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作者:墨武-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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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井那件事是小事,但种世衡说了,边陲有太多这样的小事。他一直以来,殚精竭虑的对付这些小事,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把所有的那些账目给上面看个清楚。但他说了,他用的每文钱,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若是伊始的时候,我没有见过他家人,不会相信,但知道种愕、种诊数年如一日,竟然都是半饥不饱,种诊甚至买双布鞋都是奢望的时候,我第一次在没有去查始末的时候,就相信了种世衡说的话。”
说到这里,包拯顿了下,看了御史台的同僚,问道:“你们信不信?”
你们信不信?
就是这寻常的五个字,激荡在殿中,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王拱辰虽还没有放弃攻击范仲淹亲信的念头,但瞥了眼赵祯的表情,已放弃再参种世衡的念头。
赵祯一句话没有说,但谁看到他的表情,都知道他已经信了。不过所有人都有个困惑,既然如此,种世衡为何要还要包拯告他滥用公使钱呢?
王拱辰甚至心中在想,难道说种世衡自知无错,这才想要转移视线,保住旁人吗?可包拯随后的话,让他羞惭无地。
“种世衡对臣说,他虽是问心无愧,但知道破坏了规矩。若是碰到有人蓄意,肯定会拿此事做文章。他说,‘我活了这些年,沉浮这些年,早就看开了。我还能活几年?若是有过错的话,请包大人一定将所有事情推到老汉我的身上。我无所谓了。’”
包拯原封转了种世衡的话,赵祯还是不解,追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包拯又望了狄青一眼,见到狄青神色怅然,知道狄青明白了。“因为种世衡说,‘公使钱、经商的钱,我多数都用在修建防御,装备军队身上,比如打造好些的兵器、铠甲,想方设法买些最快的马儿,你们不知道,朝廷虽有弓箭铠甲,但弓都被虫蛀了,弦断了,铠甲都烂了。你让兵士怎么带这些装备去送死?如果要推责任的话,狄青用公使钱用得最多,因为他领的军队是西北的精锐,公使钱很多都用在这些军队上。可若是没有这些不合规矩的精锐,大宋在西北损失的就不止公使钱了。若没有这些公使钱的滥用,西北的百姓就要移到关中去了。若不是滥用这些公使钱,朝中一些人就被战火烧的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西北公使钱的事情。其实我可以不管,但我能不管吗?好吧,如果狄青和我之间,一定要有人承担这个责任,那由我来承担好了。毕竟老汉不穷,因为老汉还有妻儿,狄青比我穷,他征战疆场这些年来,身无长物,孑然一身。除了身上多了些疤痕,再也没有得到过什么。老汉我其实愧对他,包大人,我求求你,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老汉身上吧,我全部都认。’”
说到这里,包拯那看似的铁面上,也有了唏嘘,平淡的语调中,也有了波澜。许久,殿中无声,包拯一字一顿又道:“种世衡最后说到,‘我把责任都揽过来,西北损失能少些。因为西北可以没有种世衡,但不能没有狄青!’”
西北可以没有种世衡,但不能没有狄青!
狄青听到这句话时,眼帘湿润,朦朦胧胧中,仿佛又见到种世衡那玩世不恭的表情,“狄青,你不能死。你还欠我很多钱没有还呢。”
他欠那秃头的老汉,何止是很多钱?
包拯将一切事情说完,殿中沉寂若死。良久后,赵祯向狄青望去,见到狄青鬓角已有白发,突然想到,“狄青正当壮年就有了白发。他看来,从没有忘记和真的承诺,一心为朕征战西北。他多的不止伤疤,还有白发呀。”
赵祯一直觉得没有亏待过狄青,就算御史台状告西北滥用公使钱的时候,他都悄然派包拯再去查。他自觉得一直在护着狄青。
可见到狄青俊朗的表情上满是沧桑落寞,又想到狄青方才要告老还乡,赵祯突然想到,“究竟是朕护着狄青呢,还是狄青护着朕的江山?”
所有人都已明白,包拯绕了个圈子,说了这些话,并非只想护住种世衡,他更要保住狄青!
欧阳修终于上前,施礼道:“圣上,包御史既然已查明一切,臣依旧认为,公使钱一事,本就和狄青无关。还请圣上明察。”
赵祯若有所思,望向包拯道:“包御史,你既然查明了一切,依你之意,应该如何对待此事呢?”
包拯略作沉吟,说道:“公使钱出入的确有别,但想太祖之时,也曾建封桩库,用意无非是积蓄军费,收取旧地。西北公使钱,既称公使,用意本为国为民,种世衡、狄青二人虽对公使钱的使用破坏了规矩,但用在国事,可说是规矩不容,情理可恕。而法理不外乎人情,太祖立法,也是求江山永固,百姓安乐,绝不想后人墨守成规的。”
赵祯点点头,又问,“假设太祖在时,会对此事如何处理呢?”
包拯立即道:“以太祖之胸襟广阔,若是不明究竟,当然要追查职责。但知道此事真相,无非是一笑了之罢了。”
赵祯哈哈一笑,一拍龙案道:“说得好,从今日开始,关于种世衡、狄青在西北动用公使钱一事,不必再提了。”
群臣遵旨,有喜有愁。范仲淹心中暗想,“圣上只说狄青、种世衡的事情不用再提,但对滕子京、张亢二人只字不提,看来心意已决,很难改变了。他这么做,看似平衡御史台和两府的关系,但只怕后患无穷。”但事到如今,范仲淹也知道多说无用,只想再等机会。
王拱辰心中却想,“哼,圣上只说不追究种世衡、狄青的事情,但没说不追查旁人的事情。欧阳修呀、欧阳修,我迟早是要让你们知道,得罪我的后果。本来我想参狄青的罪名,可见天子一意为狄青开脱,只怕执意告状难免得罪了圣上。狄青干扰议和一事,不如先缓缓了。”
想到这里,王拱辰向文彦博使个眼色,摇摇头。文彦博见了,心中对当初一事还是耿耿,但也不再多言。
赵祯心意已成,不愿再在西北一事议论,才待宣布退朝,有阎士良急急赶到,叫道:“圣上,大事不好!”
赵祯微惊,忙问道:“何事惊慌?”
阎士良惊惶道:“八王爷府邸失火,难以控制。”
狄青心头一沉,思绪飞转,暗想这火儿起得很是蹊跷。赵祯脸色一变,喝道:“怎么会这样?那八王叔呢,现在怎么样了?”
阎士良如丧考批,颤声道:“没有人见到八王爷,只怕……只怕已葬身火海了。”
赵祯霍然站起,怒道:“不会的,八王叔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摆驾八王府,朕要亲自去看看。”
八王爷有难,天子发话,群臣暂时先把旁事放在一边,跟赵祯出宫,急急奔王府而去。
狄青也是心中诧异,请求跟随赵祯一起。临出宫时,见包拯望着自己,狄青拱手施礼道:“多谢包兄相助。”
包拯道:“我只是职责所在罢了,狄将军何必客气?”犹豫片刻,包拯又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狄青道:“包兄请说。”
包拯缓缓道:“在下知道狄将军这次无辜被牵连,难免有些心灰。但西北百姓还在惦记着狄将军,还请狄将军莫要心冷,不要辜负西北百姓的期望。”
狄青知道包拯劝他莫要辞官,苦笑一声道:“狄某多谢包兄提醒了。不过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了。”
包拯知道狄青不见得辞官,但具体如何,当然还要看天子的意思。包拯不再多言,拱手为礼后告辞离去。狄青匆匆赶到了八王爷府邸,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大火已呈弱势,军民呼喝,泼水救援。但诺大八王爷府邸,已变成了一片废墟。
八王爷呢……是生是死?狄青心中一阵茫然。他才离开八王爷不久,就等着八王爷交出大盗历南天,哪里想到过八王府会起火。
这场火,到底烧掉了什么?
远远见到赵祯的圣驾就在不远,有禁军重重保护着。狄青急于知晓情况,走过去请见,赵祯见是狄青,示意禁军放狄青过来。狄青问道:“圣上,现在王府是什么情况呢?”
这时大火渐熄,但浓烟直冲霄汉,暗灰了本是蔚蓝的天空。
赵祯望着八王府,锁着眉头道:“眼下还没有消息……”话为说完,从火堆中突然冲出一人,灰头土脸,衣衫都有被火烤灼的痕迹,那人却是开封府的捕头邱明毫。
王爷府失火,事关重大,开封府的衙门知道此事,早派捕快前来,详查此事。邱明毫这些来,破案甚多,早在开封立下了赫赫的名声,若论声誉之隆,已远过叶知秋。
邱明毫到了赵祯身边,低声道:“圣上,臣在王爷府中发现了几具尸体,但都烧焦不可辨认。有一具尸体旁边,有块玉佩,本是八王爷之物。只怕……那就是八王爷的尸骨。”
赵祯怒道:“好好的,八王爷府邸怎么会失火?”
邱明毫向狄青看了眼,压低了声音道:“圣上,八王爷府邸多堆有易燃之物,还有菜油之气,只怕是……有人故意放火。”
赵祯怒不可遏道:“堂堂开封,竟有人这般肆意妄为?邱明毫,你立即全力追查此案,定要给朕个交代。”
邱明毫诚惶诚恐的应下,赵祯神色愤怒而又感伤,当下摆驾回宫。
天日昭昭,远远观望的百姓均是议论纷纷,猜测着王府起火的秘密。狄青一直呆呆地望着那还冒着烟的王府,突然举步向入内看看。
他一直在想,难道说,这就是八王爷给他交代?八王爷难道怕他狄青揭发一切,这才引火自焚?可他狄青因为羽裳的缘故,只是索要历南天。八王爷为何自焚,也不肯交出历南天?
还是说,这真的是人刻意放火?如果是这样,谁和八王爷有这般恩怨?又有谁有这般的胆子?
狄青才想入府,就有开封捕快拦在面前,说道:“狄将军,邱捕头说过,此案事关重大,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你若要进去,还请问问邱捕头。”
狄青想起当年在曹府时,邱明毫似乎都和夏随联手害他,那件事虽最终没有定论,但狄青对邱明毫一直戒备在心。但他少在京城,和邱明毫一直河水不犯井水。见捕快为难,狄青也不想和邱明毫打交道,暗想不见得会有什么线索了,摇摇头,回转郭府。
才到郭府,郭逵和韩笑都围了上来,郭逵询问道:“狄二哥,你没事吧?”郭逵昨天一直缠着见赵祯,一直到清晨的时候,才得赵祯召见,得以述说夏使馆一事。赵祯一直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表示知道了。郭逵回转后,一直心中惴惴。可他认为和狄青是兄弟,这些辛苦根本不用多说。
狄青摇摇头道:“没什么事了。小逵,多谢你了。”郭逵精神一振,狄青见郭逵双眸隐有血丝,知道他为自己操劳,心下感激,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和韩笑还有些谈。”郭逵舒了口气,转身离去。
狄青支开郭逵后,不待开口,韩笑已低声道:“狄将军,八王爷府邸着火了,怎么回事?”他看了那封信,知道八王爷是杀死杨念恩的真凶,但具体内情如何,并不了然。
狄青轻叹一口气道:“逝者已逝,不必多谈了。韩笑,你派人留意下开封府的动静就好,若有答案,不妨告诉我。”
无论那府邸是八王爷自己烧的,还是别人的烧的,那把火已烧掉了狄青和八王爷的一切关系。
见韩笑欲言又止的样子,狄青问道:“你……还有事吗?”
韩笑道:“狄将军,八王爷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但疑点多多。那送信的谁,你可知道?”
狄青摇摇头道:“那封信你也看过了,并没有太多的线索。”突然心中一动,问道:“你难道有什么线索了?”他知道韩笑精明能干,当初他听赵明说过历姓商人一事,就让韩笑留意像锤子一样的人,结果韩笑很快就告诉他,岭南大盗历南天和赵明形容的很像。狄青听郭逵述说凶徒的时候,其实和韩笑都想到了历南天。
历南天一直为乱岭南,神出鬼没,叶知秋几次出手都无法捉住此人,狄青若非多方假设,实在很难将此人和八王爷联系起来。
韩笑又拿出那封书信,歉然道:“狄将军,请你莫要见怪,这封信我没有毁去,因为我觉得可从这封信上找到些线索。”他心中其实一直在琢磨送信人的真正用意,只怕对狄青不利,这才穷追不舍。
狄青心中也在猜测写信人的身份,闻言并不怪责,只是道:“你记得不要宣扬这件事就好。你从信中看到什么线索?”
韩笑摊开信纸,指着信上的字迹道:“狄将军,你留意到没有,这种字黑中泛白……”
狄青少读书,更对书法没有什么研究,是以看信就看内容而已。听韩笑提醒,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字的确有些奇怪。每一笔,都隐约有白色的痕迹泛出。
韩笑知道狄青不明白,解释道:“这种字体叫做飞白体,也叫草篆,是古人蔡邕所创。听说蔡邕是见工匠刷墙时,每次一刷下去,总不能尽掩墙色,露出墙体底色,受到启发才创造这种行笔若飞,丝发微白的飞白体来。”
狄青恍然道:“这种控笔方法在于留白的妙处,想来会写的人并不算多。”
韩笑赞同道:“狄将军说得不错,这写信之人,用的就是飞白体,我们要查这人是谁,可从这方面入手。”他将书信向着阳光照进来的地方,说道:“狄将军,你看这张信纸,本有隐记。”
狄青望去,见到阳光照出,信纸的右下角透出个“吉”字。问道:“这信纸做工精细,想必也不常见。”
韩笑微笑道:“狄将军一点就通。这纸本是京城吉星斋所产,因每年产出不多,能使用的均是富贵之人。”
狄青沉吟道:“写信之人擅飞白体,又是富贵人,但这个范围还是太大,不好找寻到。”
韩笑道:“不管如何,这总是个线索,属下就准备寻这个线索找下去。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狄青点点头道:“那就辛苦你了。”等韩笑走后,狄青长叹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这几日实在过于疲惫,但他心中总有些不安之意。他总觉得,很多事情非但没有结束,反倒变得益发得复杂起来。
转瞬到了夏日。这些日子来,狄青一直闭门不出,却也知道不少京城内的事情。赵祯终于决心变法,通告全国,百姓皆欢,万民称颂。
这一年正是大宋庆历年间,史称庆历新政。
执行新政之人,有范仲淹、富弼、晏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