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长安-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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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殊主动请缨的话一出口,朝野上下尽皆语塞,朝中重臣被噎得面红耳赤,却又无力反驳。
嬴珩沉默许久,两相对视,再无深情,在她坚定审视的眼神中扬唇一笑,他似乎很满意她的这个决定,起身缓慢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扶起,面含赞扬,道:“爱卿不愧是朕的左膀右臂,那朕便调兵十万,前去漠北支援韩大将军。”
“皇上。”何文林打断他的话,“如今可调遣的兵力只有七万,十万有些……”
嬴珩抬手,制止他道:“即日起,贴出征兵告示,务必在韩卿出征前,凑齐三万精兵。”
“不必。”韩文殊想也未想,便斩钉截铁地回答,“皇上恕罪,臣愿带兵上阵,却不是去漠北,西北战场有家父坐镇,臣并不担心,臣要去的是河间之西,以御羌人外扰。”
“不可!”嬴珩阴翳的目光扫过殿下众臣,轻咳两声以掩饰方才的反常反应,朝殿下摆了摆手,道:“众卿先退下吧,朕要与韩卿商讨一下用兵事宜,太常且先去准备出征所用粮草,”
“臣等告退。”
……
待众人退下,大殿上只有她与嬴珩两人,韩文殊傲然静立,嬴珩亦是一言不发。僵持下,他忽然笑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却最终克制住,倚在了宝座上。
韩文殊来之前本已默然,却见他此时手抚着胸口,腥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韩文殊定睛细看,那身黑袍虽色深如墨,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了那朵氤氲的血花,韩文殊心中动容,想要上前去扶,却手伸在中间,越不过两人之间隐形的墙。
“你的伤口裂开了。”韩文殊生硬地说。
嬴珩眸色深了深,却转而面容肃然,将话题扯开,“你不能去河间。”
韩文殊蹙眉,抿紧唇望着他,嬴珩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悠悠解释:“羌人联合匈奴,想要趁虚而入的想法,是朕凭空猜测的,并非真实可靠,你领重兵到了那里,万一是朕多心,非但耗损将士体力与志气,还会使得大秦与羌人关系转恶,因此非到消息准确,猜测确实之前,都不可轻举妄动。”
“皇上此言差矣。”韩文殊转身面向一侧挂着的山河地图,正要发表己论,却心中一阵发酸,想当初,她就是对着这面地图与身边这人高谈阔论,这上面还有她画的印记,然而物是人非,身旁人早已判若两人成陌生,她心中苦笑,也许只有她还记得这些细节吧……
“爱卿要说什么?”
嬴珩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韩文殊定了定神,肃容道:“陛下的担心并非多余,这一点臣也想到了,五万精兵并不难安置,只要便装隐藏于附近村镇即可,也可解决大秦一大后患。”
“胡闹!”嬴珩寒声训斥,语气中含了恼意,“如今匈奴人已欺到朕的边疆,大将军已发急报请求支援,若不是到了危急时刻,太傅如何会针脚慌乱,朝野上下可堪大用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可调遣的精兵又只有七万,你独自一人便率五万精兵,却去河间防范一个朕凭空猜想的敌人,是拿国事当儿戏吗!”
对于嬴珩的一通大骂,韩文殊心中憋闷,面上却是冷笑,既是不赞同,驳回便可,何须动如此大的怒,面前的嬴珩脸色一阵青白,胸口的血迹似更大了些,喉间也隐隐传来喘息的声音。不知怎么的,韩文殊心里一阵发紧,想都没想,便急切应了他:“陛下若无他事,臣便退下了。”
说完,韩文殊仓皇逃出大殿,之后胃里一阵拧痛,头一低,便是一阵干呕,却因水米未进,半点也没吐出来,就是因为这如疾风骤雨的害喜说来就来,她不敢再多呆一刻,生怕嬴珩察觉出什么,他既弃她,又厌她并非处子之身,想来也会更加厌弃这个孩子,但是她腹中所怀胎儿毕竟是龙种,又是现下唯一的龙种,以他性格,一定会将这个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到时她与孩子天地两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宫中不受重视,又将受养母欺凌,弟妹排挤,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不能与他相认,想到这里,韩文殊便从心里开始往外发颤,她万不能让嬴珩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为今之计,只能先尽快离开长安,再想对策。
……
之后,嬴珩便拟旨定下了出征的日期,前线战事告急,嬴珩只给了她三天时间准备。
三日。却与上一次大不相同。
那时她心里虽摇摆不定,却还是知道他的心意的;而如今,他心意已变,而她去意已决。
就在外面都在抓紧忙活,准备物资的时候,韩文殊却在春日的庭院里闲适地饮着茶,没多一会儿,她请的客人便到了。
“我当你没时间会友,还担心来不及一别,竟没想到,你会派人上我府上邀我。”清雅的声音入耳,刘如意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韩文殊漫不经心地斜目,一旁刘恒一脸憾然,看着韩文殊的样子,倒有几分羡慕。
“怎么?小恒也来了?”韩文殊淡笑着问。
站在如意身后的刘恒上前,朝韩文殊施了一礼,便随兄长一同坐下了,韩文殊笑了笑,朝他递上了一杯茶。
如意坐在她正对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目光停留在她小腹上,意味深长道:“我看你气色不甚好,可是担心前方战事紧急所故?你也不必太忧心,免得病邪侵体,后悔都来不及。”
这话韩文殊听得明白,刘恒却听着别扭,皱眉看向如意,茫然地问:“二哥这是在说什么?什么病邪?什么后悔?我看韩大人应当只是着急上火,真到了西北,杀他几个匈奴泄泄火,想必也就好了!”
如意哑然失笑,“是为兄说话有失得当,我这幅身子,就跟那窗户纸一样,稍有风雨就扛不住了,子卿是练武之人,不是我们寻常人可比的。”
说完,如意举杯轻啖了一口茶,刘恒在旁有些惋惜道:“若不是我身上伤未好,也是要与大人一同上战场的,势必杀他一师匈奴人……咳咳……”
话到激昂处,牵动伤口,刘恒剧烈地咳嗽起来,如意迅速从怀中掏出药瓶,倒了一粒给他,又递上他手边的水,皱眉轻斥:“你之前受的不是小伤,那几剑都是差一点就刺在要害上了,你还不老实?都说了让你戒骄戒躁,不准情绪激动,这牵动伤口,外面看是没事,里面内伤还没养好,要是内伤复发,你这三五年都别想乱动了。”
说着伸手想要抚上他的背,为他缓解咳嗽,刘恒却不着痕迹地避开,神色疏远黯然,小声道:“我没事,二哥不必担心。”
韩文殊在一旁静静看着,之前她危在旦夕,嬴珩及时出现相救,后来也曾说,当日是刘恒一路护送他从林光宫回到长安,太后在路上设有埋伏,嬴珩又身着便装,危急之时,那些暗卫认不出他是皇上,便下了杀手。应对中嬴珩受了些伤,刘恒以一敌十,亦是身负重伤,今日一见,她才发觉原来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般想着,韩文殊便有些歉然,毕竟起因是源于她,刘恒的伤也是为了救她,韩文殊担忧地问:“怎么样?是否严重?我叫下人去收拾一间房,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刘恒朝她粲然一笑,“无妨,这点小事就要休息躺下,还算什么男子汉。”
韩文殊也不强求,一旁的如意倒显得有几分落寞,这黯然却转瞬即逝,转而一脸清雅淡笑,温柔提醒:“子卿派人上门请为兄过来,所为何事?”
闲谈寒暄过后,韩文殊收敛了笑容,眼神有意无意地扫向刘恒,语气意味深长,道:“如意兄深通医理,在下腰有旧疾,这次出征乃是为了支援父亲,若是这腰疾复发,耽误了征程,恐怕罪孽深重,故想请如意兄为在下诊脉,开些应急的良药。”
刘如意淡淡一笑,朝身旁三弟温润道:“小恒,你先出去吧,医者望闻问切,不宜有旁人在侧。”
刘恒肃容,点了点头,便起身出门回避去了。
“我说要来见你,小恒非要跟着,这孩子之前和我生了些嫌隙,到现在还是一副赌气的样子,你别介意。”待刘恒离开,室内只有韩文殊与如意两人,刚刚融洽的气氛一下消失不见,她身体微微倾斜,靠在坐榻上,她侧头看着外面的云朵春光,神色冷漠如冰霜,启唇幽道:“当日我中了你的毒,却没死成,反而失忆,忘却了前事,我虽一心想要抛弃往事,却终究还是被我发觉了真相。”
如意一如既往的持着那抹微笑,温声问她:“我只一介白衣,你想要什么?”
韩文殊转头看向他,那双凤眸清澈如旧,然那背后的伤痕却无从抹拭,“我要的很简单,就是我的孩子可以平平安安的出生,三日后我离开长安,漠北那个地方,不一定会发生什么危难,你只要给我准备足够的保胎药,就算你欠我的,全部偿清。”
“你还会回来吗?”
韩文殊苍白一笑,“战场上刀枪无眼,此行只怕生死未卜。”
☆、第一百零七章
三日后,秦国大将韩文殊率三万兵马出城,抵达西北前,将有两万精兵从河套调遣,届时与皇城出发的三万精兵会合。
韩文殊从宫中拜别嬴珩,未多说一字,未多看一眼,便接下兵符,领兵出了长安城。至于百姓相送,她亦是不曾垂眸一眼,生怕自己一个留恋,便心生残念。
城北树林,一白衣身影静立长亭,韩文殊朝身后副将扬了扬手,让其先帅军前行,她随后赶至,便驾马行向那白衣人。
“算到你进宫拜别可能要久一点,本想着晚点出来,也不必在此受冻,可又想着你离开心切,怕你出来时看不到我,便还是提前出来等你了。”刘如意面带微笑,眼眸却深黑。
韩文殊不想与他多说,伸手向他,开门见山道:“我要的东西呢?”
刘如意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交到韩文殊手里,接过的时候,她不禁皱眉,“怎么这么轻?”
“这些够了。”刘如意手撑着下巴,意味悠长地看着她,见她眉目间疑云更深,便淡淡一笑,道:“你别看只有五粒,却是最好的保命保胎药,足够你用。”
韩文殊挑了挑眉,也不多说,将药瓶塞进怀中,转身便欲离开,却听刘如意在她身后苦笑道:“你就不怕我再下毒吗?”
“当日你下毒害我,不过是顾忌我韩家地位权势,如今你父亲不日便将回朝,我又向你承诺,不再踏足长安半步,再加之往日情分,你又何必毒我?”韩文殊顿住脚步,日辉映着她的侧脸,将她秀丽精妙的五官描摹动人,唇角似乎轻扬了一下,又像是如意的错觉,直到她离去很久,如意才神思回转,怅然归去。
……
未央宫,揽月台。
此时夕阳已下,斜晖映人,嬴珩独伫在栏边,面向西北,视线却未有焦点,似是在发怔,又似乎若有所思,熟悉的白玉笛仍是温润纯然,声色也是极佳,一曲终了,不似离别,倒像是相随。
“皇上。”陈顺在他身后小声劝道:“皇上之前受的伤还未痊愈,太医叮嘱,不宜过于劳累,韩大人的军队已经走远了。”
嬴珩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执着地望着那个方向,然而他所望之处,却只有稀松草木,参天大树遮蔽了视野,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这里是未央宫最高的地方,可以看到远处的山景,但却看不到想看的人,原来这么多年,他从没向下俯瞰过一眼,他只是望着那片星海,盼着远征的人回来。
陈顺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便幽幽叹息一声,取过了一旁锦绣备着的披风,小心翼翼为他披在身后,石梯口有轻微的动静,来人未出声,也未禀报,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屏退了旁人,站在嬴珩身后。
“好一曲《凤求凰》,站在下面就已经听得人欲哭欲泣了,不过皇兄的笛音虽好,却不如萧声沧桑,意境到底是差了分毫。”
零零落落几声掌声拍响,伴着嬴瑀慵懒的笑意,嬴珩回过神,略略收整了心情,有些疲惫地问:“她走了?”
“怎么?皇兄难道还以为,她会不计前嫌的留下?”嬴瑀轻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信封,却犹豫着没递上去,“她并不知道我去送她,刘如意在城北的长亭等她,两人似乎之前有过约定,他二人说了会话,子卿便离开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她走得很决绝。”
听到她的消息,嬴珩如深渊般的眸子终于有了微弱的神采,他目光停留在嬴瑀手中信封上,双唇开了又阖,最终沙哑地问:“那是什么?”
嬴瑀漫不经心地一笑,两指提着那信封,悠悠散散地递到他面前,回答他道:“早前她托我给你的,一直放在我这里,我怕皇兄看了,会忍不住心软。”
嬴珩几乎是控制着才没颤抖,当他结果那信封,手指拂过,便已意识到里面所装是何物,绝望几乎是倾盆而出,当他一点点撕开封蜡,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中,胸口郁结的那一股气翻涌而上,一口鲜血喷出,染湿了手心里的粉末,碧绿透着鲜红,格外妖艳。
嬴瑀缓缓蹲下,一双桃花眼盯着他毫不动容却已尽显苍白的脸,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这是她当着我的面碾碎的,当初我顺手偷了她这颗珠子,她后来便如视珍宝,从不离身,但当她用了十成内力捏碎它时,我只看到了决绝与无情。”
那沾满了血迹与粉末的手用力攥紧,眼梢扫过信封内突出的一角,他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紧紧抿着的双唇益发苍白,但是眸光中却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一层希望,几乎是毫无停顿地抽出,但当他展开那封信,嬴珩眼中的光彩却渐渐弭散,暗如寒潭。
“好,这样很好。”嬴珩似乎哽了一下,为了掩饰而闭目,再睁开那双如花似凤的眸子时,已恢复如最初的漠然,他唇角一扯,声音沙哑而苦涩,“我就是要她离开,毫无留恋,这样将来无论长安出了何事,她都会心坚如铁,她心里没有任何人,谁也伤害不了她。”
“皇兄决定了?”
“嗯。”
嬴瑀仰头看向星空,神色有几分荒凉,“我既无法为皇兄分担,自然也无权指责皇兄的不是,不过此事关系大秦亿万子民的安定,皇兄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莫要行此险招。”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