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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部分

贼道三痴.雅骚-第3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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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承爜道:“汪总督犹在山海关逗留,要等山海杜总兵率军到关。”
张原道:“这冰天雪地的,建奴也回老窝避寒御冬去了,我军暂不必急着出关,购置健马、新造盔甲、火枪,积极备战才是,请问旷翁,那新式燧发枪已造了多少支了?”
祁承爜道:“大约有五千支,各边已领走了两千支,军械司尚存三千余支。”
张原道:“三千支太少,还得加紧打造才好。”
祁承爜道:“商丘杨侍郎明日就将进京,杨侍郎奉旨经略辽东,调兵、征饷、打造军械,皆有决定之权,介子可向杨侍郎进言献策。”
七月间,张原曾派武陵持他书信去商丘见杨镐,不到四个月,杨镐复出了,杨镐是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战的决策人物,比之杜松尤显关键,张原必须对杨镐施加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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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雪夜论兵
十一月初四傍晚,暮色下漫天大雪飞舞,一辆单辕马车冲风冒雪驶进正阳门,拖着长长的辙痕直入大时雍坊,在内阁首辅方从哲的寓所大门前停下,一个戴圆帽披狐裘的男子下车进了方府大门,那马车就在门外等着,驾车的马不时原地踏动四蹄,将地下白白的积雪踩黑一片——
车辕上的马夫盘腿坐着,袖着手缩成一团,雪花无声飘落,时间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流逝,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那圆帽狐袭的男子出来了,坐上了马车,马夫不待吩咐立即掉转马头往千步廊方向驶去,却听那男子道:“去李阁老胡同。”
马夫答应一声,驾着马车转了一个圈,驶出大时雍坊,横穿西长安街,沿石厂街来到李阁老胡同东头,这时已开始宵禁,皇城周遭这一带又是巡查重地,便有巡夜的军士拦车盘问,车中男子出示一块腰牌,盘查的军士立即躬身退后放行,车夫却向那军士问:“请问军爷,那张状元的寓所是哪一家?”
张状元当然就是指张原,军士道:“从街口进去第四个大门就是。”
车内圆帽狐袭的男子便让马车在街边飘檐下避雪,他独自往张原寓所行去,刚到那金柱大门边,就见西街那边有两个人往这边快步走来,右边那个身量略矮的提着灯笼照路,圆帽狐袭的男子微微一笑,心道:“真是巧了。”拱手道:“小武管事——”
提灯笼的正是武陵,闻言挑高灯笼一看,陡地睁大眼睛道:“是商丘的杨老爷,杨老爷,这就是我家少爷。”
跟在武陵身后的张原这时抢步上前,作揖道:“风筠先生吗。张原有礼。”
风筠就是杨镐的号,杨镐也是少年成名,弱冠进士,今年五十七岁,仕途可谓跌宕起伏,因蔚山兵败遭弹劾论罪、罢官蛰居近二十年,如今因辽东危局而被起复,至京城拜见了方从哲之后即来访张原,可见杨镐对张原的重视。张原四个月让武陵带去的信起作用了。
杨镐虽年近六旬,但看上去颇矫健,小方脸,浓眉黑须,微微眯起的双眼精悍有神。打量着张原,对这个毁誉参半的年少状元郎很是好奇,还礼道:“状元公,杨镐特来请教。”
张原道:“不敢不敢,风筠先生请进。”左右一看问:“风筠先生冒雪前来,尊介何在?小武,去请杨老爷的马夫一并进来喝杯热茶御寒。马匹也喂些草豆。”
进到大厅坐定,略一寒暄,杨镐便直言道:“七月间蒙状元公书信赐教,杨镐感佩。杨镐获罪闲居已二十载,实未想到状元公会以长信赐教。”
张原谦恭道:“风筠先生切莫以状元公相称,在下年少学浅,释褐已属侥幸。在前辈面前何敢以及第自傲——在下出使朝鲜,沿途多听朝鲜民众称颂风筠先生当年功绩。朝鲜士庶对先生立功蒙冤深觉惋惜,为先生立生祠,由其国王手书‘再造藩邦’匾之,蔚山之役虽不利,但稷山大捷之功岂能抹杀,朝中某些官僚,不知战争凶险,未曾亲历,却高谈阔论,不论功绩,专挑弊病,在下在翰林院读当年邸报,甚为先生不平。”
蔚山之败是杨镐一生的污点,若非时任首辅的赵志皋的营救,杨镐就要下狱论罪,但杨镐对这污点是很不服很愤懑的,蔚山之战明军的确遭到了重大挫折,却并非某些官员指责的“大败”,所以现在杨镐听到张原这样公允评价他的功过,岂能不感动,说道:“飞鸟尽良弓藏,那时倭人已退兵,朝中已不需要杨镐在藩邦领兵,三大征耗费国力,加征军饷以致民怨沸腾,必得有人平息这民怨,杨镐适遭败绩,问罪贬官也是当然。”
这是掏心窝子的话了,虽是初次见面,但杨镐觉得张原是可以倾心交谈的,杨镐细读了张原的《行路难——丁巳朝鲜纪行》,知张原见识不凡,可让他疑惑的是:张原不会无缘无故远道派人送信与他论辽东局势,张原怎么会知道他将复出?方才他与方从哲交谈时获知起复他的建议是方从哲上月二十一日提出的,此前京中并无关于他复出的风议——
杨镐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却见张原微笑道:“方阁老举荐先生复出,而朝中少有异议,为何?正是为先生熟谙辽事,曾指挥过抗倭援朝之大战役——在下出使朝鲜,粉碎了奴酋交结朝鲜的阴谋,更从奴酋使者纳兰巴克什口中得知建州老奴的野心,料想辽东将有战事,而据在下所见,辽东明军战备松弛,实难与八旗军相抗,上月抚顺城陷、张总兵战死实乃多年积弱之恶果,如今辽东危急,非先生无以主持大局,在下从朝鲜归国后就料定先生要复出。”
杨镐心道:“这简直是孔明复生神机妙算啊。”虽觉张原的神算甚奇,但听来却是心情愉快,这简直是安石不出如天下苍生何,张原预测之准正表明他杨镐众望所归能力挽狂澜啊。
杨镐不动声色,徐徐道:“张赞善智慧如海,在下敬服,在下年近六旬,又在野多年,对辽东、对建奴、对蒙古之边事已疏离,时过境迁,今之辽事已非复二十年前的辽事,当年朝廷赐奴尔哈赤官职,谁能想到此人会成为我大明的大患!”
张原暗暗点头,杨镐还是很清醒,有自知之明的,后世纸上谈兵者只知以成败论英雄,杨镐在萨尔浒战败就被贬得一无是处——
只听杨镐又道:“皇帝下旨急召,在下星夜赶来,傍晚刚入内城,第一个拜访的是方阁老,从方阁老府中出来就赶来拜访张赞善,就是想听听张赞善对辽事的高论。”
张原含笑道:“风筠先生应该知道张原与方阁老有些龃龉,先生若与在下交往过密,恐遭某些人非议。”
没等杨镐有什么表示,张原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深沉了一些:“但在下有些话必得对先生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党派恩怨不应牵扯到朝廷军政大事,先生经略辽东,面临的是极大的难局,敢问先生有何策略?”
杨镐道:“我闻山海关兵部主事邹之易有三路进兵之议,我大军分三路,各以大将统领,一路从广顺间道直走宁宫以捣其巢;一从叆阳、清河堵截敌前;一出辽阳,或走蒲河,或走武靖,以横遏其冲突,如此,可获大胜。方阁老与兵部堂官皆赞成这分进合击之策,不知张赞善以为如何?”
张原沉默片刻,却问:“朝廷要大举征讨建奴,就不知能动用多少军马?”
杨镐沉吟道:“总要有十万军马才好调度,兵部已催调宣、大、山西、延、宁、甘、固诸镇兵马,再征朝鲜二万兵马,十万大军应可调集,但对外则要号称四十万,以震慑奴酋。”
张原道:“那先生以为奴尔哈赤能有多少兵马?”
杨镐道:“从此番抚顺兵败来看,之前对建奴步骑的估计偏少,原以为步骑不过五万,现在看来总数应不下六万。”
张原道:“在下出使朝鲜时,曾听朝鲜探报说建奴有长甲军三万,步骑四、五万,皆能征惯战,而上月张总兵一军尽陷,九千匹战马和七千副甲胄尽归建奴,建奴凭此又可组建上万骑兵,在下估计,到了明年开春,建奴披甲骑兵应有四万骑,步卒亦等之,总数近八万,而我大明以仓促调集的十万军与敌八万对抗,兵员并不占多少优势,奈何分兵拒之,岂不给敌以各个击破之机?”
杨镐在认真听张原的分析,听到说会被各个击破,乃微笑道:“我知老奴善于用兵,但我几路军从哪里出击、何时出击,老奴又如何能预先得知,他的骑兵虽然行动迅捷,毕竟不能插翅而飞,又如何能东南西北各个击破!”
张原这时还真没法说服杨镐,皱了皱眉,说道:“十万军分成了几路,若遭遇建奴主力,只怕凶多吉少,一路败亡,其他几路就会人心惶惶乃至草木皆兵,张总兵与建奴的遭遇战,一万军士只逃回几百人,而据说八旗军只折了数十人,建奴铁骑的冲击力极为恐怖啊。”
张承胤的一万军大败这是事实,杨镐必须重视的,面色凝重道:“我会仔细向辽东败兵询问当时交战的实情,了解建奴的战术,其实分进合击也是因地制宜之策,各路军本不在一处,建奴老巢赫图阿拉正是我大兵集结兵锋所指之处,可惜的是现在各路军尚未赶到,不然乘大雪进兵正可扬长避短,雪地可阻建奴骑兵的冲锋。”
张原道:“各路军相隔数百里,难以统一指挥,更难保证按时赶到赫图阿拉,建奴比我军更得地利,分进合击之策我以为大大不妥。”
杨镐问:“那张赞善计将安出?”
张原道:“不必仓促进兵,而应徐徐图之,先派人与奴酋交涉,以纳兰巴克什交换降敌的抚顺游击李永芳,此人开了我大明将领投降建奴的先例,并且为敌先驱,在各堡寨蛊惑招降我军民,影响极劣,若能换回此人,问罪正法,从此以后明军将士必不敢轻易降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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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谋事在人
厅内火盆哔啵轻响,户外大雪无声飘落。
张原与杨镐促膝长谈,他要努力向杨镐表达他对辽东局势的忧虑,躁进易败,稳守反击方是上策——
“不论老奴肯不肯交换李永芳,只要消息传出,李永芳必惶惶不可终日,可增强大明将士的斗志;抚顺城破后,清河独当一面,已成抚顺周遭数百里的孤城,守城参将邹储贤忠义果敢,守城有功必须嘉奖,更要借冬季建奴退兵之隙增强清河城的守卫,清河原有戌卒五千二百五十人,应急调八千惯能守城的步卒增援,配备火炮、火枪,严令坚守,不许出战,只要能守住清河,奴酋就不敢深入辽东,然后我军徐图重建抚顺城——”
杨镐眉头微皱,说道:“若以坚守为拒敌之策,皇帝也不会把我从商丘召到京城了,时论皆言要战、要速战、要大胜,我若主张据城坚守,必被指责为畏敌怯弱,不待出山海关就会被罢官。”
张原默默点头,杨镐所言极是,现在京城朝野是众口一词要开战,对建州老奴敢冒犯天朝龙威侵略都是义愤填膺,一个个显得忠肝义胆,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杀敌一般,这些人既不知彼也不知己,盲目自大,这时若有人主张坚守,被骂作懦夫是肯定的——
张原道:“守只是守清河,守清河正是配合我大军出击,开战是肯定的,但万万不能仓促动兵,从张总兵败亡可知,我军的火枪火炮几乎没有杀伤力,所以整顿军备不能忽略,对八旗军的长甲兵的防御力要加以研究,如何能给敌人以最大杀伤。还有,各路军马如何统一指挥也是一个难题,在下以为,明年秋冬之际用兵乃是好时机,在此之前要据险坚守。”
杨镐点头道:“张赞善计虑稳健,我会参考张赞善的建议,此战许胜不许败啊,若败,全辽就非我大明所有。北关叶赫也不能保。”
张原心道:“只要不是大败就不至伤我大明筋骨,想要凭此一战彻底消除建奴的威胁,这就是轻敌自大了。”但言尽于此,再多说也没什么用了,很多事不是他张原能左右的。就是奉旨经略辽东的杨镐也不能事事作主,朝野舆论逼人啊。
……
从张原寓所出来,杨镐坐上马车向李阁老胡同外行去,这时已是正亥时,雪落得疏了,但气温愈发寒冷,马车缓缓驶过积雪皑皑的西长安街。杨镐忽道:“再去方阁老府。”
夜深寒重,年过六旬的方从哲此时已经上床,侍寝的老妾正给他捏脚,听到家人叩门来报说杨侍郎又来求见。方从哲立即就起床了,辽事危急,杨镐去而复来必有要事,他不敢怠慢。
见到方从哲。杨镐告了叨扰之罪后就把他方才与张原的长谈直言相告,杨镐知道自己处境的微妙。他离开朝廷中枢已经二十载,人脉已稀,方从哲与他是同门,更是内阁首辅,在外领兵若朝中无大僚支持,那有功也是白搭,稍有过错就会被论罪,所以杨镐固然对张原的神算和洞察很惊讶并且佩服,但张原说的御敌之策与京中舆论相悖,颇难实施,而且张原与方从哲的怨隙也是他要考虑的,他更注重方从哲的感受,他不能失了方从哲的信任,否则什么事都做不了——
方从哲用指尖梳理着他的长眉,听杨镐说完,半晌道:“张原此人心机如此之深,实在出乎我之意料——京甫贤弟可知张原的用心?”
杨镐没敢轻易答腔,怕领会错了方从哲的意思,说道:“张原的策略可谓独树一帜,弟还在思忖中。”
方从哲冷笑一声:“他这是想借机扳倒老夫。”
杨镐倒吸一口冷气,不明白方从哲怎么会得出这么个结论!
方从哲放缓语气道:“京甫啊,你以为张原见识不凡,被他巧舌迷惑也不稀奇,此子为人也小有才,但不行正道,专施暗计,仿佛当年严分宜之子严世蕃再生,可惜他没有一个严分宜的爹,想行奸计也不是易事——”
杨镐噤若寒蝉,静听方从哲猛烈抨击张原,只听方从哲道:“张原野心不小,中进士才一年余就想揽权,翰林院本是读书养望之地,他却是不肯安分,活跃异常,屡屡想插手朝政,出使朝鲜就把朝鲜搅个天翻地覆,也不知他如何会料知你会起复,预先作长信与你让你惊叹他有先见之明,但他的用心是想让你和老夫陷入困境,奴酋兴兵,皇帝震怒,屡下旨意要求发兵讨伐,京中民众也亟欲复仇,而张原却献妙计要固守,到时这畏敌如虎和畏缩不前的罪名却是要你这个主将来承担的,你又是老夫举荐的,你若获罪,老夫还有何颜面在内阁行走,张原的座师吴道南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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