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五奉天(完结)-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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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这才回过神来,“好好,两个铜板。”
“太贵了吧。”她习惯性地嘟囔一句,正要掏钱,就听掌柜颤着声音道:“那您说个价吧。”
凤西卓见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两步,干笑道:“我看四个铜板差不多。”
“……”
凤西卓利落地掏完钱,缩起脑袋往外走。
人迅速分成两边,路被自动地让了出来。
凤西卓从杂铺出来,见时间尚早,心头又惦记上那条三两街。问了路人后才知道,为着明天的半月宴,三两街与水上居全面停业。
说到水上居,她不禁联想起同坐一条船的秋月她们。自码头一别,彼此音讯皆无,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着急。绿光说她们被安置在微香别院,也不知道在哪里。
看着手里唯一的战利品,凤西卓喃喃道:“难道……要送刀?”
就算送刀也该送把削铁如泥的。
她边想边把刀往旁边的石头劈去。劈得不太重,小刻刀的刀锋微卷。她看着刀怅然无言。
六月烽火七月诞。
经历皇帝、罗郡王与兰郡王的短兵相交后,近百年未变的大宣势力分布又进行了新一轮洗牌。废门预言中的‘天下纷争’似乎隐隐浮出水面。
然而对习惯醉生梦死的人来说,这样的变化焉能与长孙月白邀约天下的半月宴相比?
一时鲜都城内,八方来客云集,其中有不少是来自北夷、西荒等异族。种族文化的差异与国家立场的相对使得不少宣朝人士与之产生摩擦,但在长孙世家的调解下,竟无一人动干戈。
半月宴分三席。
一席摆于包括三两街在内的长孙世家外府,接待的是无请贴的四海宾客。
一席摆于水上居与码头,接待持红色请帖,在各地有名望地位的文人豪客。
最后一席摆与长孙世家内府,能入得此间的,不是与长孙家有密切生意往来的豪富,就是手握权势的贵胄高官。
凤西卓发现自己不但位居此列,且还坐得很靠里时,汗颜地抹了把额头。说实话,若能选择,她宁可去三两街。至少坐在她右手边的决不会是陈虞昭。隔壁那桌,也不会有尚谆尚信虎视耽耽。
菜被热腾腾地端上。有一半是昨天试菜的那些。
凤西卓虽然吃过一次,但美味当前,依然让人食欲难耐。
陈虞昭见她的手总是偷偷地摸着筷子,眼中流露出罕见的笑意,“很饿?”
同席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两人身上。
凤西卓尴尬道:“不是,只是觉得这筷子很好看。”
陈虞昭笑笑。
坐在凤西卓左手边的大块头笑道:“当然,这是‘天巧坊’的手艺。”
‘天巧坊’是长孙世家旗下的当家招牌之一,论声望还在水上居和三两街之上。因为后者说到底也只是与其他三大名店齐名,而‘天巧坊’在雕刻工艺中向来独占鳌头。
凤西卓突然有些郁闷地整了整衣袖。
骚动渐渐从最外席一波一波地传递进来。
大约半柱香后,长孙月白在众人的簇拥下向每席的客人一一敬酒。
按说庆贺诞辰犹如寿宴,一般主人都是等着客人前来敬贺的,但一来长孙月白年纪尚轻,在座大多都是他的长辈,自然没有让他们敬酒的道理。二来长孙月白在这之前从不出现在公众场合,虽然长孙世家家大业大财大气粗,但背地里挨了不少非议。他这番举动不着痕迹地拉近彼此距离,让不少人觉得自己席位虽然靠得不前,但并不受怠慢。
而这些并非主要的,最最主要的是,每个受到他的敬酒的来客面上虽然喜呵呵地笑着,但眼中惊色难掩。、
那个号称天下四大公子之一,手掌大宣经济命脉的首富,公认的天之骄子长孙月白竟是个目不能视,要靠人搀扶的瞎子?!
长孙月白俊雅的面容上洋溢着得体的微笑,那双本应在这个年纪光彩夺目的眼睛却黯然地垂着。绿光和紫气站在他的两边,每当他杯子空的时候便手把手地换杯。每当离席的时候,更是一左一右地搀着走。所以,与其说长孙月白辗转诸席,倒不如说绿光和紫气领着他走路。
凤西卓托腮看着,怪异感在心中挥之不去。昨天她见到的长孙月白,明明神采飞扬、泰然自若不输萧晋、尚翅北等人。那因何当众示弱?
“这就是长孙月白?”耳边,陈虞昭漠然轻喃。
或者,这就是他突然大摆宴席的真正目的?
群雄会(下)
长孙月白一行人慢慢靠近这桌。凤西卓见被敬过酒的都大吃大喝起来,恨不得他走得再快些。大约感应到了她的心思,长孙月白脚步突然一乱,人半倾斜地朝前摔去,幸亏绿光和紫气眼疾手快,才将他扶住,虽是有惊无险,却将旁人吓出一身冷汗。
陈虞昭见凤西卓对眼前一幕毫不动容,随口道:“总算相识一场,凤二当家竟不担心?”
凤西卓后知后觉拍拍胸脯道:“难道你看不出我已经完全吓傻了?”以长孙月白凌波从瀑布踏出的那份轻功,他要是摔得倒才有鬼。何况身边肉垫多的是,前仆后继,不怕不够。
陈虞昭道:“看不出来。”
两人正说着,长孙月白已敬到了这桌。
众人齐齐站起。经过这段时间的消化,大家纵然心中仍是惊异万分,表面却各个涓滴不露。杯光盏影,觥筹交错,客人祝辞不绝,主人谦谦道谢,何其融乐。
长孙月白的杯子敬到凤西卓面前。
凤西卓道:“祝长孙公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财源广进,福寿绵延。”
长孙月白轻笑道:“多谢。”
同桌不少人伸长耳朵想探听凤西卓来历,却大失所望。绿光凑近他耳语了两句,长孙月白紧接着便转向陈虞昭道:“二世子拨冗抽闲光临,长孙府上下蓬荜生辉。”
陈虞昭破天荒地微笑道:“临行前,王兄一再嘱咐要我为他未能亲自向长孙公子贺诞致以歉意。”
长孙月白含笑摆手道:“大世子实在太客气了。”萧晋等人的世子之名皇帝从未恩准,六月淄洛一战又将朝廷与兰郡王府推向对立的两岸,因此他一口一个世子等于给足兰郡王府面子。
两人又寒暄几句,长孙月白才在绿光的指引下到了下一桌。
凤西卓终于能拿起肖想以久的筷子,朝心仪的菜肴迫不及待地下手。
陈虞昭坐下后,盯着长孙月白的背影若有所思。
凤西卓百忙之中搭话道:“你该不会这么快就芳心暗许了吧?”
陈虞昭脸色一沉,“论单打独斗,我未必不能赢你。”
凤西卓道:“不是的话就直接否认嘛,不要说得这么含蓄。我这么笨,很难领悟的。”
陈虞昭咬牙道:“不是。”
凤西卓笑着把琵琶豆腐塞近嘴巴,“其实你还挺听话的。”
饶是陈虞昭这样的冰山,也被气得双眼冒火。但凤西卓吃定他决不会在这种场合发飙,因此径自吃得心安理得。
“哦,可本王听到的传闻不是这样的!”堂上各桌原本各自议论闲聊纷纷,虽不喧哗也决不寂静,但尚谆傲慢的声音突兀传开后,众人猛地静默下来。
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长孙月白淡雅温文的声音适时响起,“王爷明鉴,自祖上经商以来,无稽流言不知凡几。月白虽然义愤,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冀望天下智者共止蜚语,还我长孙一氏清白。”
尚谆阴恻恻道:“长孙公子言下之意,是本王愚笨,受人蒙蔽不能明辨是非咯?”
长孙月白不卑不亢道:“王爷乃天潢贵胄,金枝玉叶,是愚是智都轮不到区区一介布衣置喙。”
尚谆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商,果然舌绽莲花,能言善辩。”
凤西卓见他对长孙月白咄咄相逼,不由冷笑道:“所以老天有眼,让长孙公子当商人,让你当王爷嘛。”
堂上原本就静,此刻更静,似乎所有人都被说懵了,愣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扑哧。”一声轻笑打破沉寂。
尚谆正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立刻转头看谁人这般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第二拨土,却见尚信一手摇着酒杯,一手托腮,笑容还大咧咧地挂在脸上。
“放肆!”尚谆惹不起他,只好将矛头重新调回来。
凤西卓无辜道:“王爷明察秋毫,那真的是老天爷决定的,不干我的事。”
尚信插口道:“照你所言,所有当王爷的人都是因为当不了商人?”
凤西卓对尚谆还可胡言乱语,对尚信却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老天的神意哪是我这等凡人能妄加揣测的,不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老天既然如此安排,肯定怀有深意。”
尚信嘴角掀了下,喜怒难辨。
尚谆道:“本王早前在秋月的船上见到你的时候,秋月说你是药堂学徒?一个学徒竟然能与兰郡王府的人并坐,哼,难道秋月以为本王是三岁小儿,可以随意欺瞒不成!”
凤西卓见他突然将矛头指向秋月,心中暗叫卑鄙,正在想如何把罪状包揽下来。便听长孙月白道:“凤姑娘乃是我请来护送秋月姑娘的,若有任何得罪之处,还请王爷包涵一二。”这等于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尚谆见尚信兀自喝酒,并不帮腔,知道今日讨不了好去,顺杆下坡道:“本王倒不知长孙公子竟独独对秋月姑娘礼遇有加。”
长孙月白笑而不语。
尚谆趁势坐下。
长孙月白的酒杯转向尚信,含笑道:“骄阳王年少英雄,月白仰慕久矣。”他的态度依然谦冲有礼,微笑弧度完美无缺,似乎完全不受适才影响。
尚信端坐不动,只是抬头晃了晃杯子,“长孙公子富甲天下,本王羡慕久矣。”
一个人的财富若总被人惦记,决不是件好事。若对方还是一个军权在握的王爷的话,那不仅不是好事,还很可能变成祸事。
长孙月白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看上去却像是一点都不明白。“王爷若是不嫌弃,何不在舍下小住几日?”他指的舍下,当然不是长孙世家的外府别院,而是内宅。
尚信目光突然瞟了眼凤西卓。由于那眼瞟得太快,因此除了他本人之外,都无所察觉。“也好。”
长孙月白淡然一笑,又敬向下一个人。
这桌。陈虞昭冷笑道:“有意思。”
“没看出来。”凤西卓突然压低声音道,“长孙口里的流言是指什么?”
陈虞昭斜了她一眼,“我的名字叫长孙么?”
竞妍色(上)
他的名字虽然不叫长孙,但他的后台叫兰郡王府。
凤西卓转了转眼珠道:“难道与兰郡王府有关?”其实她更想问‘是不是和废门预言有关’,能让久居京城的王爷也在意的流言,决不会只是谁和谁好,谁和谁不好。
陈虞昭答得摸棱两可:“也许。”
防守得像铁板一块,有进步。她无趣地摸摸鼻子。
坐在她旁边的大块头突然猛打了个喷嚏。
凤西卓转头盯着他还沉浸在喷嚏中的表情须臾,礼貌道:“有根鱼翅从你鼻子里溜出来了。”
大块头脸刹时涨得通红,右手挡住脸。凤西卓以为他要抹掉,却听嘶噜一声深吸,大块头放下手,鱼翅奇迹般的消失了。
凤西卓惊佩错杂。
陈虞昭轻声道:“他是宝元钱庄的老板。”
“大宣第二大钱庄?”临昌苏家,奂州举足轻重的大富户。
“恩。”
凤西卓看他的目光一变,“……好大一只肥羊。”
大块头的心头骤然莫名发凉。
长孙月白一行人走到最后一桌。
凤西卓指着正对她的纤纤背影道:“那是谁?”
陈虞昭竟没推托,答道:“景曦郡主。”
这时,景曦郡主正好举杯回敬,臻首一侧,不少引颈以盼的人却大失所望。只见她脸上一条素色烟罗面纱自眼下擦过,没入鬓发,将容貌覆于纱后。不过即使只露出一双眼睛,却明媚得足以令所有人心驰神摇,遐思无限。
她一手半撩面纱,一手送酒入口,动作优雅流畅,凤西卓眯眼看了半天也只看清她嘴唇与下颚。
“咦?”
陈虞昭虽然之前已经打定主意尽量少搭理她,但这时又忍不住问:“怎么了?”
凤西卓含着筷头道:“和尚翅北长得真像啊。”
陈虞昭道:“他们既为孪生,容貌相似也不足为奇。”
凤西卓啧啧道:“那定然是个绝代美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坐在她左手边的大块头也听得一清二楚。
大块头呵呵一笑,显然想挽回适才的失态,“美人配豪富,也只有景曦郡主这样的绝代佳人才与长孙公子般配啊。”
虽然凤西卓之前也猜测过她来樊州极可能是打着庆贺的旗号行联姻之实,但此刻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胸闷。
陈虞昭轻哼了一声。
凤西卓靠近他道:“二世子这一哼,哼的是郡主还是长孙公子?”
陈虞昭反常地没被激怒,而是反问道:“你猜?”
凤西卓道:“太难了,我放弃。”
这场是午宴,真正的盛宴放在晚上。长孙满席敬酒是打招呼,因此当酒敬完时,外面几席也吃得差不多要散了。
凤西卓看着渐渐站起来的众人,感叹道:“幸亏不是最后一桌啊。”怪不得郡主吃饭也带着面纱,根本就是怀着这里吃不饱,回去开小灶的觉悟来的。
陈虞昭走得极快。凤西卓屁股方才离开椅子,他的背影已经浓缩成拳头大小,继而消失在人群中。
她顺着人流走到堂外,才发现人人都有马车恭候,惟独她,举目无亲,分外凄凉。紫气绿光两人现在应该忙着照顾长孙月白,看他刚才一杯杯地喝下来,就算内力深厚,也熏得够戗。
“无处可去么?”
她回头。尚谆正站在台阶上讥嘲地看着他。
凤西卓看到众人被他挡在身后,既不敢抄到他面前,又不敢打断他,没好气道:“王爷大人,身材臃肿就别站路中央,很容易堵住的。”幸好尚谆已是最晚出来的一批,被挡住的人不到十个。
尚谆脸色顿时黑成夜幕,“放肆!你三番两次激怒本王,可知有什么后果?”
凤西卓故作沉思道:“被你讨厌?”
尚谆嘴角一抽,“你还担心惹本王讨厌?”
“因为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后果。”她诚实道。
尚谆眼睛微眯,将狠毒掩于眼帘后,“说起来,两次见面本王都还不知你的名字。”
尚信自他身后闪出来,冷声道:“何必为无聊的人浪费时间?”
“凤西卓。”凤西卓回答得铿锵有力。
尚谆眼中诧色一闪,转头看向眉头微颦的尚信道:“她不是皇兄交予信弟剿灭的对象么?”
尚信脸色不变道,“因此不劳顺平王费心。”
尚谆看看他,又看看凤西卓,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嘿笑,甩甩袖子越过凤西卓去了。
凤西卓哪会看不出尚信这是在帮她,正在想该如何道谢,却见他直接无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