歃血 作者:墨武-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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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暮色,一秋寒色倚望关山。不知那里胡笳悠悠,勾起天边残月……
残月轻辉,清淡的落在堂前,有如撒下一地的霜愁。
狄青望着残月孤霜,神色瑟瑟,心中只道:“我狄青不要天下,只要羽裳!”
种世衡望着那如刀削、似岩铸的面庞,眼圈忍不住的发红,用衣袖揩揩眼角,喃喃道:“傻小子……”
天明时分,韩笑早已准备妥当。狄青只带了韩笑和几个手下,和富弼出了羊牧隆城,一路奔西而行。
狄青、富弼肩负重任,奉天子之令,悄然出使藏边,要说服唃厮啰和宋军联合出兵,攻打夏国!
如今天下数分,当以契丹、大宋、夏国最强。
不过吐蕃唃厮啰近些年来异军突起,力量已绝对不容忽视。
当年元昊打高昌、击回鹘的时候,本想趁势将吐蕃人地域划入版图,不想遭遇唃厮啰得强烈抵挡。元昊势强,但唃厮啰坐镇青唐城,坚壁清野,凭十万信徒驻兵宗哥河畔,和元昊鏖战近一年的时间,半步不退。元昊粮草不济时,军心动摇,被唃厮啰以逸待劳的反杀,结果导致宗哥河大败。
宗哥河一役,可说是元昊生平少有的惨败,自此后,夏军再也不敢饮马宗哥河,唃厮啰也凭此一役奠定在吐蕃的至高地位。
但随后唃厮啰族内叛乱,归义军曹贤顺投靠了元昊。元昊收瓜州、沙州等地,进一步扩张势力。而唃厮啰平叛之际,无力抢夺瓜州、沙州两地,只能和元昊僵持不下。
眼下唃厮啰控地东至宋秦州、北临夏国、西过青海、南界蛮夷,是西南最强盛的一块势力。
狄青想到这里,已过陇西狄道。
古道长天,萧萧落落。汉家陵道,胡沙飞扬……
富弼一路行来,倒是少说话,入了狄道后,突然道:“狄将军可知道狄道的往事吗?”
狄青摇摇头,有些汗颜道:“我少知书……”
富弼微微一笑,“我听范公说,狄将军少读书,会用兵。其实西北征战,会用兵是要紧的事情,书读得少算不了大事,以后多读读就好,兵用得不好,可是要人命的事情。”
狄青见富弼态度谦和,感兴趣地问道:“富大人好像和范公关系不差?”
富弼感慨道:“和范公或许有关系不好之人,但很少是因为私怨。当年我郁郁不得志时,还幸得范公举荐,这才有今日的荣耀。说起来,范公也算是我的恩师了。”
狄青从种世衡口中得知,这个富弼本来是朝中重臣晏殊的女婿,不想还和范仲淹有过瓜葛。心中暗想,能得范公举荐之人,绝对差不了了。
富弼远方碧天沙尘,说道:“狄道本李唐故地,端是出了不少英雄豪杰。除去大唐开国皇帝李渊不说,想汉时,就曾出过飞将军李广。飞将军功绩难以胜数,命运多磨……但只凭后人‘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一句,就可名垂千古!”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龙城飞将李广,横刀立马,弯弓杀强,终究让胡人不敢小窥中原!
狄青听及这两句之时,也是热血激荡,可他不知道富弼为何会有此感慨?难道因为汉道蒙胡尘之故?
富弼转望狄青,诚恳道:“狄将军,自古‘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诚为憾事。有才有能之人不得志也是常事。范公多次感慨,说狄将军定能成为一代名将,但受制于祖宗家法,一直难以人尽其才……我等每念于此,均是心中难安。”
狄青笑道:“我能从行伍之身到今日的地位,已是侥幸。富大人过奖了。”
富弼摇头道:“狄将军能有今日的地位,是凭军功而起,怎能说是侥幸?狄将军,范公和我等均对你抱有厚望,只盼你能和飞将军一样,立马横刀,平定西北,叫胡人不敢搅乱中原,还天下安定。我等当竭尽全力助你成事,也盼你莫要妄自菲薄,再取奇功。如今天子振作,要谋国兴,正是你我为天下的大好机会。”
狄青见富弼神色真挚,半晌才道:“狄某当竭尽全力,不负天下之望。”
富弼露出欣慰的笑,换了话题道:“夏人数次攻打宋境,天子震怒,这才一力主战。但听说前些年,唃厮啰本派不空到京城,请太后出兵共击元昊……”
狄青想起不空,转瞬又想到郭遵等人,神色唏嘘。他后来从叶知秋口中得知,不空还曾向太后索要过五龙……
富弼惋惜道:“那时候本是消灭元昊的好机会,可太后当初无心西北,终究导致事不成形。这次我肩负重任,要说服唃厮啰出兵,但究竟能不能成行,心中并没有把握。不知道狄将军……可有什么建议吗?”
狄青犹豫片刻,说道:“富大人,想当年毕竟是太后做主,与他人无关。如今太后已仙逝,往事想必也就淡了。”他眼下之意就是,就算当年唃厮啰被宋廷拒绝,那和赵祯无关,“再说……藏人、夏人交恶多年,积怨由来已久。据我所知,唃厮啰一直……有意瓜、沙两州之地,如今有机会上门,应该不会错过了。”
富弼点点头道:“狄将军所言很对。”心中暗想,“狄青虽是武人,但颇有见解,所想倒和我不谋而合了。”他伊始是因为赵祯、范仲淹提及,才对狄青心有好感,今日一番言论,倒让富弼对狄青的见识另眼相看。
如今宋、夏交兵,生意断绝。若想行商之人,多是从秦州出发、经狄道、奔青唐城。或和藏人、或和西域商贾进行生意交往。一路上商贾如织,颇为热闹。
因有韩笑随行,狄青不用过多费心,带富弼取道向西,在途并非一日。这一日秋日正悬,远处青山蜿蜒,大河如带,目光尽处现了一座大城。
韩笑不等狄青询问,已道:“狄将军,那条河就是宗哥河,前方的城池叫做宗哥城,是吐蕃人的枢纽要地,亦是经商之道。过宗哥城再赶一天的路程,就能到青唐城了。”
狄青抬头望天,建议道:“富大人,天色已晚,我们今日稍微歇息下,明日再出发如何?”
富弼虽是心急,但毕竟是文人,从京城远赴边陲,再入吐蕃境内,很是疲惫。见狄青这般说,知道狄青是为他着想,担心他身子吃不消,心中感激,当下应允。
富弼这次出使吐蕃,因是秘密行事,狄青也不张扬,让韩笑在城中找了间客栈。客栈简陋,三教九流混居。客栈中满是刺鼻的气味,能喝的东西只有两件东西——黑如墨汁的酥油茶和呛鼻辛辣的青稞酒。
狄青头次来到藏人的居住地,倒是第一次喝酥油茶。茶一入口的时候,几乎吐了出来。那茶浓腻如油,不知是甜是咸,极有异味。反倒是富弼坦然自若,一口口的将酥油茶喝了下去。狄青有些诧异,问道:“富大人,你喝过这东西吗?”
富弼摇摇头,含笑道:“入乡随俗,既然没有选择,就要适应,这些算不了什么。其实我也苦过,不过呢……终究没有范公苦。”
狄青奇怪道:“范大人怎么苦了?”
富弼端着茶碗,回忆道:“听人说,范公前往应天府求学时,过得极为贫寒,整日熬粥充饥。天冷之时,将冻粥划为四块,早晚各食两块……”
狄青记得郭遵曾对他讲过此事,回忆前尘,念及郭遵,心有伤感。
富弼又道:“我自觉不如范公,但尽力向他看齐,若是这点苦都吃不得,那真的不要来藏边了。酥油茶虽有异味,但是对强壮身体很有帮助的。藏边苦寒,因少菜蔬,藏人才从茶叶中汲取养分,强身健体。要是狄将军一人,此刻只怕早就见到了唃厮啰,我拖累了你们的行程,还指望这酥油茶帮帮我呢。”
狄青见富弼感慨中带着倔强刚毅,心下敬佩,点头道:“若朝中均是富大人这般想,我朝何愁不兴呢?”话题一转,笑道:“不过我倒还是想喝喝酒了,富大人,我出去先看看……”
狄青出了住所,到了客栈的大堂,冲鼻而来就是茶奶、香烛和烈酒参杂的气味。狄青寻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叫了烈酒和羊肉,望着门口的方向。
每到一处,狄青习惯坐等韩笑的消息。天色已黑,堂外燃起篝火,噼啪地作响。
火光明耀下,众人呼喝拼酒,堂中嘈杂非常。狄青见状,倒想起当年兄弟们的喝酒的情形,神色萧索。突闻门前有脚步声起,狄青抬头望过去,见到韩笑走过来,突然神色微变。
韩笑正待向狄青说些什么,见狄青表情古怪,不由道:“狄……大哥,什么事?”他不现身份,就和狄青以兄弟相称。
狄青霍然起身,低声道:“等等。”他身形一闪,已到了客栈外。客栈外正有两人经过,见狄青鬼一般的出现,骇了一跳,退后了两步。
狄青一瞥之间,见那两人一个书生的打扮,另外一个人更像是个书僮,无心理会,向客栈右方望去。只见到长街寂寂,有火光闪耀,路的那头,并没有人迹。
狄青眉头紧锁,又向那方向走了半晌,终于没有收获,心中奇怪想道:“是他吗?怎么是他?他怎么会走到那么快?难道说……他发现了我,所以避而不见?”
狄青正沉吟间,韩笑已赶过来道:“狄大哥,怎么了?”狄青低声道:“我见到一人,好像是叶喜孙。”
原来狄青方才见门口有一人走过,见那人身形萧逸如雁,依稀好像见过。又见那人侧脸神色孤高,斜眉入鬓,陡然间想到,这人像是叶喜孙!
狄青曾两见叶喜孙,一直琢磨不透此人的来历。后来因叶喜孙涉嫌杀了曹贤英,取了香巴拉的地图,狄青又请种世衡多加留意此人。可从那后,叶喜孙鸿飞渺渺,再没有了踪影,不想狄青几乎要忘记此人的时候,这人又蓦地出现?
叶喜孙怎么会来藏边呢?
韩笑也知道叶喜孙,闻言诧异道:“他怎么会来这里?”很快发现问的问题不会有答案,韩笑改口道:“要不要我派人四处打探下呢?”
狄青沉吟片刻,说道:“眼下不宜节外生枝。叶喜孙这人武功很高明,敌我不明……这样吧,你派手下暂时留意下这人的动静,若见到他后,就说我找他,莫要动手。明日我们就要启程,若寻不到,就不要在此事上耽搁了。”
韩笑点头,急匆匆的离去传令。狄青回转客栈后,见自己坐的桌子旁多了两人。那两人就是狄青在客栈外所见的书生和书僮。
那书生容颜清秀,举止雍容,见狄青走过来,起身施礼道:“兄台请了。”
狄青皱了下眉头,不解这人的来意,回礼道:“阁下找我有事吗?”
那书生微笑道:“兄台好像是宋人?”
狄青神色微有不耐,坐下来道:“是又如何?”他心中微动,又打量下那书生,暗想这书生这么问,难道他不是宋人?可见他容颜谈吐,又不像藏人和党项人。
那书生笑道:“在下久仰大宋文化,听说大宋人杰地灵、卧虎藏龙,本还有不信,今日见兄台英姿勃勃,龙行虎步,这才信传言不虚。”见狄青皱着眉,那书生立即道:“在下段思廉,大理人。”
狄青没听过段思廉的名字,但见此人颇为爽朗,倒不好一直黑着脸,问道:“段兄找我何事呢?”
段思廉试探道:“不知道兄台高姓大名?”
狄青这次入藏边,为防另起波折,如以前般抹黑了脸,掩去了刺青。见段思廉询问,不想说出身份,淡淡道:“你我相逢有如萍聚,转瞬擦肩再也不见,知不知道名字又有什么区别呢?”
段思廉碰个软钉子,神色讪讪,又问:“兄台可是前往青唐城吗?”
狄青心头一震,神色不变道:“段兄为何这么问呢?”他留意到段思廉眼中闪过分振奋,甚至还有分诡异,心中警惕。
段思廉低头半晌,才道:“再过几天,青唐城就有三年一次的承天祭,可说是这方圆千里的盛事,不少人千里迢迢来观看此祭,我以为兄台也是为此事而来的呢?”
狄青不知道什么是承天祭,对承天祭也没什么兴趣,摇摇头道:“我非为承天祭而来。在下还有他事,告辞了。”他起身回转厢房,走前听那书僮低声道:“公子,这人不识好歹,你何必理他?”又听那公子道:“高人行事,自有怪异之处,你莫要多嘴。”
狄青暗自好笑,心道自己算什么高人,这个段思廉可看走眼了。他留意到段思廉的神色中隐有忧意,不过不想多管闲事。
第二日清晨,狄青得到韩笑的消息,并没有找到叶喜孙。狄青虽有些失望,但在意料之中,暗想叶喜孙神出鬼没,要想找他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狄青不再理会叶喜孙,和富弼再次启程,直奔青唐城。
日落西山之际,斜阳掩映下,青唐城已在眼前。
青唐古城巍峨耸立,雄踞西南,眼下为藏边百姓心目中的圣地,规模恢宏,远胜藏边的其余城池。
众人入了城,见城内中寺庙林立,行人若织,虽没有汴京的繁华奢靡,但若论庄严肃穆,远胜汴京。
吐蕃人信佛,城中之屋,可说是佛舍居半,到处可见寺院、僧人、碑碣和佛阁。空气中,都氤氲着香烛的气味。有风吹过,四处传来铜钹钟鼓声响,梵唱之声有如天籁清音……
人一到此,忍不住收心敛性,甚至大气都不敢喘出。
狄青等人到了城中,也是不由小心翼翼。富弼见天色已晚,微皱了下眉头,说道:“听闻唃厮啰有个习惯,夜间不会见客。我们身为大宋使臣,虽是遵天子之令,秘密行事,但要见唃厮啰,可要正大光明,不如明日清晨正式去见他好了。”
狄青不知这些礼仪,但尊重富弼的建议,当下命韩笑去找客栈休息一晚。韩笑早派人准备妥当,回转后笑道:“好在我们几天前就预定了房间,不然这时候要找住的地方,可真不容易。”
富弼奇怪问道:“为什么?”
韩笑解释道:“青唐城今晚就要进行三年一次的承天祭,典礼庄严,附近有很多百姓赶来观礼。有回鹘、高昌、大理……甚至西域的商贾也赶了过来。”
狄青忍不住问道:“什么是承天祭呢?”他听段思廉曾经说过这件事,只是未曾放在心上。
韩笑解释道:“唃厮啰前几年平叛内乱后,每隔三年就要进行一次和天神的交流,就叫承天祭,目的应该是祈祷天神给藏人降福。唃厮啰是赞普,又是佛子,他为百姓祈福,听说很灵验。这几年来藏边一直风调雨顺,藏人都说是唃厮啰的功劳。”
吐蕃语中,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