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第2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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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见张原是个生员,气宇不凡,想必是来参加乙卯科乡试的,明晨就放榜,说不定就是举人老爷了,这可不能怠慢,当下很客气地道:“钟太监的木雕也还在,这位相公要看吗?”
张原“嗯”了一声:“带我去看看。”
那道人领着张原几个转到祠殿后面,与前殿的牛皋像隔一重墙,钟太监的木雕就立在那里,好比弥勒殿背后常立一尊持锏的韦陀,钟太监能与忠义双全的牛皋将军背靠背,也算不错,但从前面正殿被移到这里,难免憋屈,前年生祠迎塑像、受香火时,这木雕披红挂彩,非常风光,现在却凄凉地立在后殿僻处,满是灰尘,若到了京城,钟太监问起,张原可怎么回答?
“把钟公生祠改作牛将军庙,这是谁的主意?”张原问那道人。
道人答道:“是栖霞岭下的几位乡绅的主意,小道是作不了主的。”
张原心里冷笑:“若钟太监回京后进了司礼监,谅这些乡绅不敢打他生祠的主意。”说道:“告诉那几位乡绅,钟太监在京服侍皇长孙,以后是要入司礼监的,他们要建牛将军庙,尽管自己出资建,却占他人祠殿,这算怎么回事!”
道人默不作声。
张原也知道自己不便过分干预这事,让武陵摸三分银子出来给道人作香火钱,在钟太监雕像前上一炷香,朗声祈祷钟太监保佑他明日高中举人,又对那道人说明日若放榜高中,就让武陵代他来还愿,送上猪头肉——
下山时,张原道:“不管明天中没中,就让小武送个大猪头来说高中了,说钟太监的木雕灵验非常,嗯,以后想必会有点香火。”
王微“吃吃”的笑,没想到张原这么善谑。
几个人下到小舟,渡湖到涌金门,回到万仙桥畔的盛美商号分店,分店现在已经准备就绪,雇工都已找好,立契画押,井然有序,这几日姚叔和陆氏仆人几个在西城一带的成衣店密访那些手艺好的缝衣工,以后只要是在盛美商号购买衣料前来缝制衣物者,缝衣工每缝制一件就可以到盛美商号这里领银二分,那些缝衣工半信半疑,不过很快他们就会相信的,现在就等青浦那边运绸缎和棉布过来了——
用罢午餐,王微去烹茶端上来,在二楼茶室坐着相陪,蕙湘和小桃都溜到前院去了,这第三进小楼静谧无声,深秋的阳光铺在天井里,象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似的——
王微端端正正坐着在慢慢啜茶,目不斜视,独自微微的笑,这女郎的侧脸比正脸还美,睫毛长,鼻形挺直,唇线优美,下巴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轮廓非常精致,简直就象是后世精心整容过或者ps过的一般——
张原含笑问:“我们两个就这么坐着静等良宵吗?”
王微“格”一笑,矜持不了:“介子相公想怎么样啊。”声音娇媚。
张原起身道:“修微,领我到你卧房看看,嗯,看看还少些什么器物,我有,我绝不吝啬。”
王微忍着笑,心道:“这理由也太笨拙了吧,我卧房里会缺什么,什么也不缺。”
可是这借口虽然笨拙,这女郎还是含羞含笑起身,不说话,往茶室外走去,正看到蕙湘在天井边探了一下头,赶紧又跑掉了——
王微的脸霎时通红,张原走在她身后,张原平时眼力不佳,这时却又能看到王微白皙修长的后脖子都泛起晕红了,这种红,红的这个部位,分外诱人啊。
“微姑,介子相公——”
薛童叫了起来,在二道门外大声道:“若曦大小姐到了,轿子到大门前了。”
张原又高兴又失望,应道:“好,我马上就来。”对转过身来的王微道:“原来是这个惊喜。”
王微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又低声道:“介子相公,这可冤不得我哦——赶紧去见若曦姐姐吧。”说着,腰肢款款下楼去,那体态,看得张原心痒痒,心道:“王修微,你真烦人啊。”
……
八月二十七辛丑日,上午,主考官钱谦益把副主考王编请到阅卷房,商议从各房荐上来的头名卷中确定五经魁,十五房就有十五份头名卷,《春秋》和《礼》只有一房,荐上来的头名卷只要钱谦益加以确认那就是各自的经魁,这个很省事,但《诗》五房、《易》五房、《书》三房,就比较麻烦了,钱谦益和王编斟酌良久,终于在午时之前将五经魁确定下来。
取中的一百二十名朱卷已经连夜由书吏誊录了两份,连同原朱卷一共三份,有各房批语的原朱卷由主考官留着,另两份交给提调官和监试官审核,榜卷在交到外帘之前,先要确定名次,钱谦益和王编二人午饭都来不及吃,一直忙到未时末,才将一百二十份朱卷排定名次。
两位主考官随便吃了一些食物,稍事休息,收掌试卷官来报,取中的一百二十份墨卷已经调取来了,只等拆封写榜,随即是巡绰官来报,贡院头门已封,内外帘已撤去关防,监临官、监试官、提调官和十五位房官都已到了至公堂,其余弥封官、受卷官、誊录官、对读官悉数到场,这是乡试最重要的时刻,贡院禁绝出入,看守军士往来巡逻——
这时已经是申时末,天还亮着,宽敞的至公堂上却先点上了胳膊粗的大红蜡烛,喜气洋洋的样子,两张八仙桌并在一起,内、外帘主要官员分坐两侧,后排则是十五房官的位置,一百二十份墨卷和一百十份朱卷各按相同编号摆放在一起,五经魁的考卷放在正中,这叫铺堂卷,墨卷与朱卷的编号经核对无误,开始拆号、唱名、写榜——
拆号有讲究,从最末一名拆起,书吏在众目睽睽下将取在第一百二十名的墨卷的弥封拆开,边上另一位书吏看着墨卷大声念道:“宁波府慈溪县生员全完城。”然后书吏会托着这份墨卷绕八仙桌走一圈,让提调官、监试官和正、副主考官都检查一下,最后才交给填榜者写榜。
这样拆封、唱名、写榜,看似单调,但现场气氛却一直很紧张,十五位房官是全神贯注听唱名,看到有知名生员出在他房下,都是喜笑颜开,这是房官的荣耀,这些取中的生员是要拜师的,两位主考官称座师,房官称房师,师生名分终生不变,这种关系网以后受益良多。
已经拆封至第六十五名墨卷,书吏唱名道:“绍兴府山阴县生员张岱——”
张岱本经是《诗》,出于《诗》第三房,那房官眉开眼笑,张岱是张汝霖的长孙,颇有才名,当然了,张岱的名声与其族弟张原相比是远远不,就不知张原会取在第几名?
书吏拆开第六十四名墨卷,唱名道:“绍兴府山阴县生员周墨农——”
——第六十三名“绍兴府山阴县生员陆鸿渐。”
——第六十二名“绍兴府会稽县生员王炳麟。”
……
接连七名都出自绍兴府山阴、会稽两县,众房官都暗赞山阴、会稽人杰地灵,好似江西吉水一般乃是科举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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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谁冠龙虎榜?
第三百二十八章 谁冠龙虎榜?
秋夜深沉,繁星璀璨,偌大的杭州贡院似乎所有的光明都聚向了至公堂,堂外军士巡逻,堂上高官满座,除了书吏的唱名声,只有两庑那数十只大红蜡烛不时发出“啪”一声轻响,灯芯上结出了一朵灯花,那烛火便暗淡下去,即有执役上前将那灯花剪去,烛火复明——
拆封、唱名、写榜一直持续到三更天后,八仙桌上只剩五经魁墨卷,五经魁首即将揭晓,本科解元也将从中选出,已经有些倦怠的房官们又开始振作起来,五经魁出自谁的房下那就是谁的荣耀,更不用说解元的房师了——
依次从《春秋》经魁开始拆封,一个书吏将弥封拆去,另一个书吏高声唱名道:“绍兴府山阴县生员张原。”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张原的名声实在太大,那唱名的书吏立时感到堂上气氛有异,有些讶然地抬眼望着一众官员——
杨涟肃然端坐,《春秋》只有一房,他荐上来的头名卷既获两位主考的确认,那就是经魁,这是意料中的事——
提调官、浙江布政使何如申暗暗点头,心道:“这个张原果然有真才实学,能冠《春秋》房,不易啊。”
副主考王编大为惊喜,他一直以为杨涟荐上来的《春秋》房头名卷不是张原的,现在拆封,竟然还是张原,真让他喜出望外,他原本担心张原的卷子会被黜落,前几日还特意去翻看了《春秋》房的落卷——
总裁钱谦益神色不动,心里想着邹元标向他推举的三个人山阴张原、余姚黄尊素、嘉善魏大中,邹元标说这三人必荣耀师门,嘉善魏大中已经取在第二十八名,现在张原又高中《春秋》经魁,然而,出京前董其昌与他说的那些关于张原的事也油然浮上心头——
两个执役将一对红烛插到杨涟案前,其他考官皆拱手向杨涟道喜,这是贡院习俗,五经魁出自哪位房官门下,就将一对红烛插到该房官面前以示荣耀——
再拆《易》经魁墨卷,书吏唱名道:“绍兴府余姚县生员黄尊素。”
《易》第五房房官顿时笑得嘴巴咧到耳根,《易》可不象《春秋》那样只有一房,五房哪,从《易》五房五份头名卷中脱颖而出,这房官自是大感颜面有光——
钱谦益心道:“我闻黄尊素也是翰社骨干,现在张原冠《春秋》、黄尊素冠《易》,五经魁翰社已据其二,董玄宰说的翰社要包揽浙江乡试五经魁难道要成真?”
《易》之后是《礼》,《礼》也只有一房,书吏唱名道:“杭州府富阳县生员郁邦臣。”
这个郁邦臣不甚知名,也不知是不是翰社社员,钱谦益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静听书吏为《书》经魁首唱名,赫然是“绍兴府山阴县生员祁彪佳。”
祁彪佳是山阴神童,其父祁承爜现任兵部郎中,钱谦益自然是听说过的,心道:“又一个翰社的。”不禁眉头微皱,主考官不比房官,主考官要全局考虑,同一文社的这么多人中举,而且已经确定有三人是经魁,虽然这些卷子都是房官荐上来的,他问心无愧,但总是有点不妥的感觉,还有隐隐的不安——
副主考王编却是心怀大慰,祁彪佳也是他看重的后起之秀,今年才十四岁,竟冠《书》三房,真难为那少年啊。
最后是《诗》五房,经魁出自第一房,是“嘉兴府嘉善县生员钱士升。”
至此,五经魁首水落石出,那些循规蹈矩的书吏、执役这时突然放肆地吵闹起来,纷纷来抢夺经魁房师案前的红烛,众房官及布政使、巡按御史都是含笑不语、听之任之,这也是乡试习俗,叫作闹五魁,书吏抢到的红烛拿到贡院外能卖出高价,图的就是个吉利——
写榜的书吏已经把五经魁以后的一百一十五名新进举人的名字写在一张榜文上,这叫副榜,正榜就是五魁榜,五魁的最终名次将由主考官决定,又叫点解元,这是主考官的权力和荣耀。
堂上众官和堂下吏役都盯着钱谦益那只搁在桌上的右手,看这只手拈出的那份墨卷——
五份经魁墨卷并排放在钱谦益面前,钱谦益将五人的首场第一篇翻开,一一比照,久久不能定夺……
烛泪无声流淌,时光悄悄逝去,虽说不能干预主考官点解元,但总不能这么拖延下去啊,提调官何如申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出声提醒道:“钱总裁,已近四更天了。”
钱谦益笑了笑,伸手拈出一卷,自己唱名道:“绍兴府山阴县生员祁彪佳。”
在座官吏都松了口气,主考官终于开始为五经魁排名次了,那写榜的书吏赶紧笔酣墨饱地写上“乙卯科浙江乡试第五名经魁山阴祁彪佳。”
写榜规矩,都是从后往前写——
……
浙江布政使司衙门在清河坊之右、太平坊之左,与都指挥使司衙门毗邻,衙门前有碑坊一座,上书“方岳”二字,布政使被称作方伯,就是为此,衙门左右有二坊,东坊为“保釐”、西坊为“巡宣”,还有东、西辕门,东辕门外有一面青砖砌成的一字形照壁,照壁在大门外则称外照壁,这面外照壁高一丈六尺,长六丈有零,屋檐三叠,庄重简洁,两侧有砖雕图案——
八月二十八壬寅日,浙江布政使司衙门前的这面照壁万众瞩目,从子夜开始,就陆续有参加了乙卯科浙江乡试的考生及其亲友来到照壁前等候,因为五更天乡试龙虎榜就将在这面照壁上张挂,三年等这么一刻,患得患失,彻夜难眠啊——
临近五更天时,张原和姐姐张若曦还有王微几个人来到布政使司衙门前的大广场,却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广场上人山人海,无数高脚灯笼荧荧闪闪,喧嚣声如潮起伏,张原几人只能站在清河坊边上朝广场那边张望——
张若曦和王微各乘一顶小轿,张原、穆真真立在轿边,武陵自告奋勇道:“少爷,我挤到照壁去看榜。”
薛童道:“小武哥,我随你去。”
这两个少年喜欢凑热闹,那就让他们去,张原吩咐道:“若挤散了,寻不到我们,就自回万仙桥。”
武陵、薛童答应一声,就往人群挤去了,很快淹没在人海中。
张若曦从轿子小窗里看着这场面,惊叹道:“今日方知我朝科举之盛啊。”对张原道:“你姐夫要等应天府乡试放榜后才能回青浦。”又问另一顶小轿上的王微:“修微,南京贡院也是这么人山人海吗?”
王微道:“三年前那次乡试我见过,南京贡院就在秦淮河畔,都有人被挤到河里去,被人取笑说落第又落水。”
正说话间,广场人潮忽然汹涌起来,有人喊道:“放榜了,放榜了——”
张原翘首望时,只见广场西北方光芒大盛,数十盏灯笼列队而来,鼓乐前导,仪仗紧随,上百兵丁护送,中间似乎还有一顶黄色的轿子——
一边的穆真真道:“少爷,那是黄绸扎的彩亭。”
王微道:“是了,榜单就在彩亭里。”
张原的心提了起来,榜单揭晓的最后时刻到了,纵然他如何从容淡定、如何说已经尽力无悔,此时此刻依然掌心潮湿,口干舌燥,心跳逐渐加快,不再与姐姐她们说话,眼睛眯起看着那队兵丁开道,护送着黄绸彩亭到了照壁下,就要张挂了——
“来福,千里镜呢?”
来福也是踮着脚朝照壁那边眺望,听张原这么一问,赶紧往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