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乱:风月栖情-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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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倦了,几乎他才开始用针,我就睡着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我醒来时,虽然还在榻上,盖着厚厚的衾被,我的大夫却没有走。虫
有些凉的手,将我的手握住,一起掖在被窝中。那样温暖的锦被,也不能让他的手和暖如春。那属于竹篁中寂寞少年的清新气息,当年让我欢喜雀跃心如鹿撞的气息,如今只是让我安静,一昧的安静,却在安静中一点点迫出香橙般的酸意来,让我一片黑暗的眼睛,阵阵的发热,却流不出泪来。
侧过身子,将另一只手也握住他凉凉的手背,我低低叹问:“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么?”
“等你的病好了,我也就好了。”宇文清轻轻说道:“若你无法恢复,这一辈子,我没法原谅自己。宇文家对不住你,宇文清……更对不住你。”
“宇文家对不住我。但宇文清……没什么对不住我……”我说着,喉间哽住。我们之间有的,只是如蚕丝般一层一层交叠而成的误会,渐渐结成厚厚的茧,困住彼此,无法挣脱,也无法破茧而出,回到原来的执手相对。
锦衾微微的抖动着。
我伸出手来,向外摸去,摸着了宇文清埋于衾间的头,发丝一如当日的柔顺,想来亦是当年的漆黑如墨,光滑如缎;顺了头发往下摸着,终于摸到他的面颊,**的;在我触着他的睫时,恰有一滴滚热的水滴,落于掌心。
那滴水,忽然之间便烫着了我,发热的眼眶灼烧着,一瞬间,泪如泉涌,倾肆不可止。
颤而凉的手指小心地拭着我的泪,然后我被揽到了他的怀里。他的胸脯很结实,却很瘦,骨骼硌住额,坚硬得让人心疼。他没有发出一点声息,但呼吸间的哽塞和不规则,以及胸膛的剧烈起伏,都似在无声地诉说,诉说他对我依然怀着的某种深沉情感。
已是冬天了,真的很冷。便是两人相依,都无法汲取到足够的热量,去温暖彼此。
宇文清为我进行的针灸治疗持续了十多天,我依旧是眼前漆黑一片,看不到一丝光亮。
“是不是没办法恢复了?”
这一日,宇文清收针时,我还出乎意料地没有睡着,遂不在意般淡淡问了一声。
“我觉得……应该可以恢复。脑中的淤血,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宇文清宁和地回答着我,和之前的每一天那样,坐到我榻前,握着我的手,静静陪我片刻。
“好不好,也没什么要紧的。你已经离开越国那么久了……不要为我继续耽误了,你回去吧!”
我从他的掌中,抽出了我的手。
宇文清没有再过来抓我的手,只是静静坐着,呼吸有些急促;许久,他低低咳了两声,喘息片刻,缓缓向外行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听他离去,不由怅惘,将衾被掖了一掖,叹了口气。
他的心里,莫不是也在犹豫要不要回越国去?
这时,只听远远在另一边不知忙乎啥的夕姑姑走到近前来,不解地问道:“公主,你为什么要赶他走?”
我怔了怔,道:“我什么时候赶他走了?”侧头想了想,皱眉道:“我只是不想他因为我耽误了千秋大业,希望让他回去当他的越太子而已。”
“他能有什么千秋大业?”夕姑姑不满说道:“你这性子啊,总喜欢自以为是地乱想。我瞧着他一心为医你而来,这样子不冷不淡被你赶开,一定不好受。……这孩子似乎比秦王更不喜欢把心事说出来,但刚才离开的样子,已看得出很难过了。”
啊?
可我只是不想耽误他而已,真的不是想赶走他啊!
即便他是宇文昭的儿子,即便他是安亦辰的敌人,即便……我很希望每天都有那么片刻,他微凉的手能握住我,静静感受对方的存在……我还是不想耽误他。
远远的,风送箫声,一阵清晰,一阵模糊,带了种被摧折的零落和悲哀,幽幽如叹,欲语还休。
似见得到,那寥落寂寞的男子,独坐于傍晚惨淡的暮色里,对于夕阳最后一抹淡白的余晖,衣袂飘飘,孤寂如独处天边的一棵白桦树,让白日最后的流光缓缓从呼吸间飘过,渐渐沉入不尽的黑暗,如夜间无际的天穹。
自从那只碎埙送还,再见他时,常听他吹着箫,却再不曾见他吹过埙。
莫非,那碎了的埙,也曾在他的心头,划下过无法痊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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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仿若触摸得到的疼痛,从胸口无声地延伸开来,像冬日河中凝结的冰,受了重力后,缓缓向四周开裂,让我疼痛得颤抖。
我扶着腰艰难地坐起身来,说道:“夕姑姑,陪我去瞧瞧他吧。”
“好!”夕姑姑应着,笑道:“你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以后生孩子才生得快啊!”懒
我见她很是积极,倒也诧异。当日在晋国公府,以及后来一路逃往赤城,夕姑姑也曾和宇文清相处过,看来并不怎么喜欢他;但如今虽知他是宇文昭的儿子,却明显对他印象很不错了,也不知是因为对安亦辰太过失望,还是觉得宇文清对我真的很好。
正思想际,已被夕姑姑扶下榻来,正要披夕姑姑递上来的裘衣时,一道热流忽然从下体直窜出来,接着是腹中阵阵的闷疼,让我惊叫起来:“夕姑姑……”
夕姑姑提起我的裙子一瞧,已向外失声高叫:“快,快去请稳婆,公主要生了……”
下一刻,坠痛感铺天盖地,让我坐也坐不住……
明明是很冷的气侯了,但到第二天清晨时,我已痛得浑身湿了干,干了湿好几回了。
“夕姑姑……夕姑姑……”阵痛的短暂间隙,我抓了夕姑姑的手,虚弱地叫道:“为什么还不出来,我……我没力气了。
”虫
夕姑姑一面为我擦满额的汗,一面握紧我的手,说道:“没事,没事,生小孩……都是这样的。”
两名稳婆在一旁应和着,换着沾了秽物和血水的被褥,用热水擦着我的身子,说道:“对,对,都这样,公主的骨盆小了点,所以生产慢了些。再加把劲,加把劲啊!”
又一阵剧痛传来,我痛叫一声,狠狠咬着衾被,用力推送着腹中的孩子。孩子,你该出来了,这一阵接一阵的剧痛,我已经受不住了……
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床上翻滚了多久,只听见稳婆催我用力的声音中,又有人在催着多点几盏油灯,料着已到晚上了。我的嗓音早已嘶哑,只觉脸上刺刺麻麻,手足也开始麻木无力,甚至可以感觉出,心跳也似越来越慢。
“夕姑姑,我生不出来了……”我无意识地念叨着,慢慢将手垂下去。
“公主,公主……”夕姑姑惊慌地唤着,又在叫着:“去把宇文公子请进来吧。”
“不妥,不妥,这产房血光太重,男人进来,对公主和那男子都不好……”有人在说着。
宇文清。
我惨淡地想着,不进来也好,我现在的模样,挺着个大肚子,满身汗水污渍狼藉,一定丑到极点了……
迷糊之际,虎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锐痛,那种凝于一点的尖利疼痛,一下子压过了腹中渐渐迟钝的坠痛,逼得我凄厉地大叫一声,人已清醒过来。
痛到痉挛的手一动,已被拔出了某种锐物,多半是一根极长的金针吧,生生将我扎得痛醒了!
一双熟悉的手腕扶我坐起,微凉的手掌舒缓而有力地在脊背部游移着,如熨斗一样将一道滚热的气息透过肌肤传递过来,因久痛和疲乏而冰冷抖动的身体,慢慢又恢复了一点活力。
他来了?正用武者的内息在传递我力道?那……也好,心里突然就安定了许多,仿佛便是生不下这个孩子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他会护着我。
“栖情,不能睡,振作一点。”
宇文清的声音很柔和,听来并不着急,仿若只是寻常在唤我起床,不许我睡懒觉一般。
“白衣……清……”
我牵住他的手,软绵绵道:“我累。”
“我已经检查过了,胎位没问题,你再试一试,一定就可以了。”他的话语时,有微微的笑意:“如果你不用力,我就用刀子把你肚子剖开,把孩子直接抱出来。”
听他这么说着,我并算不得难产,只要再加一把力就成。
把肚子剖开……我打了个寒噤,喃喃道:“我用力,用力生他下来……”
剧痛,又一次传来,我哑着喉咙大喊着,指甲深深掐入了宇文清的手掌中……
半个时辰后,最后的一阵疼痛似乎连心肺都扯落下来了,但在我的惨叫声中,我听到了众人的欢呼,接着是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
“是个小男孩,小男孩!”宇文清欣喜地叫着:“栖情,你生下了一个儿子。”
疲软地睁开眼,模糊地看到那个白衣的男子,正在稳婆的帮助下将一个小东西裹入襁褓,响亮的啼哭,正从襁褓中传出。
我的第一个孩子,居然是宇文清亲手接生出来!
有些荒谬地笑着,却很开怀。用尽最后的力气,我向宇文清伸出手:“给我看看我的儿子。”
宇文清应了一声,满脸的温柔笑意,将婴儿抱到我跟前。
漆黑的头发,红红皱皱的小脸,眉毛眼睛哭得挤作一处,却看不到一点眼泪,倒是小小的嘴巴,咧得老大,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叫,向世人宣告着一个不平凡小生命的诞生。
我小心地触了触他的脸,软软的,稚嫩得让人不舍得触碰。
“我的儿子,以后一定很漂亮!”
我欢喜地宣布着,望了一眼宇文清又惊又喜的泛红眼睛,已卧倒锦被中,沉沉睡去。
“栖情,栖情,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宇文清还在耳边叫嚷着,似已失去了素常的平和温默。
我当然看到了,看到我的小小的孩儿,在健康地大哭着。只是我已经疲乏到无力回答宇文清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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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天傍晚我醒过来时,我才知道,宇文清指的,是另一层意思。
“公主,公主,你醒了么?”夕姑姑欢喜地跑来,笑道:“我还捂着鱼汤在那里呢,这就端来给你吃!”
而我身畔人影一动,我才发现宇文清正坐在我的床头打瞌睡,一见我醒了,苍白的面庞立刻浮出微笑:“看到我了么?”懒
我迷惘地点头:“看到了啊!”
我的话才说完,猛地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心格地一跳,几乎顿住,而宇文清温润的笑容立刻无限地放大:“你的眼睛,终于恢复了!”
这么多日的针灸,居然在生育那样炼狱般的过程中起了作用,我的双眼,复明了!
我惊忡了半天,忍不住也绽开大大的笑容,傻瓜般地伸出手去,把宇文清光洁柔和的面庞摸了又摸,傻笑道:“是啊,是啊,我看到了!”
宇文清拍了拍我的脸,微笑道:“吃鱼汤吧!你不饿么?”
我怎会不饿?伸头望一望旁边摇篮里沉睡的小宝宝,我叫道:“夕姑姑,我饿……”
而端了鱼汤走过来的夕姑姑,笑容已和宇文清一样欣喜:“果然复明了么?宇文公子说你可能已经恢复了,我还不相信呢!”
宇文清靠住床棂,目光柔柔,叹息道:“你恢复了,我也放心了!”虫
夕姑姑点着头,慈和地望着他道:“公主没事了,你也该回去歇会儿了吧?从公主生产,你就一直守着……瞧你这孩子身体也不是很好,得多休息休息啊!”
“好。
姑姑请记着让她多吃一点,嗯,这次险得很,一定要好好养着才行。”
宇文清温和望着我,明珠般的瞳仁,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才知当时他虽在安定着我,自己也捏着把汗。我的确是难产,再拖下去,可能真就小命不保了。
我香甜地喝了两口汤,望着宇文清慢慢立起的身形,心酸中有一抹深切的欢喜:到底,他还是原来的白衣,肯这样的守护着我。纵然两人之间,依旧隔着山,隔着海,再不能在一处,可心底,到底还在彼此守望,彼此关切。
宇文清一定也累得很了,走出去时一步一步很是缓慢。到得门口时,又冲我望了一眼,微笑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昏暗,还是我的视力没有完全恢复,我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虚浮,甚至和他的面色差不多的黯淡,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帐篷几乎是从未有的热闹。
添丁是其一,恢复视力是其二,钦利可汗赐了不少代表如意吉祥的玉器、骨器过来,因听说中原有产妇饮鲜鱼汤、鸡汤养身的习俗,特地叫人到边境买了鲜鱼和活鸡,专炖给我喝;
雪情早将幼儿的衣帽饰物送了一堆过来,又一天几次亲来瞧我;
昊则最有趣儿,一心想我那才几天大的儿子叫他叔叔,同时对宝宝的皮肤大是疑惑。因为他认定我的皮肤很好,小孩的皮肤一定也会雪白粉嫩,不懂为什么会那样又红又黑,皱成一团。——却不知,婴儿初生时皮肤都是那样,要到满月时才能褪去胎里带出的红黄肤色,变得光滑白嫩。
其他各部落的首领、内眷听说,也各各派人前来探望,赠送的礼品,同样堆得小山一样。黑赫民俗开放,又有昊则等人护着,我虽孤身回黑赫,夫家未明,倒也没有那么多的流言蜚语相侵。
奇怪的是,宇文清自那日去后一直没再出现,甚至连他的箫声都没再听到过。
初时我尚能泰然自若,只作并不在意,眼见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孩子落地已有十天了,他居然还不见踪影,渐渐让我不安起来。
他本为医我双眼而来,如今我既已复明,孩子也顺利降世,莫非他依旧回了南越,卷入到与北晋安氏如火如荼的大战之中?这本是我所期望的,但他若不声不响走了,也不和我告辞一声,却又让我不由黯然。
“夕姑姑,宇文清……回中原去了么?”我终于忍不住问起夕姑姑。
“啊,他,他还在这里啊!”夕姑姑期期艾艾道:“那个孩子前儿可能累着了,正病着呢。不过,他的医术好得很,自己叫人煎药服着呢,应该不会有事。”
“病了?”我神思一恍惚。
自从浏州再见面,我几乎没看到过他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模样,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么?
我已复原得差不多,只是夕姑姑说产褥期不能见风,因此总不曾出帐篷走动。此时听说宇文清病了,顿时呆不下去,忙道:“夕姑姑,帮我备件厚厚的袍子吧,我去瞧瞧他。”
夕姑姑忙拦道:“现在不能去。他正病着,这会子去了,过了病气,就是公主自己不在意,宇文公子只怕也要过意不去了。何况宇文公子自己也说了,公主才生产,身子正弱,一定要好好调养。我看公主还是隔几天在去瞧他吧!”
我听她说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