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五奉天(完结)-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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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西卓疑惑道:“你找到了?”
“恩,邱重因。那一年他刚好从大雍七角调任去新雍桑定,而且素有好色之名在外。应该是他没错。”
心中似乎有什么要跑出来了。凤西卓垂下眼帘,盯着鞋尖道:“没有这个人。”
尚信愕然转头道:“什么?”
凤西卓抬起头,缓缓道:“从来没有这个人,故事是我编出来的。”
尚信看着她,好象在看一只从来没见过的怪物,半天才淡淡道:“你是说,从头到尾你都只是在骗我?”
凤西卓撇开头不说话。
尚信沉默了会,突然笑起来,“真好。原来从头到尾我都只是在当一只莫名其妙的傻瓜。莫名其妙地跑去翻几年前的全国调令,莫名其妙地打听两雍官员的政绩……到头来却不过是个谎言。”他的笑容散发出酷冷的气息,“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凤西卓双脚的脚尖互相踩了半天,鼓起勇气抬头道:“对不……”来人已去。
……她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一幕幕统统那么像闹剧?!
她默立须臾,才按着额头自嘲地往外走。
长孙月白站在前路。
“我送凤姑娘一程。”他的微笑如出现在凌厉寒风中的大氅,一如既往的温暖,让凤西卓眼眶微热。她抬起头,直到眼泪回流。
长孙月白的车装饰得比南月绯华朴素,物品却更加齐全。
他拿出一个药箱,“凤姑娘需要帮忙么?我可以让绿光进来。”绿光正在外面驾车。
凤西卓接过药箱道:“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长孙月白道:“有血的味道。”
凤西卓道:“说不定是别人的血。”
“很纯净的血。”
血还分纯净和污浊的?凤西卓把药瓶边拔边闻,边想着这个问题。
驴肝肺(中)
长孙月白这一程送到的地方却是绿园。
凤西卓原想先去看秋月,但园子里却已经备下丰盛酒菜。
长孙月白道:“凤姑娘放心,我已经让紫气留守微香别院,你可安心吃完这顿饭。”
难道她看起来又很饿?凤西卓半推半就地坐下。
长孙月白坐在对面煮茶。
茶水的韵香随着热气氤氲入菜肴,吃到嘴里的菜仿佛多了分清爽。
凤西卓化愤怒为食量,筷不停手,手不离口,顷刻后,桌上一片风卷残云的遗迹。
长孙月白适时送上煮好的茶,开口道:“秋月姑娘在长孙府出事,月白难辞其咎。惟望能帮秋月姑娘赎身,聊表歉意。”
凤西卓接过茶,狐疑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长孙月白道:“未能阻止此错酿成,已是月白失察。若事后还一无所知,那便是月白的无能了。”
凤西卓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问。既然在长孙世家之内,他必定有他的一套办法。“不过秋月是百花洲的花魁,赎身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吧?”
长孙月白淡然一笑,“此事自有月白周旋,请凤姑娘放心。不过月白之前与秋月姑娘素未蒙面,冒昧提议恐怕有失唐突,因此还请凤姑娘代为转达。”
凤西卓想起映红在未到樊州之前的期盼,默然点头,“若真秋月能离开百花洲,忘记过去种种,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倒不失为一个圆满结局。”
“凤姑娘想过怎么样的生活呢?”
凤西卓托腮想了想,“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顺便吃遍天下。”
长孙月白失笑道:“的确令人想往。”
“那长孙公子呢?”
长孙月白头微微一偏。她明知他的眼睛看不见自己,身体却仍是反射地坐直。“也许是遇到一个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
他的话和她的话有两个词相同,可是他在前面加上了‘遇到’两个字,实在耐人寻味。她拍了拍脸颊,想将拍掉心中浮动的异常。思绪蓦然一转,她想起废品,连妻子名分都可有可无,说到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恐怕没人比得上他了吧?难道长孙月白指的是想再遇到他?
“凤姑娘的伤势如何了?”
凤西卓用受伤的手摸了摸脸,“没什么,小事。”
长孙月白沉吟道:“凤姑娘今日得罪了顺平王与骄阳王,恐怕后患无穷,你以后可有打算?”
“打算?”她低头想了想道,“当然是先去缅州找晓晓他们。”
长孙月白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含笑道:“兰郡王府与当今天子素有嫌隙,二世子现下又在樊州做客,有他襄助,的确顺理成章。”
凤西卓拍掌道:“顺便将秋月映红张老爹一起拉去。陈虞昭脸这么臭将来一定讨不到老婆,我勉为其难帮他拉拉红线好了。秋月这么漂亮温柔贤惠,还怕他不动心!”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高妙以极,立刻跳起来道,“我这就去找秋月!”
长孙月白见她说风是雨,笑道:“这茶我煮了很久,凤姑娘不如先尝尝。”
“咕噜咕噜。”凤西卓一口干掉,用袖子抹了抹嘴巴道,“走吧。”
去路上,凤西卓已在脑海中描绘好内容甜蜜情节丰富的前景,从昨夜到今日的烦闷也被暂时压了下去。
长孙月白听她说得兴起,不时提点小意见附和她的主题。
到了微香别院。凤西卓前脚才迈入院子,便见紫气神情严肃地匆匆跑来。
“公子。”她眼角瞟向凤西卓,想侧身上前与长孙月白秘谈,却被轻轻挡开。长孙月白淡然道:“凤姑娘不是外人。”
紫气这才拿正眼看她,但目光满是不认同,“是。适才顺平王带人来了。”
长孙月白道:“现在呢?”
“秋月请他进屋了。”
凤西卓顿时人如矫兔,一个起落便不见消失在转角。
赶到秋月屋子门口,发现外头已经站了一大批人。映红、穆天、张老爹等人都焦急地守在门外。海棠、雨无瑕和岑青蔼站得稍远,后两人正面无表情地听着海棠絮絮不止。尚谆的侍卫是另一拨,与映红、海棠等人成三足鼎立之势。他们见凤西卓出现,手立刻握在刀柄上,满脸戒备。
凤西卓看也不看他们,直接朝屋里走。
穆天闪身拦在她面前。
“你不担心?”凤西卓顿住脚步。
穆天道:“小姐既然请他进去,自然有她的道理。”
“狗屁道理,你几时见禽兽听人讲道理的。”凤西卓想绕过他。
穆天左脚一跨,又挡在她面前,“那你讲不讲道理?”
凤西卓白他一眼道:“你干脆直接问我是人还是禽兽好了?”
“你是人还是禽兽?”
凤西卓气得要跳脚,“你想吵架改天我们找个天打雷劈的日子,你现在给我闪开!”
“不行。”
“为什么!”她指着屋子吼道,“难道你看不出秋月和那只禽兽关在一起有多不安全?”手指转向自己,“难道你看不出我现在要去解救她!”
穆天垂下眼帘,“看不出。”
凤西卓当下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门咿呀一声打开。
秋月从里面出来。她的手挽在尚谆的胳膊上。尚谆拄着拐杖,当他的目光落在凤西卓身上时,眼中□裸的寒意几乎能将整个院子盖上一层厚冰。
凤西卓视线在两个人纠缠的胳膊上来回横扫。
映红惊呼道:“小姐?”
尚谆傲慢地抬起脖子,“要改口,以后就是顺平王府的三夫人。”
夫人,不是王妃。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里的区别。
海棠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脸笑容道:“那真是恭喜王爷,恭喜秋月姐姐了。”
凤西卓看着尚谆得意的猪脸气得浑身发抖,“你威胁她?”
尚谆转头看向身侧佳人,笑道:“本王威胁你了么?”
秋月盈盈一笑,“自然是妾身自愿的。”
凤西卓因她的笑容反倒冷静下来,“你若是怕他日后对你不利,我现在就可以把他脑袋割下来一了百了。”
尚谆怒道:“凤西卓,你刺杀本王的帐本王还没跟你算呢。你居然又口出狂言!”
“王爷息怒。若王爷在长孙府若有任何不满,自有月白领受。”长孙月白悠然地从门口进来。
凤西卓见到他出现,吊在胸口不着地的闷气竟缓缓沉淀下来。
尚谆道:“长孙月白,本王的伤你准备如何领受?”
长孙月白含笑道:“王爷身躯何等矜贵,这世上惟有千年人参才能弥补。”
尚谆双眉倒竖,“一支千年人参你就想打发过去?!”
长孙月白笑容不改,“那就两支。”
尚谆突然一扯秋月,狞笑道:“你既然成了我的人,当然不能再单独住在这里。还不跟我走?”
秋月手臂被他抓得生疼,却硬是不动声色道:“还请王爷准我收拾东西。”
“不必,你不是有丫鬟么?让她收拾就好了。”他转头朝侍卫喝道,“还不去给新夫人布置新房!”
侍卫立刻领命飞奔。
尚谆拉着秋月慢慢经过凤西卓,“本王很想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凤西卓道:“和你从来没话说。”
尚谆冷哼一声。
她又接着道:“不爽的时候直接做掉就可以了。”
尚谆回过头,嘲笑道:“但愿你的命和你的嘴巴一样硬。”侍卫护卫在他身边,紧盯凤西卓,步步为营,直到看不见才松出一口气。
岑青蔼见映红等人还呆在原地,道:“还不去给三夫人收拾东西。”
映红哇得一声哭出来道:“小姐真的要嫁给他?”
海棠嘲讽道:“你家小姐现在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你别这么不识好歹。”
凤西卓道:“你这么想飞上枝头,我可以帮你天天挂上去。杉树松树杨树柏树……任你选。”
海棠忿忿闭嘴。
张老爹叹了口气,“收拾吧。”岑青蔼握着秋月的身契,若连他都这么说,那就意味着秋月的命运已经注定。
映红跟着张老爹抽抽搭搭地进屋。
穆天突然朝外奔去。
凤西卓皱眉,想去追,却被长孙月白拦住。“紫气,你去看看。”
紫气应声而去。
雨无瑕走到长孙月白面前,细声道:“多谢长孙公子半月来的招待,无瑕感激不尽。”
长孙月白澹然道:“无瑕姑娘客气。”
凤西卓突然转身往外走。
雨无瑕视而不见,接着道:“‘梅芳谱’我尚有几处疑问,不知长孙公子何时有空?”
长孙月白道:“箫笛大家曹孟安公子与朱清弦公子正在府上小住,他们对曲谱研究胜月白良多,无瑕姑娘何不找他们研究?”
雨无瑕神情一黯道:“是无瑕冒昧。”
长孙月白转身出门,追上凤西卓,“凤姑娘?”
凤西卓回头看到他,先是一怔,随后恍然,从袖中飞出一条蚕丝缠住他的小指,微笑道:“走吧。”
驴肝肺(下)
凤西卓原本打算先送长孙月白回去,谁知到了后来,自己又成了被送的那个。
“长孙世家的房屋真多啊。”她情不自禁地感慨。
“凤姑娘若是不喜欢,外府可以改建成牧场。”长孙月白一本正经地提议。
凤西卓从他表情里看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倒也不是,只是每次都劳烦长孙公子……”
“月白。”
凤西卓被他抢白得一怔,“什么?”
“凤姑娘上次已经答应叫我月白。”
“有吗?”看他表情不似说谎。她努力回想。
长孙月白黯然一笑,“或许凤姑娘不记得了。”
“你不是也一直凤姑娘凤姑娘的叫?”
他沉默。
扳回一城。凤西卓暗暗得意。
“那……月白该如何称呼凤姑娘为好呢?”他轻声道,脸微微偏向另一边。
凤西卓愣住。
小径寂寥,默至绿园。
长孙月白驻步园外,“凤姑娘好好休息。”素洁如白莲的衣袂在转身时落寞飞扬。
“月白。”凤西卓突然叫道,见他回头,爽朗笑道,“叫我西卓吧。这可是师父才有的殊荣哦。”
长孙月白低喃道:“师父么?”抬头时,笑容瞬间绽放,意味深长。
她虽然觉得长孙月白态度奇怪,但眼下秋月的事占据她大半心思,自然无暇深究。
秋月此举虽然出乎意料,但还在情理之中。在百花洲,莫说失去贞洁,哪怕一着踏错,都可能是万劫不复。秋月在未知长孙月白愿意替她赎身之前,选择尚谆也是逼不得已。但如今她既然已经一口答应尚谆,长孙月白势必不能再从一个大宣王爷手中抢人,事情也变得愈加复杂。
尚谆迎秋月进门的目的不外乎两个,打击她,牵制她。因此秋月未来在顺平王府的处境可想而知。
门外突得一道疾风。
凤西卓随手从空中一捞。
掌心摊开,一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石子。
她打开门。陈虞昭端立在院落正中,看到她时,目光微凝。
“想找人吵架的话,出门往左。想找人打架,出门往右。”凤西卓抱胸道。
陈虞昭道:“我是来送建议的。”
“我看上去像是会听别人建议的人么?”
“你不想听,也许秋月想听。”
凤西卓已经不想问他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秘密在这个地方是奢望。她无奈地看着他,啪得打了个响指,“进来坐。”
“不必。”他淡然道,“我与你,还没到这个交情。”
“没交情却眼巴巴地跑来提建议。”她眨眨眼睛,“为什么?”
他坦白道:“因为对我有好处。”
凤西卓迈出门槛,站在阶梯上,“以你的为人来说,这个理由听上去很真实。”
陈虞昭不理她的揶揄,“你不想把秋月从尚谆手中救出来吗?”
她诚实道:“想。你有什么办法?”
“尚谆现在最怕的人是谁?”
“皇帝?”难道让她闯皇宫,逼着皇帝下圣旨让尚谆乖乖就范?
他看她的眼神近乎在看白痴,“……”
“尚信?”不过自从那天以后,他不扯后腿就谢天谢地了。
他不再指望她的脑袋,“是尚乐舞。”
“不认识。”
“……景曦郡主。”
凤西卓愣了下,“为什么怕她?”就算她哥哥是尚翅北,但还没强大到让一个王爷害怕的地步吧?
“因为尚谆这次来樊州的最大目的,就是接近她。”
凤西卓想起第一次遇到尚谆,他正是要为景曦郡主讨公道,“难道皇帝想让他们结亲?”
“不错。”
她的思路豁然开朗,“但他与秋月的事情,必然会令郡主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但是他怎么说也是皇帝的亲弟弟,就算事情办砸了,顶多是骂几句,不痛不痒的,还不至于让他害怕吧?”
陈虞昭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皇帝。”
“他又没给我机会去了解。”
陈虞昭发现和她讲话,必须时时刻刻记住自己上一句讲了什么,然后尽量不要去听她在讲什么,不然很容易忘记重点。“你知道阮东岭为何会离开皇宫么?”
“因为钟皇后的死?”
“这是契机。就算没有钟皇后这件事,他也总有一天会被迫离开那个地方。”
“你是指皇帝?”
他转头看着她,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