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风云-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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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轨突然咳嗽了一声。众人目光齐齐望向他。李丹浓眉微皱,示意他不要乱说话。王轨略略犹豫了一下,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道遗诏是李丹叫他写的,本来没什么问题,但经宇文宪这么一说,却是大有文章,可见李丹在拟写这道圣旨地时候,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否则不会留下这么一个玄机。
“你想说什么?”尉迟迥问道。在这群人中,尉迟迥的辈份最长,年纪最大,威信最高,说话也最有份量。他这么一问,王轨不敢不答,“按照皇帝的遗诏,皇子鲁国公做太子,继承皇统,但他年纪太小,皇帝又没有安排辅佐大臣,未来一段时间……”他目视跪在一侧低声饮泣的弘德夫人,低声说道,“皇后要暂时主政,夫人的话也有份量,所以……我们是不是听一下夫人的意见?”
众人一听大感惭愧。事出突然,几位大臣措手不及,都把心思放在挽救之策上,反而把这件重要的事忘记了。几位大臣慌忙跪下,施礼告罪,求问懿旨。
弘德夫人听说皇子宇文赟还在长安,申国公李穆正带着卫军宿卫皇宫,紧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随后听到几位大臣说到当前地局势,心里又慌了,这要是打起来,双方各不相让,儿子要坐稳皇位也是难上加难。不过在这之前李丹给她详细分析了局势,也提出了应对之策,但这些话李丹不能说,必须要她来说,所以她稳定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陛下临终前,曾打算把国事托付于齐公和武泉公,但晋公的事如果不解决,他们就有性命之忧,大周也将陷入深重危机,因此这件事没有写进遗诏,只待晋公的事解决好之后,再由皇后拜授。”
齐公宇文宪是皇帝的弟弟,又是大司马、小冢宰,他受命辅佐新帝在情理之中,而武泉公李丹成为宰辅就有些出人意外了,不过考虑到皇帝只和他一人密议诛杀宇文护之事,可见对其地信任远远超过宇文宪,皇帝在这个关键时刻让他辅佐新帝,也可以理解。
“陛下临终前曾对武泉公密授机宜。”弘德夫人说到这里,目光投向李丹,眼里露出担心之色,“相信武泉公能完成陛下的遗愿,顺利解决这件事。”
众人惊讶不已,转头望向李丹。
李丹淡然一笑,“陛下叫我把脑袋送给晋公,所以我要去一趟同州,奉上脑袋一颗。”
同州距离云阳宫不过一百多里,转瞬即至。
同州州治在武乡郡,李丹在武乡城外找到了白马堂地人。断情很抱歉,虽然宇文护是来了,但事情和先前估计有太大出入,宇文护有大军护卫,无法下手,只能放弃,不过白马堂杀人筹划细密,一套方案不行还有第二套,他们决定在城内寻找机会。
“当日你曾说过,如果宇文护进了同州,局势将被宇文护控制…
情关切地问道。“如今形势如何?是否还要继续刺
“非常糟糕。糟糕到了绝望的地步。”李丹连连摇头,神情很无奈,“城内情况如何?国公韦孝宽、阳公司马消难、陈国公宇文纯、华山公杨文纪是否到了同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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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断情说道。“几位东线重镇的总管、刺史都还没有赶到同州。”
李丹暗自吁了一口气,急召项云、胡雷、李天暮,“各带五人,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见到韦孝宽、司马消难和宇文纯。”他从怀内逃出三份密旨,郑重嘱咐道。“人可以死,圣旨不能丢,一旦出现意外,首先焚毁圣旨。”
三人躬身领命,如飞而去。
“你要亲自下手?”断情看到李丹一副踌躇满志地样子,惊讶地问道。
“怎么?你不愿意我参加?”李丹笑道,“现在只有我能接近宇文护,迫不得已地情况下。我只好舍身相刺。”
“你不要更改我的计策。”断情当即予以否决,“我和你五次刺杀律光,五次都失败了,但凡没有你参加的刺杀。我却都成功了。”
“你这意思是说,刺杀斛律光失败。都是因为我。”
“当然。”断情正色说道,“你每次都改我地计策,结果每次都失败。此次你孤身犯险,必死无疑。你死了,我如何向老主公交待?”
“我不会死。”李丹想起了西海,想起西海那双美丽的眼睛,心里顿时信心百倍,“去年,我在大漠上遇到了萨满圣母……”
“突厥人的神。”断情惊呼道,“你遇到大漠之神了?”
看到断情的表情,李丹不禁想起自己初见西海时的窘状,脸上不禁露出开心的笑容,“萨满圣母说,有一天,我会带着浩浩荡荡地大军去天山娶她,所以我不会死。”
断情愣了一下,紧盯着李丹的脸。李丹的神情很认真,一本正经的样子,脸上写满了憧憬和希望。断情扑哧一笑,觉得李丹很滑稽,接着忍不住捧腹大笑,跟着哈哈狂笑,“你做梦吧,小子……”
“真的?”李丹严肃地说道,“我答应过圣母,要带她回断氏谷。哎,你不要笑了,会掉下去的。”
“扑嗵……”断情笑得前仰后伏,翻身掉到马下。
冯恕和杨素出府相迎。
杨素一身缡服,白衣白袍,神情悲恸。李丹迟疑欲问,冯恕急忙说道:“刚刚接到消息,临贞公在城病逝。”杨敷死了?李丹慌忙致哀,心里却一阵发寒,宇文护这是什么意思?让杨素缡服出迎,威胁我啊?
冯恕把李丹送到了书房门口,转身退下。李丹长长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看四周的卫士,推门走了进去。
宇文护坐在案几后面,双手托腮,呆呆地望着地图,神情萎顿,脸色很差,额头上的皱纹如同丘壑一般又深又黑,整个人苍老了很多,身上地那股自信和坚韧也不翼而飞。看到李丹走进来,他稍稍坐直身躯,指指案几对面的锦垫,示意李丹坐下。
“当年高欢神勇无敌,但太祖皇帝历尽艰辛,最终还是击败了他,开创了关陇霸业。”宇文护的声音里飘荡着几分苦涩几分凄楚,“侯景败走江左后,太祖非常高兴,认为山东无将,可以一统北方,可惜,壮志未酬,撒手归尘,把未了心愿交给了我,希望我能有所作为,谁知……山东却出了个斛律光。明月高照,关陇失辉,自此我大周被困大河之西,屡战屡败,至今更是一败涂地。”
“晋公……”李丹预感到什么,急忙问道,“山东那边……”
“你难道不知道?”宇文护眼内蓦然射出两道凌厉光芒,“你敢孤身一人走进同州,倚恃什么?还不是因为知道山东大齐的军队正在集结,准备西征我大周吗?这一切,到底是你设下地陷阱,还是我们都中了律光之计?”
李丹哑口无言,惭愧低头。
“几十年来,大齐人做梦都想击败我大周,统一大河东西,今天他们距离这个梦想终于近在咫尺了。”宇文护仰天长叹,“我最终还是棋差一着,输给了斛律光。”
书房内陷入死寂。两人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思。
“说说吧,说给我听听,我想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宇文护忽然仰身靠在了背后地软垫上。闭上了眼睛。
去年大漠之行,你地目地是分裂突厥汗国,给新政实施创造形势,而突厥人、皇帝、独孤氏和我却秘密结盟,齐心协力要杀你。突厥人要杀你,是为了重开丝路。获得战争物资以发动西征,皇帝却是想获得权柄。
突厥人、大齐人、大陈人都对大周虎视眈眈,他们各有各的目的,于是联手打造了一个让你满意地天下大势。
你在新年之后,开始实施自己的步骤。为了能让新政顺利推行,你需要清除朝堂上的对手,你需要我冲锋陷阵。我做到了,设计了一场假刺杀。激化了矛盾,然后又精心编造了一个阴谋,把你的对手全部牵连了进去。
新政损失了太多人的利益,推行的难度很大。各方对抗情绪很激烈,加上对手在长安推波助澜。于是矛盾再度激化,流血杀戮也就开始了。你一旦以血腥手段镇压对手,你地敌人也就激增,你将失去人心,失去朋友,失去忠诚的部下,这将严重损害你的实力。
这个时候,皇帝要发动一场兵变,摆脱你的控制。当他宣布你的罪责,下令废除你的新政的时候,皇帝将获得人心,获得支持,那些利益受损的人因为皇帝地保
挽回了损失,还将获得更大利益,他们将忠诚于皇帝这种形势的变化将直接影响到军队,府军会倒戈,府军将领会背叛。皇帝已经下旨给韦孝宽、宇文纯和司马消难,他们将不会赶到同州。你和皇帝对峙的时间越长,形势对你越不利,你将众叛亲离,会失去一切。
当然了,以你的实力,以你地威望和智慧,肯定能支撑相当长一段时间,肯定要和皇帝分庭抗礼,大周将陷入巨大混乱。
然而,我们都上当了,突厥人和吐谷浑出兵了,大陈人陈兵江南,大齐人正在杀向洛京、河阳一线,大周被包围,危在旦夕。
“所以……”李丹停了下来,看看闭目养神的宇文护,继续说道,“皇帝要你地脑袋,保住大周国祚。晋公受太祖遗命,护卫宇文氏,坚守关陇霸业,虽粉身碎骨也在不辞,十几年来,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今天想必也不会吝啬一颗脑袋。”
宇文护面露微笑,一言不发。
李丹沉思片刻,又说道:“晋公病逝而亡,时机很好,既没有篡僭之罪,又得伊尹、周公辅弼之美名,更能将一场呼啸而来的危机消弭于无形,将来晋公青史流名,子孙也能享受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相反,晋公如果对抗到底,最后必因谋逆而被诛,家族皆灭,宇文氏也会因你而坠落败亡之深渊,大周也会因你而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晋公个人也将因此而遗臭万年,多少年的心血努力毁于一念之间。”
宇文护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辛酸和悲哀。
他忽然想起了独孤信和侯莫陈崇,当年他们被自己逼杀在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放声大笑?不是因为没有一搏之力,而是放手一搏的收益和奉送一颗脑袋的收益相差太过悬殊,已经没有放手一搏的必要了。
李丹从宇文护的笑声里听出了结果,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说话的口气也轻松了很多,“晋公一颗脑袋挽救了大周,挽救了宇文氏,可喜可贺。”接着他淡淡一笑,又说了一句话,“其实,今日的形势对大周权贵来说,并不是什么末日。他们在大周是权贵,投降了大齐还是权贵,一样能享受荣华富贵,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换了一个皇帝而已,没有任何损失。”
宇文护蓦然睁开了眼睛,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散,“你还想杀多少人?”
“该杀的都要杀。”李丹笑道,“十年来,皇帝形同虚设,今天你突然死了,他突然主政,他能镇得住朝堂?现今大兵压境,大周岌岌可危,宇文氏国祚摇摇欲坠,大周权贵们势必各怀心思,竭力自保。这些人一旦出卖宇文氏。和敌人里应外合,那时……”
“好了……”宇文护坐直身躯,伸出了手。“把圣旨拿来,我为宇文氏做最后一件事。”
李丹躬身拜谢,从怀里拿出了圣旨。
“我有一事不明。”宇文护把圣旨放到案几上,声音很平静地问道,“陛下为什么相信你?”
李丹稍显错愣。这话不好回答,怎不能说真正的李丹已经死了。自己是他的孪生弟弟,是假冒地,自己是弘德夫人地“弟弟”。李丹略一思索,坦然说道:“因为你不愿做皇帝。”
我不愿做皇帝,所以你就背叛我?宇文护诧异地看看他,神情忽然冷肃,“你想做皇帝?”
“我不能一直追随一个不愿做皇帝的人。”李丹笑道,“我想追随皇帝。那对我的前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所以皇帝相信你?”
“这已经足够了。”李丹说道,“因为陛下知道,你地确不想做皇帝。否则十年前你就登基称帝了。”
宇文护笑了起来,连连摇头。“鸿烈,你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你说的不错,这话你说的不错,今日之祸,都是我咎由自取,不过,我不后悔,如果没有太祖,我早就死了,早就尸骨无存了。”
李丹望着宇文护坦荡的笑容,心里倏然涌起一股歉意。不管怎么说,他曾是哥哥的岳丈,是大周的柱石,这样杀了他,未免太对不起他了。
“陪我喝点酒吧。”宇文护笑道,“我突然自杀,总要给他们一个原因。”
宇文护设宴,儿子、女婿、朋友、部下,十几个人,开怀畅饮。
李丹说,皇帝地病越来越重,要请晋公到云阳宫商量册立太子的事。接着宇文护举杯,说临贞公杨敷客死山东,本不该在这个时候饮酒,但想到大周面临生存危机,心里烦闷,特意聚众而饮,排解愁苦。
叱罗协很惊讶,不就是推行新政的事嘛,何来生存危机一说?
宇文护说,杨敷在遗书说用暗语禀报了一件事,山东大齐正在调集军队西征关陇,下个月就要发动攻击了。与此同时,陇西奏报,吐谷浑陈兵边境,蠢蠢欲动;荆襄奏报,大陈水师正溯江而上,准备攻击江陵。突厥可汗已经通过昭武摄政王正式下书,如果在三月初还不能无条件地重开丝路,将进犯边境,侵寇河西。
众人无不惊骇。
宇文护黯然垂泪,自责不已。我上当中计了,掉进了斛律光的陷阱,今日大周有亡国之危,都是我的罪过。接着他说自己不该挑起朝堂争斗,不该挑起佛道儒三教之争,不该颁行限制佛道两教之策,不该急于求成推行新政,以致于大周朝野震荡,危机重重,无法上下齐心,合力共御强敌。
众人极力劝解,宇文护又悔又恨,一边连连狂饮,一边大骂斛律光,然后把燕都、室点密、夸吕、陈顼、高长恭
摄政王挨个骂了一遍,切齿痛恨。
“新政不能废弃,要坚持下去。”宇文护拍着李丹的肩膀,大声说道,“皇帝不能驾驭大臣,没关系,我帮他杀,该杀的我都把他杀了,今夜子时长安大牢里的人就要人头落地,相信我这一刀砍下去,没人再敢反对新政。”
“大周要想强大起来,除了禁绝佛道两教以获取财赋和人口外,还有更重要一点,那就是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