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第3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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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处士道:“天使初四日启程,初六日将至黄海道,那里的节度使李贵是绫阳君亲信,刺客就在那里动手惊扰天朝使团,绫阳君随后赶到,正好提议由李贵领军士护送天使,这样不会引起柳东溟的疑心。”
张原道:“很好,建州使者要全程监视,也莫要打草惊蛇,有事尽量报知我。”
金处士对这个年少的大明天使现在是衷心佩服,简直是《三国》里的智谋高人啊,他们一直受困于无法调兵靠近王京,张原三言两语就为他们指出明路,这等谋略才智,不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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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六十六章 端阳雨
当晚平壤府参尹朴奕鸿宴请张原一行,席间柳东溟得知张原决定明日启程赴汉城,大为高兴,几日来一直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与柳西崖、禹烟等人一起连连向两位天使敬酒,张原推说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不怎么喝,阮大铖海量,酒到杯干,又乘着酒兴即席赋诗,让一众朝鲜官员甚为佩服,赞叹两位天使都是大才,张原一首诗都没作也得到盛赞。
喝到戌时初,阮大铖大醉,朴参尹用自己的马车送两位天使回大同馆,与柳东溟一道送张原几人到馆前才告辞,两个锦衣卫力士搀扶着阮大铖回房歇息。
天气有些闷热,张原沐浴后执一把折扇踱到少女小贞居处,紧跟着他的依旧是马阔齐和舍巴,这两个川西土兵极其愚忠,张原就是上茅厕他们也要守着。
门关着,白棉纸糊着的窗棂也不见烛光透出,张原叩了几下门没听到应声,心想:“这时是戌末时分,难道这两位朝鲜少女就已睡下了,我还有事要与她们商量。”便加重叩门声,唤道:“小贞姑娘——具姑娘——”
好半晌没听到房内动静,张原心想那位小贞姑娘口虽不能言,耳朵却不聋,怎会听不到他叫门,小贞不能回应,舞女具喜善是能回话的呀,莫非柳东溟等人趁他今日离了大同馆派人把两位少女抓走了?
张原用力推门,门从里拴上了。舍巴拔出尖刀伸进门缝将门栓割断,抬脚一踢,木门豁然洞开,房内一边昏暗,里间卧室似有动静,张原大声道:“小贞姑娘、具姑娘。”里面有响动但无人应声。
舍巴握刀率先冲了进去,“咦”了一声,张原进去看时。昏暗中见床前一个大浴桶,床上罗帐低垂,房间里充溢着槐花和水气,张原凝目望着那架子床,问:“小贞姑娘,具姑娘?”
罗帐一动,探出一个头来。鼻挺唇润,细眉秀目。正是少女小贞。两手揪着帷帐拢在自己脖子四周——
张原松了一口气,在昏暗里摇头微笑,两个朝鲜少女是在洗浴,他倒是莽撞破门而入了,说道:“抱歉,我在外面等一会,你们穿好衣裳。我有话与你们说。”说罢,与舍巴、马阔齐退到外间。立在门前,马阔齐“嗬嗬”的笑。
片刻后。里间油灯昏黄的光流出,少女小贞端着灯出来了,右衽白裳,紫色大裙,湿湿的头发已挽成一个髻,一根长长的大钗绾着,少女将油灯搁在小案上,弯腰向张原行礼,然后抬起脸,双颊晕红,又赶紧跪坐着磨墨,摊开一张高丽纸,取一支羊毫恭恭敬敬呈给张原——
张原微笑道:“你听得到的,不需我写字——具姑娘呢?”
少女小贞朝里间一指。
张原又问:“具姑娘身体好些了没有?”心想这么大动静还没把那舞女惊醒吗,难道伤势有了反复又昏迷了?
少女小贞执笔写道:“方才服了药,睡下了,还有些昏昏沉沉。”
张原“嗯”了一声,也在小案边跪坐着,眉头微皱,他今日见金处士忘了说小贞和具喜善之事,他明日就要离开平壤,这两个少女该如何安排?
少女提笔写道:“天使今日见了金先生未?”
张原命舍巴去房外巡视,对那少女道:“见到了,有些事情已有安排,但我国使团明日就要离开平壤府前往汉城,你和具姑娘何去何从?”
少女的手指纤长,执笔的样子很优雅,睫毛一闪,望着张原,笔下写道:“可以跟着天使上路吗?”
张原沉吟片刻,若把她二人留在平壤府,那具喜善定会被参尹朴奕鸿抓去严刑拷问,少女小贞只怕也要受牵累,他既已决定帮助仁穆大妃和绫阳君这一方,那就不能让具喜善落到柳东溟他们手里,当下问道:“具姑娘经得起马车颠簸吗?”
少女小贞写道:“上国的金疮药极好,具喜善可以乘车。”
张原道:“那就好,你们准备一下,明日随我一道启程。”说罢,向那少女点了一下头,站起身来往外走,少女小贞也赶紧起身碎步跟着,张原回身问:“还有何事?”
少女摇头,返身举着油灯要为张原照路。
张原微笑道:“不用照明,几步路而已,你回去歇着吧。”走到房屋拐角处回头看,那少女两手捧着灯立在门前,灯光映着明净的脸,眸光盈盈——
……
五月初四上午巳时初,在大同馆待了五天的大明使团终于离开平壤,动身前往王京汉城,柳东溟、柳西崖、禹烟、许筠、金中清诸人陪同随行,柳东溟已得到馆中密报,金处士的女弟子和那个自刺的舞女也跟着大明使团上路了,二女坐在张原的大马车里——
舞女具喜善伤势渐愈出乎柳东溟的意料,他原以为具喜善活不过三日,不料却被金处士的哑女弟子救活了,张原现在又带她们上路,意欲何为?
这日行了六十里路,抵达生阳馆,中和郡参事和咸从县县令设宴款待大明使团一行,中和郡参事向柳东溟禀报说大王遣绫阳君殿下来迎上国天使,已行至兴义馆,柳东溟即向张原、阮大铖二人道明此事,张原道:“贵邦大王盛情,待到王京,当面致谢。”心道:“金处士果然消息灵通,来的真的是绫阳君李倧。”
宴会上柳东溟又让金中清向张原询问如何处置舞女具喜善?张原道:“金处士的女弟子还在救治,等伤势基本痊愈、我问完话之后再交由柳大将处置。”
张原既这么说,柳东溟自不好再说什么,只安排人手盯着金处士女弟子和那舞女具喜善。
宴席散后,生阳馆的执役领着张原等人去歇息,一个执役突然在张原身边说了一句:“大人,明日将至黄海道,请一定小心一些。”
张原回头看时,那执役已经退到一边,灯烛昏暗,也看不清面目,馆中耳目众多,也不好再问,忽然想起少女小贞和具喜善,她们或许会有更真切的消息,便踅到两个朝鲜少女的房间,那房间就在他住处的隔壁——
阮大铖冷眼看到张原进了那两个朝鲜少女的房间,不禁嘴角噙笑,心想:“张介子表面装着柳下惠一般,上回禹参判送来女乐侍寝都拒绝,这几日却与一个哑女、一个舞女如胶似漆,状元公之风流趣味人所及啊。”摇了摇头,自进房歇息了。
油灯下,少女小贞在编织一个绒线缠背牌,具喜善靠坐在床边,见到张原进来,二女赶紧起身行礼。
张原问:“具姑娘身子好些了?”
具喜善立在床边,躬身答道:“多谢大人关心,奴婢身子好多了。”
少女小贞微微而笑,向张原躬一躬身,坐着继续低头编织手中的缠背牌,这少女虽然口不能言,但举止气度有一种寻常女子难有的优雅雍容,张原瞄了两眼她手中正在编织的缠背牌,这是端午节用来系在小孩子腰间避邪的,山阴就有这种习俗,没想到朝鲜也是如此——
张原问:“方才可曾有人与你们传递消息?”
少女小贞抬起头,清澈的眸子望着张原,轻轻摇头。
具喜善道:“没人与我们说过什么,倒是经常有人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张原道:“你们不要擅自行动就没事。”准备起身离开。
具喜善看了小贞一眼,问张原道:“大人,会发生什么事吗?”
张原道:“没事,明日上路你们待在马车里就无妨。”
张原回到住处,写了当日纪行日记,心里想着方才那个执役没头没脑的话,看来金处士已经联系到人手,准备明日在黄海道惊扰大明使团,但究竟何时何地动手却不知真切,这种感觉可不大好,让他有点提心吊胆——
……
五月初五继续上路,上午还是红日高照,午后突然乌云密布,眼看大雨就要倾盆而下,端午节前后天气就是这么晴雨变幻莫测,此地离黄海道治所还有二十里,附近也无避雨之处,那些锦衣卫带有雨具,披戴着继续赶路,张原坐进马车避雨,少女小贞和具喜善都缩到一边,张原笑道:“请允许在下避个雨。”
少女小贞微笑躬身,忽然将一个五彩斑斓的绒线缠背牌双手托着呈给张原——
一边的具喜善说道:“大人,这是小贞姑娘为大人编织的,祝大人出使敝邦平平安安,请大人一定收下。”
这种绒线缠背牌是小孩子佩戴的,张原都已经官居六品了,戴这个惹人笑,但不忍拂少女小贞的心意,伸手接过,含笑道:“多谢小贞姑娘,姑娘真是手巧,编织得很好看。”
少女小贞低下头去,她很想表达些什么,却无纸笔。
具喜善这两日身子好了许多,与张原也熟悉了些,感觉到这位年轻的大明使臣的善意,说道:“大人,这里有麻姑酒,大人要喝几口吗?”
端午节喝麻姑酒是中原习俗,张原笑道:“你们哪里来的麻姑酒?”
具喜善睁大眼睛道:“年年端午节前都有麻姑酒卖的。”
张原正待说什么,马车顶篷突然“噼哩啪啦”一阵急响,大雨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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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六十七章 火枪惊魂
东南风劲,马车右侧承受的雨点尤急,车窗是早就关上了,“噼哩啪啦”密集的敲打声中还是有细小的雨沫飞入车厢,这一侧正是张原坐的位置。
“大人请坐这边吧。”细心而谦卑的舞女具喜善欠身要和张原交换位置。
张原道:“一点雨沫不妨事,你好好坐着吧。”
具喜善又问:“大人要喝麻姑酒吗?”手里拎着个葫芦酒樽,笑意盈盈。
张原心里有些奇怪这舞女的心理素质,随时可能被柳东溟抓去严刑拷打、小命难保,却还这么乐观,还时不时看一眼少女小贞,似乎和小贞在一起很快活的样子——
张原笑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具姑娘陪我喝一杯?”
乌云似乎就压在马车顶篷上,车厢里昏暗如夜,瞧不清具喜善的神色,只听这舞女语气迟疑道:“奴婢怎敢在大人面前喝酒——”
张原一笑,接过那葫芦酒樽,这是瓷制的葫芦,沉甸甸的,张原不好酒,没打算喝,将瓷葫芦放在车厢一角,问那舞女:“具姑娘原先在景阳宫服侍仁穆大妃吗?”
具喜善小声纠正道:“大人,是仁穆王后。”
张原“嗯”了一声道:“仁穆王后。”
具喜善道:“奴婢自进宫后就一直侍候永昌大君——”说到这里,转头去看坐在车厢左侧的少女小贞,小贞把车窗开了一隙。凑着缝隙看外面的狂风暴雨,丰盛的长发挽成一个大髻,仿佛一朵黑牡丹,映得脖颈莹洁如冰雪——
具喜善回头对张原低声道:“大人,先不要说那些悲伤的事好吗,奴婢一想起宫中的事心就绞痛,那些事大人也应该都知道了。光海君真是太残酷了。”
张原看着少女小贞纤弱的背影,这个失语的少女似乎有不少隐秘,问:“具姑娘以前与小贞姑娘相识吗?”
具喜善迟疑着。临窗看雨的少女小贞回头冲她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具喜善便道:“早几年曾经见过。那时小贞还年幼。”
具喜善言语含糊,显然回答不尽不实,张原也不再多问,瞑目思忖此行的得失,他意欲推翻光海君的图谋现在不能与阮大铖商议,也不能与甄紫丹商议,只有在抓到奴尔哈赤的使者纳兰巴克什后才能表明他的立场和态度,阴谋者总是那么孤独,而且现在还不知道纳兰巴克什到了哪里,能否抓住也是一个难题……
正这么想着。** 更新最快**风雨声中听得车厢外书状官金中清大声道:“张大人,前边有座佛寺,柳大将说先避下雨再走,这暴雨实在太急了,坐骑都被雨水迷了眼。”
驿道左侧有一条小路斜斜向东。行了大约半里多地就有一座规模不小的佛寺,名罗汉寺,是黄海道最有名的佛寺,柳东溟先遣官吏差役前来通知寺僧,罗汉寺住持得知大明天使避雨来此,忙鸣钟聚集阖寺僧众皆来见礼。住持僧陪着张原、阮大铖以及柳东溟等人在方丈静室饮茶,张原不知金处士安排的刺客会在何时何地动手,所以一直悬着心,他只秘密叮嘱了穆敬岩、王宗岳、洪纪、洪信、马阔齐、舍巴六人要小心在意,其余人皆不知今日会有刺客惊扰,但一路行来,暴雨、佛寺都是平安无事,而罗汉寺距离黄海州城只有十余里地,看来路上不会有事,今夜倒是要提防——
在罗汉寺歇了小半个时辰,雨渐渐小了,但瞧这不甚明朗的天色要雨住云收似乎还早,柳东溟急着赶到黄海州城,便敦请张原等人上路,这时已经是申时三刻,再耽搁下去天就要黑下来了。
一行三百余人离了罗汉寺重新上路,细雨淅沥,道路泥泞,车马行得颇慢,待看到远处的黄海州城时,暮色已沉沉而下,这时雨停了,听得黄海州城方向鼓乐声隐隐,有快马前来报讯,说是黄海道都观察使崔大人领着黄州牧、海州牧等一众僚属前来迎接天使——
张原便在车上整理衣冠,然后下车乘马,准备与黄海道的官员相见。
香亭、龙亭、彩棚罗列,黄仪仗、鼓乐、杂戏一路欢快热闹而来,距离张原一行大约还有二十丈距离时,陡听“砰”的一声响,在柳东溟身边的一个执旗的朝鲜军士大叫一声栽下马来,高扬的王旗断成两截砸落在阮大铖的马车上,众人大惊,看那执旗军士,摔得满脸血污,再看那折断的王旗,竟是被火枪射断的!
远处有人厉声高叫:“光海君无道,李祬不能为世子,大明不能助纣为虐。”
柳东溟毛骨悚然,大叫道:“下马,下马,有叛贼!有刺客!”
张原早已先一步下马,心道:“金处士竟然以火枪来行刺惊扰,火枪准头不佳,可不要歪打正着一枪把我给毙了,那真是千古奇冤。”转头一看,阮大铖愣愣地骑在马上,赶忙一把拽他下来。
穆敬岩、王宗岳几人已经护在张原、阮大铖周围,腰刀出鞘,如临大敌。
甄紫丹喝命一众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