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之女王与烙印之子-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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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老师?是米娜娃和吉尔伯特的剑术师父……
他说,「战场上的死亡,那份沉重的责任应该由身处同一战场的所有人共同承担。在死亡之前,没有敌我之分。不管谁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死在战场上,在兵器交锋的声音停息,与玷污了夜色的火花消散之后,所有人都该为了死者哀悼。」
吉尔伯特抵在克里斯胸前的剑柄,此时更加上了一股强劲的力道。他觉得疼痛,但这股疼痛不是在剑柄抵住的胸口,而是在更深邃的地方……他单手接下了剑柄……
「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背负伙伴们死亡的责任,也不允许你一个人从这个责任中逃脱。」
——所以把剑拿过去。
克里斯仍表现出些许犹豫。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从剑柄移到剑鞘上,接过了吉尔伯特手中的剑。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到米娜娃站在自己的身边,看到吉尔伯特和宝拉身后的弗兰契丝嘉,也看到背对着夕阳站在一旁的银卵骑士团同袍。这些人脸上明明没有一丝笑容,周围的天空亦逐渐染上了漆黑的夜色,但克里斯的身边却感受到了一股温暖。
他将手中的剑连刀带鞘紧紧地抵住了自己的胸口。
「……对不起……我不知道,献刀仪式该做些什么……我需要你们教我。」
过去他从没有为死者悼念过;他驰骋在战场上,永远都只是放纵自己身上的野兽扑杀猎物,贪婪地吮噬所有人的幸运。因此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祭吊死者。
「把剑拔出来。」
一旁的米娜娃喃喃提示。她手中也同样握着剑。出鞘之后,剑刀上映照着夕阳,反射出鲜血般浓艳的绋红色。
弗兰契丝嘉和其它负责献刀的人也同样将剑刀出鞘。克里斯也跟着做了。
山崖上立着二十多把刻着名字的长剑作为墓碑,在地上围成一个圆圈。千余人的口中唱着古老的挽歌。
此时克里斯忽然忆起了柯尼勒斯。
——我是不是也该为他哀悼呢……
那是他亲手杀掉的敌人;是个利用了克里斯,折磨着米娜娃和希尔维雅的家伙。很不可思议的是,现在这个时候,克里斯的心中已经没有丝毫对此人的憎恶。
——我是不是也有可能变得跟他一样呢?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其实就连克里斯自己也不清楚。不过,在这个晨昏交接的时刻,耳边回荡着哀歌,让克里斯的内心也忍不住涌出了想为这人祈福的想法。
——所有人都必须一同承担死者生命的重量,即便这人是个敌人……
「那我们开始吧。」
当众人口中的挽歌随着残阳一同西沉、没入远方的海平面下,弗兰契丝嘉淡淡地开始唱书:
「希望我们有一天可以不用再记住这首歌的歌词。也希望这天早日来临。但我们绝不能忘记刚才的这一刻。现在,让我们再次起身回到战场上吧。」
于是,宝拉揭起了队旗,跟着数名百人队队长领头带着部队一同走下了红褐色的山丘。
尼可罗和米娜娃走在部队后方。就在克里斯正打算追着那身曳着红发的背影离开的这一刻,一阵像是气泡浮出水面般的声音忽然震荡着他的耳根:
(——吾主……)
他赶忙回头,暮色中只有二十余支剑影并排着。
(——吾主乃是……)
但这声音却确实地传人了他耳中。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个瞬间,他的额头忽然窜起了一阵烧灼般的疼痛。接着,视线的顶端也实时染上了淡蓝色的光芒。
——为什么野兽的烙印会在这时候?
(吾主乃是……所有已死之人,和将死之人的王者。)
这声音不只一个,而是层层重叠的说话声吐出同样的话语,萦绕在克里斯的耳边。一支支作为墓碑的长剑中,忽然冒出了幢幢人影朝着克里斯逼近。他们身着铠甲,苍白的脸庞缠绕着黑布蒙住双眼——这是东方公王国之间埋葬死者的习俗——这些人全是克里斯手刀的同袍们。
——这、这些是……死人吗?
——为什么我看得见这些东西……为什么我听得见他们的声音!
在变得强劲的风势中,克里斯紧紧环抱自己的身体,紧接着,他身上的颤抖甚至传到了双脚……
(请吾主呼唤吾等之名。)
(请吾主以您的尊名,呼唤吾等。)
(——呼唤吾等死者之名。)
——住口!
——我不能听!不能听!
克里斯捂住耳朵屈膝蹲到地上。然而,这些死者的声音却像是冰冷的油液一般渗入了他的指缝,将刺骨的寒意带进他的心髓、带进他身上的每个角落。
(请呼唤吾等——)
(将吾等自冥府唤回这个世界……)
——住口!住口!
「——克里斯!」
一阵凛然的声音将克里斯从黑暗中拉回来。
「你怎么了?」
海风吹乱的一头红发撩拨着克里斯的脸颊。不知不觉中,米娜娃已经蹲在他的面前了。浑浊的夕阳和墓碑拉出来的黑影,还有成群的死者全都从克里斯的眼中消失,只留下米娜娃一张带着些许不安和愤怒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
「你身体不舒服吗?是、是不是因为我硬把你拉来的关系?」
克里斯注视着米娜娃,一会儿之后才摇摇头。
「……不,我没事。」
「你这样子哪里像没事——」
克里斯的反应让米娜娃吓了一跳。就在她打算伸手去摸克里斯额头的时候,克里斯竟一个不小心就把她的手给拨开了。
「……你的烙印……」
「我说过没事了!」
「这怎么叫做没事!现在还不是新月,为什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克里斯推开米娜娃的肩膀站起来。站在远处的同僚们已经走远了。其中只有尼可罗发觉克里斯的模样不对劲,赶忙跑回来。克里斯直觉他现在一定得假装没事,因此即使拖着脚步也硬是缓缓地走了出去。
「克里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点告诉我!你身上的野兽会——」米娜娃说。
「妳自己不也一样!」克里斯意图遮住米娜娃的声音,说话的方式不禁变得大声:「妳不也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吗!」
话一出口,耳边彷佛响起一阵冰块摔碎的声音——我、我到底在说什么呀……
——我现在埋怨她又能怎样呢……
克里斯紧咬下唇,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窥视着站在身后的米娜娃。而米娜娃的模样让克里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彷佛山雨欲来般,他的嘴唇忍不住发出颤抖。
——我不该将刚才那句话脱口而出,我不该对她说这样的话……然而,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克里斯想不出解决的方法。所以他拚了命地向前跑出去。
「……喂、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他和赶过来的尼可罗擦身而过,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尼可罗的呼唤和方才那群死者的声音重叠,仿佛全都在背后追赶着克里斯,让他觉得自己要是稍微放慢脚步,就随时可能被黑暗吞没。
※
王城中央,谒见厅进去走到底,有一支巨大的石柱将墙壁划分成左右两块,传说是圣都出现之前就立在这里的,而王城便是以这支石柱为基础而搭建的。
这支石柱取自神话中出现的名字,叫做天堂轴。女王的王座也是直接从这支石柱的根部刻凿出来的。坐在上面总感觉整个天空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肩上,希尔维雅从小就讨厌这个位子。因此若非遇上什么大事,她几乎都在寝宫谒见访客。
但这天来了两名王配侯,希尔维雅不能在寝室谒见他们。其实之前柯尼勒斯造访她的寝室时,榭萝妮希卡也在事后发了很大的脾气。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南征将军一职就交由迪罗涅斯接掌,而上任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负责镇守梅德齐亚……」
现在站在殿前报告战况的人,是个身型有如希尔维雅身后的石柱一般粗壮的王配侯,路裘斯。这人不过三十出头,但声音却带着强烈引人不快的特质,回荡在整间宽广的谒见厅中。希尔维雅一边觉得不悦,却也安静地听他一点一点把话说完。
(军方大概不会发兵攻打札卡利亚,而北伐的公国联军之中也没有札卡利亚的部队。这么一来,姐姐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事吧?)
希尔维雅心里关心的只有这件事。
「我听说迪罗涅斯卿是个血气方刚的勇士,不能派他来当北卫将军吗?」
坐在女王王座左侧的榭萝妮希卡忽然插话,让路裘斯上扬的眉毛忽然抽了一下,然后疑惑地看着榭萝妮希卡。
「安哥拉的王位异动,势必将威胁到女王圣领的安危。迪罗涅斯是个对于战争丝毫不讲情面的勇士,与其要他对内,不如让他来压制外敌。」
安哥拉是和圣王国隔着一道海峡的北方大国,百年来始终都与圣王国之间维持着互不相让的竞赛关系。此时神官团的首席。榭萝妮希卡提出主张,要迪罗涅斯移防镇守圣王国的北境。而关于这点,路裘斯也不能只是用他一贯的冷笑方式响应了,「我还真没想到,内宫总司会插手过问圣王国的军务。榭萝妮希卡,妳要是太过关心地上的事务,难道不会让妳疏于观测天机吗?」
路裘斯回话时没忘记要调侃榭萝妮希卡一下。而一旁的格雷烈斯则是明显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这阵子神官团的势力已经大到常常会插手国政。这点希尔维雅也察觉到了——充满斗争意识的暴戾之气已经蔓延到了宫中。刚才的事情因为路裘斯没有多加理会榭萝妮希卡的意见而继续报告战况,因此争端没有扩大。但路裘斯的报告一结束,格雷烈斯上前跨了一步之后,道出的言词便引燃了双方之间的战火。
「陛下,关于您接收到的果胎托宣,可否容微臣向陛下一问?」
这句话让伴在女王宝座左右两侧的神官和神婢们全都倒抽了一口气——所谓果胎托宣即女王预见和自己夫婿有关的预言。这是最忌讳在公开场合提及的事;即便是王配侯,在谒见女王时出口询问,神官团也绝不能视而不见。
「格雷烈斯殿下,请您自制。」榭萝妮希卡已经从位子上站起来了,「这已经是您不能过问的领域了。」
一旁的希尔维雅心想,刚刚这位内宫总司明明也没顾及自己的身分、出口过问军事方面的事呢。对此,想必眼前的两位大公也有同样的想法。
「现在三大公家的圣三角缺一块已经缺了半个月了。这件事关系到我们大公家的未来,不能什么事都等到神官团来告知。」格雷烈斯面不改色地将内宫总司的发言给挡回去。
「殿下能参透命运车轮的运转幅度吗?在杜克神降旨于其代言人之前,在凡人眼中部是雾里看花吧。」榭萝妮希卡也不甘示弱。双方彼此睨视着,使得谒见厅中的气氛好比长满水藻的古老水塘一般浑浊。
希尔维雅被逼得只能开口说话了:
「……我梦到好几次了。」
这番话令榭萝妮希卡全身僵直。格雷烈斯倒是听得挑起了眉毛。而一旁的路裘斯也兴味盎然地提起了下巴。
「我在梦里面预见他好多次、好多次……但我就是记不起他的脸庞。」希尔维雅又重复说了一次她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谎话。
「不过陛下应该有看到王绅陛下的手吧。」格雷烈斯忽然丢出了这么一声提问。
「……手……是吗?」
「殿下,请您自重!」榭萝妮希卡怒声斥道。
「对,是手。」但格雷烈斯无视于这番制止。
「您看王绅陛下的手指关节,应该看得出陛下的年龄吧?」
希尔维雅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但若是针对一些固定的质问撒谎,却对其他问题沉默不答,肯定会激起怀疑。而王配侯已经知道她看得到梦里王绅的手了,若说她这次连对方的手都没看到,那就太奇怪了,希尔维雅说不出口。
「……他很年轻。」
「敢问陛下,是比起柯尼勒斯更为年轻吗?」
希尔维雅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照实回答了,「对。」
格雷烈斯睨了在场的神官们一眼。这恐怕是榭萝妮希卡从没有问出来的情报,而这也是可以想见的,平时面对三大公家总是毫不掩饰地露出敌意的神官团,非常习惯私藏情报。
(我终究只是政争的工具,但我说什么也得尽力保护姐姐呀……)
「还有一个问题。」格雷烈斯这次更是毫不犹豫地单刀直入,「陛下这次的果胎托宣大约是多长的内容呢?」
(……咦?)
「格雷烈斯殿下,您怎么可以如此无礼!」榭萝妮希卡惊呼道。
「恕臣斗胆,在王绅陛下将女王陛下送往神灵的居处,与神灵同在之后,这个托宣预言还有后续的内容吗?」
「——殿下!」榭萝妮希卡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的袖子用力一挥,周围的神婢们便赶紧围上来挡在希尔维雅面前,将希尔维雅和格雷烈斯隔开。
「女王陛下要回寝室去了,殿下您这次无礼的行径,我们神官团绝对会追究到底!」榭萝妮希卡的怒斥听来就好比一只被绞杀的天鹅一般。希尔维雅几乎是在被人拉下女王王座的情况下被带离,她望着格雷烈斯冷酷无情的脸庞,身上猛然窜起一股小虫子爬满全身般的恶寒。
——格雷烈斯问的是,当希尔维雅被自己夫婿所杀之后,这个预知梦是否还有继续下去。
在此之前,希尔维雅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但希尔维雅接下来确实还看到了克里斯的脸庞,看到他泪眼朦眬地伸手握住她,彷佛他正开口说些什么。
——这个梦中,在我被杀了以后,我的意识一直没有消失,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当希尔维雅被神婢们带着从谒见厅回到走廊之后,守在门外的一个娇小人影便赶忙迎上前来。这人身着一袭仔细抛光过的铠甲,还有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他是朱力欧。
「陛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