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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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心知这事没法好言解决,便道:“让他们进来。”
小奚奴武陵飞跑着出去,很快就进来一群人,其中四人是西张那边的男仆,另三个便是租种张原家田地的佃农,佃农老实,还以为进了官府衙门,倒头便拜,那名叫谢奇付的佃农嘴巴还会说两句,叫道:“大老爷,大老爷,小人田租都是交了的,都是张大管家让小人说水灾歉收,其实一厘也没少,都交给了张大管家。”
张大春一看三个佃农都被叫来对质了,心知不妙,这事遮掩不得了,忙道:“少爷,是老奴一时糊涂,老奴情愿退还三年田租,老奴这就筹措银钱去。”小跑着出门去了,张彩也要走,却被西张的健奴揪住。
张原道:“让他走。”
两个健奴手一松,张彩一溜烟追他老爹去了。
范珍道:“这刁奴恐怕不会那么老老实实交回三年克扣的田租,不会就此逃跑吧。”
张原道:“跑是不会跑的,我料他是去找人想办法了,少不了要见官,我也不能干坐着,我去找西张的族叔祖要个贴子,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
那张大春一路小跑到了府河边姚秀才家,张彩跑得快,也赶上来了,父子二人一起来见这姚秀才。
姚秀才是山阴县知名的讼师,有生员的功名,又曾做过吏典,熟悉大明律,替人写状纸,捏词教唆,人称刀笔先生,寻常人家见了这姚秀才都躲着走,生怕不小心惹到他就被一纸诉状送到县衙去,诉讼既费时间又费钱财人力,小民打不起官司,但偏有人借官司发财,绍兴俗谚“耕肥田不如告瘦状”,这姚秀才没事都要找事去唆使人告状,对送上门的张大春自然是和颜悦色耐心听其倾诉——
姚秀才听了一会,打断道:“等一下,你说主家是西张还是东张?”
“东张,家主张瑞阳。”张大春回答。
“东张。”姚秀才点点头:“嗯,继续说。”心道:“西张的事我不敢管,东张嘛,还是有办法的,那张瑞阳我也曾见过,不是什么狠角色,哦,还长年在外。”
待张大春把事情说清楚了,姚秀才斜着三角眼,手捻山羊胡,说道:“你求我帮你,许我什么好处?”
张大春踌躇了一下,说道:“若官司能赢,小人愿以白银二十两酬劳姚先生。”
姚秀才慢条斯理道:“我这里的规矩向来是以涉案银钱的多少来定酬金,三取其一。”
张大春脸颊抽动,肉痛啊,咬牙道:“就依先生,小人还有个条件,小人不想在张家为奴了,想借这个机会干脆脱离张家,请先生帮小人想想办法。”
姚秀才道:“好说,既已对簿公堂,那以后显然不可能再维系主仆身份——怎么,你寻到新主家了?”
张大春信口道:“是啊,小人有个亲戚在松江府华亭县董老爷府上执役,捎信来召小人去跑腿。”
“松江华亭董老爷?”姚秀才坐直身子,问:“是董其昌董翰林?”
张大春也不知那董老爷是不是什么董其昌董翰林,他只是给自己壮胆,见姚秀才都有点肃然起敬的样子,便点头道:“是,正是董翰林董老爷。”
姚秀才道:“那不错,你要攀高枝了,我问你,张瑞阳之子要你退还三年来克扣的田租共值多少银子?”
张大春道:“也就八、九十两银子。”
姚秀才道:“休得瞒我,三年至少有三百两银子,我帮你赢了官司,你得给我一百两银子。”
张大春叫道:“姚先生,那张家才多少田地,不过百亩,小人能克扣得了多少,三年总共不过一百二十两。”
姚秀才道:“罢了,我也不与你啰嗦,你给我八十两银子,我帮你赢下官司,并脱离张家。”
张大春自然不肯给这么多,几番讨价还价,说定酬银五十两,先付二十两,余下的待赢下官司后再付清。
张大春在这里等姚秀才写状纸,命小儿子张彩去大儿子的白腊铺取二十两银子来。
姚秀才写起状纸来下笔如有神,不须两刻时,状纸写好了,吹了吹纸上的墨迹,说道:“你儿子怎么还没取银子来,少年人这么磨蹭,等下把他腿给打折了吧。”
张大春以为姚秀才是在说笑,陪笑道:“等下他来了小人骂他。”
姚秀才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非得打折他的腿不可,要赢官司,你父子两个总有一人要断腿,这样才能告得赢,你若心痛儿子那就你断腿好了,就怕年老骨脆,接续好了也落个残疾。”
张大春眨巴着黄豆眼,猜到了姚秀才的妙计,说道:“折手行不行,腿断了百日内走不得路,难受。”
“不行。”姚秀才一口拒绝:“就得断腿,然后抬着上公堂,这样显得凄惨,才有用。”
张大春想想觉得有理,只好答应。
第二十三章 山阴县衙
西张宅第豪华,墙门六扇,以木为骨,削竹竖编,门前种白皮松,阶沿全用青石,高墙内重堂复道,堂宇宏邃,与东张的衰寒真有天壤之别。
张原由张岱陪着一路进来,走了好一会才到北院,张汝霖正与王思任在北院凉棚下听瞽师弹三弦,那个疑似女扮男装的俊俏少年也在,还有几个凑趣的清客。
初秋天气,午后还是很热,一走到凉棚下,就觉凉爽遍体,这凉棚引水周流,暑气尽去,张原和张岱侍立一边,等那瞽师弹完一曲,瞽师“筝筝琮琮”弹个不休——
张原感觉有人盯着他,转头看时,见那个王姓少年正别过头去。
张原低声问张岱:“宗子大兄,谑庵先生身边的那个少年是什么人?”
张岱道:“不清楚,没引见,想必是季重先生的子侄吧。”
瞽师弹罢一曲,张汝霖与王思任笑谈了几句,王思任指指张原,张汝霖也看过来,招手道:“过来——有何事?”
张原便将家奴张大春之事说了,又道:“那张大春求府河畔的讼师姚秀才写状词去了,姚秀才颠倒是非,极是健讼,晚辈少不了要上公堂说明,晚辈年幼,未见过官长,怕受欺凌,求叔祖作主。”
张汝霖摇着头道:“一点雅兴,被你败坏得一干二净。”又道:“山阴张氏何曾被人欺凌过,张原,经此一事,你要发愤读书才对,你若是县学生员,谁敢欺负你,即便有事,给知县递个‘治下门生’的贴子说明便是。”
王思任笑道:“肃翁毋乃责之太苛,张原今年才十五岁嘛,难道人人都要如张宗子十二岁中秀才吗。”
张汝霖本是板着脸教训晚辈,被王思任这么一说,也笑了起来:“我是激励他,张原资质不错,必须磨砺,荒废了可惜。”向王思任说声:“少陪。”起身去了。
王思任招手让张原近前,问:“听说你梦中读书数千卷,除那《金瓶梅》外,不知还有什么奇书?”
张原还没得到张汝霖的答复,有点进退不得,随口道:“奇书甚多,玄幻都市历史科幻,应有尽有。”
王思任一愣,问:“什么幻?”
张原忙道:“就是说经史子集都有,还有笑林谐史,晚辈犹能记忆一二则。”
王思任道:“试为我说一则。”他身后那个俊俏少年也神情专注起来。
张原道:“不过晚辈眼看官司在身,实在无心说笑。”
王思任笑道:“这算得什么官司,你尽管说来,县衙门我等下也要去一趟的。”
张原大喜,作揖道:“多谢谑庵先生。”想了想,说道:“说一个贼人急智的故事,有一贼,白昼入一人家,偷得磬一口,刚出门,就遇到主人回来了,情急智生,贼问主人说‘老爹买磬否?’主人说‘我家有磬,不买’,贼拿着磬走了,到了晚上这家人找磬,没了。”
王思任大笑,他身后的那个俊俏少年也捂着嘴笑,盈盈的眸子盯着张原。
说话间,张汝霖回来了,将一封书帖递给张原,说道:“你持我书帖去见侯县令,侯县令自会为你作主——谢什么,东张西张不都是一张,叔祖只盼你早日科举成名,方不负天赐异秉。”
张原自是唯唯受教。
仆人来报,侯县尊派人来请季重先生赴宴。
张汝霖笑道:“谑庵,你那门生又来请了,你还是去吧,代我说一声,天热体胖,不想动弹。”
王思任起身道:“方才听了一个贼人急智故事,是得去一趟。”对张原道:“随我来。”
张原辞了叔祖张汝霖和大兄张岱,随王思任出府,那个俊俏少年自然也是随行,侯县令派了四张凉轿在西张府门前等着,王思任不乘轿,不过两、三里地,步行前去。
山阴县衙、会稽县衙还有绍兴府衙同在一城,这在大明两京十三省都是少有的,山阴县衙在城西,前面是县衙公署,后面是廨舍,县衙正中是节爱堂,节爱堂东侧为幕厅,西为库房,节爱堂后是日见堂,各三楹,左右两阶分别是吏、户诸房和粮、刑诸科,东为土地祠,西为牢狱,当然,衙前广场少不了一座圣谕亭,亭中立一石碑,上刻朱元璋的《圣谕六条》:“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
山阴县令侯之翰,太平府当涂县人,万历三十五年丁未科三甲进士,侯之翰年龄与王思任差不多,但一见王思任,却是口称侍教生,侍教生就是门生,却原来王思任十六年前任当涂知县时,侯之翰就是那时才考取生员的——
王思任当然连称不敢当,只以平辈论交,正寒暄间,衙役递上一名帖,侯县令一看——治下门生姚复,县衙常客,皱眉道:“这人又有什么事!”
衙役道:“姚秀才是来告状的,说他一表亲被人殴打至残,请县尊升堂审案。”
侯之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申时了,让他明日再来吧。”
讼师要把持讼状,少不得要勾结县署的吏典衙役,这衙役平时也没少受姚秀才好处,说道:“县尊,那苦主断了腿,在县衙门前哭嚎,已有不少百姓围观,只怕不好拖到明日。”
侯之翰叱道:“腿断了先去续骨接腿,明日再来,难道明日本县就不认他断腿了。”
王思任问道:“那苦主要状告谁?”
衙役道:“本县童生张瑞阳之子张原。”
王思任侧头对张原笑了笑,向侯之翰道:“侯兄,先审案,为民解忧要紧,在下愿旁听。”
侯之翰笑道:“老师要听审案,那侍教生实在惶恐。”见王思任坚持要旁听,也就不再推迟审案,即刻升堂。
日见堂是侯县令处理日常公务之处,侯县令请王思任坐在大堂一边,张原和那个俊俏少年立在王思任身后。
姚秀才上堂来了,长揖不拜,这是生员的权利,可以见县官而不跪,在姚秀才身后,一老一少抬个竹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人,满身泥污,扭着身子不住喊痛,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左小腿红肿淤血。
抬担架的两个人,老的便是张大春,那躺在担架上的就是张彩。
张原眼睛眯了起来,没想到张大春出的代价还不小,把儿子张彩的腿都给打断了,要以此来诬陷他吗?
忽听身边那俊俏少年轻声问:“这人是你打的?”
张原扭头看着那张俏脸,微微一笑,低声道:“我打没打人全靠县尊判定。”
那姚秀才呈上状纸,又义愤填膺地慷慨陈词,说童生张瑞阳之子张原小小年纪下手狠毒,只因家仆张彩不慎打翻了茶盏,竟丧心病狂把家仆张彩腿给打断了,请老县尊明鉴。
既有被告,那自然要到堂回话对质,侯之翰正要命衙役去传张原,却听王思任道:“侯兄——”起身走到侯之翰身边。
侯之翰赶紧站起来:“老师有何事见教?”
王思任道:“侯兄问问那苦主,腿是何时何地被张原打断的?”
侯之翰不明白王思任为何关心此案,依言问姚秀才,姚秀才装模作样问了张大春几句,回话道:“禀县尊,张原于今日午后未时三刻在自家宅中殴打仆人张彩致残,证据确凿。”
王思任笑道:“今日未时三刻,张原在西张状元第听三弦说故事,哪里能匆匆跑回去打人。”
此言一出,满堂愕然。
第二十四章 不动心
侯之翰问王思任:“老师认得那张原?”
王思任回头向张原示意,张原便走过来向侯之翰施礼道:“小子张原拜见县尊大人。”说着从袖底取出族叔祖张汝霖的书帖呈上。
侯之翰匆匆一览,心里有数,看看人物齐整的少年张原,又看看堂下的姚秀才,心道:“姚铁嘴,你真是自不量力,竟敢诬告张汝霖的孙辈,且不论王老师方才已经说了张原午后是在西张状元第听三弦说故事,即便这家奴真的是张原打的,那又能如何,家主殴打奴仆,只要不是致死致残,那也算不得什么罪,而家奴诬告家主,那是要流杖充军的。”
张汝霖是绍兴巨绅,在江南士林都是极有影响的人物,无论绍兴知府还是会稽、山阴两县的县令,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拜访张妆霖这样的本地知名乡绅,不然的话,政令难行,官也做不长,姚秀才告状告到张汝霖孙辈头上,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姚秀才不认得张原,堂上说话他在堂下也听不清,他也不认得王思任,听这王思任帮张原说话,又见侯县令似乎对此人颇为敬重,不免心里有点发虚,但这时还要硬撑着,冷笑道:“公堂之上,说话可得有真凭实据,张原打人,众目睽睽,是抵赖不了的,请县尊将张原拘来一审便知。”
侯之翰见姚秀才对王思任无礼,正待发作,王思任劝住了,张原又向侯县令说了几句,侯县令便命差役去张原家传唤证人。
姚秀才不认得张原,张大春、张彩父子却不会不认得,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躺在担架上的张彩都忘了喊痛了,他可是真的痛,那一棍子是结结实实抽下去的啊。
不过一刻时,范珍便带着谢奇付等三名佃农到了县衙大堂,张大春惊惶失措没来得及告诉张原就站在侯县令身边,姚秀才一看来的四个人有三个是面色黧黑、老实巴交的村夫,当然不会是张原,余下那一个也不对啊,虽然像是读书人,可那模样都有五十岁了吧,张大春说张原才十五岁——
姚秀才叫道:“县尊,被告张原为何不到案,是畏罪逃窜还是枉法不拘?”
侯之翰一拍惊堂木,喝道:“姚生员,你看清楚了,张原就在本县身边,你说他今日未时三刻在家中打断了家奴张彩的腿,纯属诬告,那时张原正在西张状元第,如何跑回去打人!”
姚秀才一惊,看了看立在侯之翰身边的那个少年,心道原来这少年便是张原,张原是跟着瘦高个中年人一起来的,这中年人是专为张原说情来的吧?
姚秀才冷笑道:“县尊当堂审案,枉法说情者就坐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