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长安-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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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着一个——皇帝的圣旨。
自从萧情被封为翁主,朝野上下众说纷纭,就连普通百姓都要在饭后兴致勃勃地议论几句。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自上位以来,对萧何这个宰相虽然礼让,但其一举一动之间对他仍是有所堤防,萧何虽是治世奇才,却常与皇帝政见不和,再加之皇帝疑心甚重,为防他功高震主,便有心打压。这些年来,萧何在律令、军队、农耕以及赋税上提出许多改良之法,却多被皇帝否决,嬴珩有心培养自己的势力,萧何所提方案虽成熟完善,他却宁可退而求其次,选择年轻有志向的新官,采纳他们那些方向正确,却需加以完善的提案。
所以自先皇驾崩,嬴珩登基以来,萧何的丞相之位虽还稳固,但丞相府却愈发冷清,三年前沛国公在朝,二人结盟倒还好些,近年来却是每况愈下,刘萧两家便自此没落了。而今皇帝的突然下旨,无异于一道金光降在宰相府的头顶,萧情虽是深闺小姐,又是萧家庶出的幼女,但是披在她身上的翁主身份,无异于给萧何头上添了一道光环。自秦朝建朝以来,翁主便特指亲王之女,至今还未有破格的先例,而皇帝的这道旨意,却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不成是暗指萧何要被封为异姓亲王了?
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前一刻还恶毒的诅咒,转脸便又会为着利益曲意奉承,静了几年的丞相府,近来拜访之人愈加繁多,只是萧何拒不见客,萧延又因张泽之事焦躁恼怒,宾客大多吃了闭门羹,心中虽有不满,却仍是担心得罪了萧何,而使得仕途不顺,便提着礼物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登门拜访。
萧情手提着一盒酥点,沿着古柏小径走进内院,一进门便听见朗朗的背书声,声音虽然稚嫩,却背的流利,是不是还说出几句与众不同的见解,萧情淡淡一笑,扬手敲门,“爹爹,情儿来给您请安了。”
里面童声止住,只听一个慈蔼的声音含笑说道:“去给你姑姑开门去。”
随即房门被拉开,一个明媚清澈的笑脸出现在萧情眼前,“侄儿给姑姑问好!”
二哥人虽笨,但是做事却麻利,她才刚提醒他,让他送萧则过来,一个时辰不到的工夫,萧则就已陪在父亲身边了。萧情看着眼前少年,怜爱地笑了笑,“姑姑在门外就听到则儿背书的声音了,可是跟先生新学的文章?”
“侄儿背的是祖父的新作——《招隐赋》。”少年双眸明亮,流畅地回答道。
萧情朝他露出一个赞赏的微笑,坐在一侧的萧何却不以为意地抬了抬手,清淡低缓地说道:“则儿先回去吧。”
“孙儿告退。”萧则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乖巧伶俐的样子全不似一个仅有十岁的孩童。
待萧则出去,萧情才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将一道一道精致的细点轻轻端出,摆在萧何面前,像是受了委屈一般,嘀咕着抱怨:“则儿真是个好孩子,又伶俐又孝顺,不像二哥……”
“老二又怎么了?”萧何翻着手中的书卷,缓缓问道。
“女儿刚从二哥那出来……”萧情故作娇怯,细长的手指绞着身下的衣带。
萧何对这个小女儿的心思一清二楚,心知她鬼灵精怪,要吃亏也是别人,绝轮不上她,便只是沉沉地笑了笑,“他可老实下来了?”
因为没有得到料想中的宠溺与安慰,萧情嘟着嘴略有些嗔怪,一脸邀功道:“二哥在气头上,女儿废了好大的口舌,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与刘如意就要兵戎相见了。”
萧何将手中书卷随手扔在桌上,语气严肃,“不成大用。”
萧情见父亲似有动怒,忙上前几步,手中端了杯刚沏好的清茶,递到父亲手边,收起刚刚那副撒娇的小女儿态,稍正声色,求情道:“几个哥哥们这几年一直恪守本分,帮爹爹分担了不少家业与政务,爹爹莫要太苛责了。”
萧何挑了挑眉毛,接过她手中杯盏,未再多言。
“爹爹还是不见那些道贺的宾客吗?”萧情见他不再皱眉,便轻声试探。
萧何只呷了一口,便将茶杯放下,毫不在意道:“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乌合之众,成不了大用,不见也罢。”说完他缓缓起身,稍作调整,似有深意地说道:“我倒是要去拜访一下蒙嘉蒙大人。”
萧情虽不知其深意,但涉及朝政与党争,她深闺女流,实不好插嘴,遂低声应诺后,便谨言不再出声。
萧何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鹰目扫过她秀丽的面容,意味深长地问道:“怜儿最近还为难你吗?”
听到父亲的问话,萧情面容略有些僵硬,萧怜本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然而自从记事起,两姐妹却从未和睦相处过,萧怜母亲乃是大房原配,嫡出的女儿自然是备受优待,两姐妹年龄相仿,又都是大家闺秀名门才女,双方便生了互相攀比的心态,只是萧怜身份高她一等,遂在两人的较量上,萧情向来是数多胜少。
而今她身份不同往日,按理来说,萧怜朝她行大礼都是理所当然,萧情虽未苛刻挑理,却也在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给她,憋了许多年的闷气今朝终于得以疏解。
萧情僵持了一瞬的脸立即松懈,露出一个天真的粲笑,“爹爹说的什么话,姐姐向来心善,何曾为难过女儿。”
“你现在身份贵重,如意也帮了你不少,当日若不是有锦芳阁的相助,太后也不会听到你的曲子后有感而发,我听说太后下了懿旨,召你去林光宫小住几天,你这两天收拾细软,要是得了空儿,就带着怜儿去沛国公府走动走动。”萧何睨了她一眼,虽是建议,却仍是让人听得像是命令。
“女儿知道了。”萧情顺从地低下头,嘴角却不着痕迹地露出一抹冷笑。
甘泉山,林光宫。
嬴珩负手立于通天台,这本是一处招仙高台,如今却被嬴珩用来吹风休憩,因此处地势高险,所以赏月观星视野极佳,然而他却一心朝西北望去,这通天台的脚下一片荒山野岭,夜幕下更是乌七八黑的一片,然他那双似凤似桃的眸子却一眨不眨,看得入迷。
“天色不早了,陛下身上还染着病,这么站着可别累着。”陈顺将手中狐裘摊开,仔细地披在嬴珩身上。刚刚上来前,嬴珩便禀退左右侍奉的宫人,只留了陈顺一人在旁伺候。
只听前面似有若无地发出一声轻叹,期待而又失落的声音传来,“朕搬来林光宫的消息当真送到银羽军了?”
陈顺无奈地笑了笑,琢磨了片刻,却未想出什么有用的宽慰话,只能实事求是地回禀:“没来之前就送过去了,到了之后又派人送了一次……”
“那你说她是不是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她军务缠身,被压住了?或者哪个士兵疏忽了,消息没传到她手里?”嬴珩仍是眼巴巴地望着那片归于黑暗的山林,星星点点的薄光中,他轩眉皱得鼓起,语气中的失望已经远远超过了期望。
陈顺苦笑,“回禀的人说,韩大人亲自看过了,也没说什么,就说知道了……”
嬴珩腾的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眸。
知道了?什么就知道了!她知道了却一点表示也没有?他和她,一个住在山上的行宫,一个住在山下的军营,她要是有心,那可比进未央宫来的方便,可是前前后后五六天过去了,她却连道请安折子都没递过!
想到这里,心中就有些憋闷,甚至还有点酸楚,他忍了六天没见她,就是想试试她是不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想到对他还是一样的不闻不问。
“把朕的便服拿出来,朕要出宫。”嬴珩觉得自己压抑许久的心思终于忍不住了,五天前他还无所谓,三天前他甚至还想要顾及面子,今天他的理智与冷静彻底不复存在了,他才不管什么狗屁尊严,他现在就要见她!
陈顺“哎哟”一声,一脸惶恐,急切求道:“陛下莫要冲动,此时天色已晚,山路又不好走,黑灯瞎火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奴才万死也不能赎罪啊!”
嬴珩一脸不耐,急躁地朝台下走去,“朕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朕的武功还没荒废呢!”
“可是……”
嬴珩将背后的狐裘解下,扔到他手里,拦口止住他的话,“别可是了,快去准备,朕这六天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又不是没看见,朕真是一时一刻也忍不了了!”
陈顺哈腰趋奉地追在他身后,面色为难,“陛下您不让说,奴才也得说啊,这下山的路就一条,那么多侍卫看着,您的行踪要是被人发现,那又得是天翻地覆呐……”
嬴珩却是一脸无所谓,“这个不用你操心,朕知道另外一条路。”
这下却轮到陈顺哑口无言了,想来是拦不住了,至高无上的当今圣上是一心扑在了韩文殊身上。之前他还纳闷,陛下的这场热症怎么总也好不了,如今看来,是心火太过旺盛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根本就不想好。只是陈顺一直没敢想,向来唯我独尊傲岸无双的嬴珩,居然会为了她装病乞怜,最后索性不顾朝政,追着她来了甘泉山。奈何一心期盼的近水楼台,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倒是把设局的给憋急了。
陈顺想明白以后,老脸扯出一个苦笑,心中却是美滋滋的乐开了花,这两个人不再刀剑相向,连他这做奴才的,都要为之欣慰了。
☆、按捺
万里无云的夜空缀着点点星光,呼啸的北风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硕大而又冷肃的“韩”字迎风飘荡。军营中的气氛相较之前几日已略有好转,韩文殊住在军营的这些天,日日操练,将士们不敢有一丝懈怠,便无人再去听外界的那些流言了。此时一天的紧张训练接近尾声,军营四周弥漫着饭菜与肉汤的香气,所有人都等着饱餐一顿,再到山脚下那处隐蔽的温泉泡个热水澡,疲累却又充实的一天就算结束了。
与此同时,身为银羽军的少帅,韩文殊正在帅帐中翻看着兵书,忙里偷闲地学习一些排兵布阵的技巧与方法,她本身聪慧过人,所以很多事上一点就透,再加之这些天就住在军中,许多理解得模棱两可的东西,她都以互相探讨之由虚心求教,所以这些天她的兵法长进一日千里,不光如此,她竟还沉醉其中,只觉其中处处玄机,古代兵法当真字字珠玑!所以她已连续多日通读到深夜,却仍是孜孜不倦,兴趣盎然。
“将军,已经开饭了。”一个身着铠甲的身影掀帘而入,轻声提醒道。
“嗯。”韩文殊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送进来吧。”
许志臻早就料到她晚餐会在帐中独用,所以来时便将饭菜都准备好,听她吩咐完,便故意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她眼前,又顺手抢过她手中书卷,带着几分长辈的规劝,道:“将军已经累了一天了,先吃饭再看书吧。”
许志臻在这军营中确实是年岁最长的,人又踏实稳重,所以在平日韩文殊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军务时,众将士也都是以他马首是瞻。韩文殊知他关心自己,便由着他将那本还未看完的《吴起》放到一边,而眼前的肉汤飘散的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不闻还好,此时倒真有些肚饿流涎了。
韩文殊展颜一笑,舒展了一下僵硬的手脚,语气疲倦却无烦躁,“今晚是你值守?”
“本来是赵奕。”
韩文殊点了点头,之前赵奕归队,同样情绪不高,韩文殊便命他回长安,陪在重病的母亲身旁尽孝,待家中安定再回军中也无妨。
韩文殊想了一会,很认真地道:“赵奕性子宁折不弯,等他休沐结束回到营中,你们还是要多开导开导他,这件事虽然表面上是了了,但大家都还没放弃,叫他不要那么早就灰心。”
“这事出了这么久,我们兄弟几个一直没出上什么力,倒要将军一直惦记着,末将心中实在有愧。”
韩文殊扯出一个无奈的笑,语气歉然,“都是兄弟,还谈什么彼此,要说有愧的应该是本将,一直没尽到一个主帅的责任,经常是两手一摊,便将军务都推给你们了。”
许志臻拱手,有些受宠若惊道:“将军言重了,您这几年一直朝政军务两头忙,替将军分担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是末将该做的。”
韩文殊笑着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敛容,正色问道:“这些天,偷粮的小贼有再来过吗?”
“自从封了那条地道,便没再来过了。只不过那边好像也知道被咱们察觉了,一早便撤离了,到现在都没抓到那贼。”
韩文殊轻轻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左冯翊府大火那日,她曾在案发地偶遇许志臻,才得知银羽军近来丢粮严重,不知不觉间竟让人搬空了半个军营的粮食,后来几个士兵查看粮仓,偶然间在一处衣角发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掀开竟是一条不窄的地道,众人皆恍然大悟,难怪不管派了多少人守在门前都徒劳无功,原来是个摸金贼。
韩文殊的原意是息事宁人,如今各地都还有吃不上饭的难民,这些摸金贼不抢金银,不偷军中机密,想来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但看到早已蓄势待发摩拳擦掌的士兵们,又想到这些天萎靡不振的士气,便琢磨着拿这些小贼壮壮军威也是好的,到时抓过来左不过就是疾言厉色地开导几句,或是略施惩戒也就放了,韩文殊便将此事全权交给手下副将,只是至今还没得到回报,突然想起,随口便询问了几句。
“想来是逃遁了,派几个人继续跟查,这边毕竟临近皇家宫殿,既然发现了贼寇,切莫掉以轻心。”韩文殊猛然间想起山上便是林光宫,若是这些人被逼急,躲进了甘泉山,难免会掀起事端。
“是。”
叮嘱完,她便端起面前的饭碗,执起筷子夹了几口菜,便要往嘴里送,许志臻见没他什么事,便要离开,却听她边咀嚼边含糊着吩咐:“叫伙夫烧些水,我今日想洗个热水澡。”
许志臻憨厚地笑笑,满含诚意地道:“之前兄弟们巡逻时找到了一处温泉,是从山上留下来的,轮休的弟兄有时会过去解解乏,将军要不也一起吧!”
韩文殊略有些尴尬,勉强应付道:“呃……这就不必了,我在帐里随便洗洗便好。”
许志臻见她婉拒,也不再强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