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天 - 凌云志异-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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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闵致远这个人,风无候虽然给了他很多机会,明面上却始终待他淡淡的。周严曾经问过这位皇子其中原由,风无候只是回答了一句话:“闵致远其人,贪婪却有智,可以用而不可信,只有给他一种疏离的感觉,内中却牢牢控制住他,才可能将其用在妙处而不伤自身。”
此时此刻,风无候面对闵致远不安的脸色和试探,神情却轻松得很。“达方,本王看你是过于疑神疑鬼了,本王手下没有几个出色的官员,也就是你还算争气,一步步挣到了布政使的位子。平常考评,本王也向吏部打过招呼,他们不至于连这一点都不明白。萧家如今虽然势大,但还不至于把持朝政。地方大员调任或是升转,毕竟还需父皇点头,他们想要一手遮天的话是不可能的。”
闵致远不停地点着头,心中的大石却始终没有放下。他知道这个主儿向来是举重若轻,自己在他眼中的分量如何,并不是“出色”两字就能够形容。这些天潢贵胄都是一个理儿,要用你的时候能将你捧到天上,但他们要是想废弃一枚棋子,那便如同天罗地网,根本没法逃避。
“殿下所言极是,是下官多虑了。”闵致远的脸上挂着谦卑的笑意,“下官从山东来,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孝敬殿下的,都是一些土特产,还请殿下笑纳。”他偷眼觑了觑风无候的脸色,见主子微微点头后,这才起身吩咐早就候在厅外的几个下人将东西抬了上来。
风无候瞥着下面的几个黑漆漆的大箱子,不置可否地努努嘴,也没出口问是什么东西。“达方,既然你如此有心,本王也就不客气了。”他随口唤了身边侍立的贴身长随,令他找人先把东西送到库房上,然后交由周严去处置。
看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将东西抬了下去,风无候方才继续道:
“你这次进京述职的事本王会替你盯着,不用过分操心。好歹本王还担着个亲王的名分,吏部也不会为这点小事拂了面子。你一路也辛苦了,尽管回去歇息就是,万事有本王担待。”言罢便端起了身旁的茶盏。
闵致远见了这送客的意思,忙站起身来,又打叠了一堆逢迎话送出去,这才躬身告退。辞出门外时,他方才感觉自己的官服竟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数湿透了,想来开始在厅上便早已失仪。几个贴身奴仆见主子如此狼狈的模样,心下都诧异不已。
直到上了官轿,闵致远才好生擦拭了一下额上的汗水,尽管厅里摆放着众多冰盆,但这般言语交锋下来真是比打仗还累。谁说四皇子不学无术,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妄自揣测!天家子弟若是等闲,早就在夺嫡之争中败下阵来,只希望他能撑到最后,那说不定自己还能更进一步,毕竟冷门皇子身登大宝的经历也曾发生过。想到这里,他不禁眯起眼睛乐呵呵地暗笑起来。
· 第五卷 党争 ·
~第二十三章 灭口~
泰慊同被软禁在府中已经足足几个月了,尽管家中还是那些使惯的下人,但从他们躲闪的目光中,这位曾经在四川呼风唤雨的巡抚大人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末日将近的感觉。四川总督郝渊盛是个弥勒佛似的好好先生,等闲不插手民政,只是约束军营,时而配合一下西北军营的动向而已。正是因为如此,有萧云朝作为后援的他才是四川真正的土皇帝。
若非那帐簿失踪,他也不会如此恐惧,只恨那个一向倚为臂助的师爷竟然在关键时刻携了东西外逃。他实在弄不明白,钱这东西是世间第一妙物,居然有人无动于衷?在他全力追缉之下,人是找了回来,可东西却再也没了踪影。直到今日,他还是无法确定帐簿是否已经流传了出去。
泰慊同知道,自己还是太贪心了,萧家那边对自己一直都是倚重有加,自己也巴结得不错,换作旁人有这么一棵大树,又怎会另投他主?
可是,他永远忘不了三皇子风无言那无处不在的劝说,什么萧家势大,自己只是锦上添花,是否存在都无关紧要:什么幼弟赢弱,不足以托付国事;什么贤王良臣,共理国事……就是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和无数的承诺之后,自己动摇了,秘密投向了这位号称“贤王”的殿下麾下,没有人知道,除了风无言自己。
泰慊同茫然地曝晒在阳光下,丝毫未觉身上淌下的汗水。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时光倒转到几年之前。如果萧云朝不知道他脚踏两只船的内情,说不定还会拉他一把,但若是被发现了……他几乎无法想象那位国舅爷暴怒地神情。
剧烈的阳光下。他已经觉得头晕目眩,但仍旧没有回房的意思。
几个伺候已久地贴身长随靠上前来,想要将老爷搀扶回房,却被他一把挥了出去。“滚开!用不着你们多事,我自有分寸!”尽管已经卸下了官职,但泰慊同为官多年。余威尚在,几个长随只能行了一礼,讪讪地退了开去。
倘若能逃过一死,流放边疆或是囚禁牢狱,自己何时才能看见这天府之国的阳光?泰慊同眯着眼睛看着湛蓝没有一丝云彩地天空,一股难以抗拒的晕眩感立刻冲了过来,终究是老了。多年养尊处优的泰慊同从未在烈日下站这么久,他实在有些吃不消了,身子也摇摇欲坠起来。
本就在旁边伺候的几个下人连忙冲了上来,一把托住了老爷的身子。四人合力将泰慊同抬到了花厅地春凳上。一个机灵的小厮赶着从房中取出了西夷进贡的香水,小心翼翼地抹在老爷的太阳穴上。泰慊同终于醒转了过来,神色间却仍是一片茫然。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吩咐道:“你们都退下,我要静一静。”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终于还是依着主子的意思,一个个蹑手蹑脚地退出了花厅。只余了泰慊同一人孤零零地躺在春凳上发呆。府里早就传说老爷是躲不过这一灾了,若非泰夫人刘氏大力压着,恐怕流言蜚语还要猛烈。即便如此,有着别样心思的人还是不少。毕竟,这要是查抄泰府,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就得全部造进册子,届时还不知发落到哪个主子手里。这些往日在府里过惯了好日子的下人怎会没有恐慌,若非门外有大队官兵看着,就算泰府给他们开了赎身文书也跑不出去,恐怕早就有人开溜了。
即便如此,府里还是得有人出门采买,但出去的人身边总是跟着几个虎背熊腰地兵卒。本来总督郝渊盛衡量再三,派了几个人往府中送些时蔬肉食什么的,但泰慊同口味刁得很,厨子烹饪的东西稍有不合口味,便以绝食要挟。郝渊盛无奈之下,送菜之余,只能让泰府地厨子亲自出来采买专供泰慊同食用的菜蔬,不过护送的兵卒可是一点不含糊,全是身手敏捷的老手。
厨子钱鬼提着菜篮,心不在焉地走在集市上,不时装模作样地挑拣着各色蔬菜肉食,他地心神早就放在了早几天的离奇遭遇上。那次,护送的兵卒不小心一个疏忽,让一个路人撞翻了整个菜篮,手忙脚乱地收拾完之后,回府却已经晚了。在准备午饭的时候,他从菜篮子里找到了一枚玉坠,不用细看,他便分辨出那是自己送给老婆的东西,当下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之所以被人称为钱鬼,就是因为他为人嗜钱如命,泰慊同正是花了大价钱,这才从纶远楼将他请到府中作厨子。所以他倒没有府中下人
的顾虑,横竖没有签过卖身文书,到时泰慊同一倒台,他最多另谋高就而已。虽然爱钱,但对于家里的漂亮老婆,钱鬼还是相当体贴的,时不时买些新鲜饰物,这个玉坠也是其中之一,那种奇特的纹路和颜色被卖家吹嘘得天下独一无二,因此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有人在用妻子的安危威胁他,钱鬼不是笨蛋,立刻就想到了这一点。然而,这种没根没底的事情说不得准,谁会相信他的鬼话,更何况他连一点确实消息都没有。就在第二天,他又在菜心中找到了一个耳环,那上面还铭刻着金匠的名字。钱鬼终于恐慌了,他不知道对方究竟要干什么。因此,他借故遣走了小伙房所有打下手的伙计,让他们到大伙房去操办府中其他人的饭食,自己则是单独在里边捣鼓。每次烹饪之前几乎是将所有材料翻了个底朝天,就怕出了什么纰漏。
连着几天收到了不少老婆身上的饰品,他终于陷入了完全的噩梦之中。直到昨天,他在一块猪肉中找到了一个蜡丸,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条,说是要让他设法干一件大事。若是答应,许以千金酬劳,若是不答应,便要对他的老婆下毒手,到时连他一并除去。对方约定的暗号是只要钱鬼答应,今日便将束发的头巾换作蓝色。钱鬼思量再三,最终迫于性命的威胁和银钱的诱惑,还是只能咬牙戴着蓝头巾出了门。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帮兵卒也就只能注意是否有人和钱鬼交谈,别的也顾不上了。郝渊盛是个谨慎人,尽管知道钱鬼只是个厨子,但还是吩咐部属分外留心,毕竟此案已是惊动了圣驾,到时连自己一起牵连进去便是得不偿失了。不过那些兵卒跟了那么多天也没见有什么异常,心下早就放松了,他们根本没有料到,有人已经通过钱鬼打起了泰慊同的主意。
左顾右盼的钱鬼醒觉手肘被人捏了一下,转过头就看到一个毫不起眼的汉子和他擦身而过,菜篮子里也好像多了什么东西,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心情紧张的他压根不敢看里头究竟是什么,脚下反而加快了步子,几乎是用跑的来到一个菜摊面前,随意抓起一把青中带红的辣椒,连声问道:“这个我要了,多少钱?”
几个兵卒起先见钱鬼步子加快,还以为他想溜,听了他后头的话,心情顿时又放松了下来,便靠在另一个菜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声。钱鬼见别人没有一丝怀疑,原本提起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也就顺着人群采买起需要的东西来,眼睛却还不停地四处扫视着起初的那个人。然而让他失望的是,直到重新跨入泰府,他还是没有发现可疑的踪影。
门上的检查虽然细致,但也不可能将肉类若是蔬菜切开掰碎了,因此当然是一无所获。那些把守的兵丁也习惯了这种例行搜查,无非是装个场面,见没什么违禁的物事便挥手放行,倒让心怀鬼胎的钱鬼虚惊了一场。直到进了厨房,他才真正吁了一口气,连忙翻检起菜篮来。果然,他找到了不属于自己采买的东西,一块硕大无比的火腿。
他小心翼翼地将东西翻转过来,左看右看却仍是看不出什么底细,立刻省出名堂还是在里头。果然,用刀仔细试过之后,他谨慎地将火腿剖开,找到了一黑一白两个蜡丸。干过一回的他捏碎了白色蜡丸,再次找到了一张纸条。第一句明明白白地写着,让他将黑色蜡丸中的东西用水化开,然后加在泰慊同的食物中。
钱鬼已经完全吓傻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落在手中的是这么一件要掉脑袋的差事。即便泰慊同已经革职,但毕竟是当过官的人,自己下手谋害于他,只要被人发现,那便是铁定难逃一死。尽管老婆的生命和银子的诱惑很大,但对于一向还算安分守己的他来说,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他翻来覆去地将那张简短的纸片又看了几遍,终于又看到下面还有另外一些注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明那黑色蜡丸中的东西只是会让泰慊同身体虚弱,绝对不会有任何迹象,而且决计查不出任何死因,他只要做完这一顿饭后不动声色便成。若是他敢泄漏出去,便杀了他的妻子,然后把他碎尸万段。看到这里,钱鬼终于打定了主意,横竖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还是干一回好了,否则也是一个死字,再说还有那不菲的酬金。
· 第五卷 党争 ·
~第二十四章 探病~
四川总督郝渊盛得了泰慊同病危的消息,不禁大惊失色。本来嘛,自己身为统管一省军政的封疆大吏,放任巡抚胡作非为就是一条失察之罪,因此他早就备好了谢罪折子,只是希望处分不要太重就行。如今出了这样的纰漏,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泰慊同知道的东西太多,有人意图杀人灭口。
匆匆赶到了泰府,郝渊盛才发觉府中的上下人等个个哭丧着脸,这幅情景又是让他心中一跳,暗自后悔没有再派几个人进府看着。不过,他是知道泰慊同底细的人,若是灭口的真是京城来的人,那自己宁可担待了罪名也不能让事情闹大,否则这官就干脆别做了。
泰夫人刘氏平日也会过郝渊盛几次,此时见总督大人亲至,一边偏身行礼一边抹着眼泪道:“郝大人,请您给妾身作主啊!老爷突然病成这样,一定有人暗中谋害,请您一定得给我们泰家一个公道!”她是大家闺秀,眼圈虽然是红红的,但撒泼的事情自然做不出来,憔悴的脸上仍带着一丝坚决的神情。
郝渊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才吩咐旁边侍立的一群丫鬟仆妇道:
“本官有要事和你家夫人商量,你们全部退下,未得允许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此时此刻,谁敢违逆这位通省最富权威的总督大人,那帮下人情知自家主子也有要事和郝渊盛商议,连忙施礼退去。至于那个原本在床边为泰慊同把脉的大夫也知机地找了个借口,急急忙忙地溜出门去,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哪敢在这里多事,到时别说诊金,就连命都保不住。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弟妹。如今泰老弟落得这幅模样,你还是得节哀顺便才是。”
郝渊盛见屋中再无闲杂人等,说话也就不避讳了。他见刘氏一脸惊骇欲绝的神情,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解释道:“就依着连大人他们弹劾泰老弟地罪名。即便押送京城恐怕也难逃一死,就连你们家其他人怕也是要流放边疆。如今看这情形,上边的大人物是想清理干净这边的污秽,免得牵连甚广,所以你就不要再嚷嚷什么公道天理了!”
刘氏也是聪明人,思量再三便听懂了郝渊盛地弦外之音,心底不由悲愤欲绝。“郝大人,照您这么说,老爷这次是救不回来了?您和我家老爷共事多年,虽然他有时做事是过分了些。但对您还是礼敬有加的,难道您就不能看在同僚地分上,救他一次?”
“弟妹。不瞒你说,如今我是自身难保,又有何德何能护得了泰老弟?”郝渊盛摇了摇头,显得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