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令-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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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铮淡漠地道:“不必。”就提步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意秾回到宝福殿,当晚就发起了高烧,额头滚烫,意识模糊不清,有时竟连糊话都说了出来。彤鱼和丹鹭几个都吓坏了,连夜去请太医,太医掌脉、开方子,药煎好了端来,却叫不醒她。
意秾并不张嘴,彤鱼等人强喂她亦不可,就算勉强送入她嘴中,也是多半又流了出来,她齿关闭得紧,只有极少一部分汤水能入腹中。她越发虚弱,总是昏睡着,似是连求生的*也没有了。
彤鱼几个轮流守着意秾,用湿帕子给她擦拭身体,以期能降降热度。
到了第三天头上,意秾的烧仍没有退的迹象。丹鹭心里着急,到她值夜时,她一面帮意秾擦拭,一面带着哭腔不停的念叨,也不知她是从哪学来的一段经文,当人无能为力的时候,寄托于神祈总还有些希望。
意秾迷迷糊糊听她念的像是《金刚经》,想跟她说自己没事儿,让她不用担心,却睁不开眼睛,也发不出声音。渐渐地,就没了丹鹭的声息,似是睡着了。意秾头脑沉沉,朦胧中有人将她抱了起来,他身上凉凉的,还沾着夜里的湿气,冰凉的带着股淡淡的龙涎香的味儿。意秾脑子里转不过来,只觉得这凉意让她很舒服,她便将头窝进了他的怀里。
接着她便被放进了浴桶中,有人解了她的衣裳,过一会儿有个粗砺的手掌给她洗脸和身子,他像是没什么经验,手上力度不小,蹭疼了她,她皱着眉不自在的动了动,那人的手上却没停,手指踫到她的私、处,也轻轻的蹭了蹭。
洗完澡,她又被抱回床上,她身子缩成一团儿,迷糊间又要睡过去,那人却捏住她的下巴,强行令她张开嘴,将药给她灌了进去。意秾被呛得咳了起来,咳出了眼泪,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头枕在软枕上,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
哭到后来就进入到了梦境中,梦里有虞夫人的话,有太后的暗示,也有容铮冷漠的神情,到最后,就是大片大片红似火的枫林。
意秾整整烧了五日,她浑身都酸疼得厉害,头尤其的疼,这些天都是昏昏沉沉的过来的,她也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她精神恢复了些,玉坠和玉翅就过来了。
宫人进来禀报时,丹鹭立时就嘟起了嘴,翻了个白眼道:“姑娘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能为了她们劳神?如今她们两个才被封了贵人,就开始四处蹦跶,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不就是个贵人,也值当这么显摆!”
意秾坐起来,看了丹鹭一眼,道:“不管以前如何,如今她们两个都已经是主子了。”
丹鹭嗫嚅道:“奴婢知道了。”
玉坠和玉翅如今是今非昔比,贵人的位份虽然不高,但因现在后宫之中除了她们二人,尚未有其他册封,她们两个便占了独一份的尊荣。
玉翅还好些,玉坠就是明显的有些得意过头儿了。意秾让她们二人坐了,玉坠便笑道:“公主看着清减了许多,还是该多补补身子的好。前几日听说公主病了,我们还担心的不得了,又怕扰了公主休养,只等如今公主好了,这才敢来瞧一瞧。”
意秾对这两人一直没什么好感,不过她们两个一直钻营,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了。意秾只道了一句:“多谢关心。”便命人拿了两副赤金嵌宝的头面出来,赏了她们二人一人一副。
见意秾淡淡的,玉坠满肚子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咽不回去也吐不出来,难受得厉害。她耳根子有些发热,她如今就是再有脸面,也改变不了她是从意秾这里出去的事实。即便她成了贵人了,意秾也能赏她。
玉坠想到她伺候容铮的那天晚上,她听说了容铮有头痛病,她和玉翅就是趁着容铮头痛发作时进去的,那时他双目赤红,也不知道看没看清他身下的人是谁。之后她们二人还战战兢兢了几天,如今她们两个得了这贵人的位份,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她们的尊荣是建立在没有根基的塔尖上的,随时都有可能倒塌下来。
意秾也不在乎玉坠和玉翅的小心思,赏完头面,便送客了。她靠着引枕,头仍嘶嘶的疼,想捋一捋这几天都做了什么梦,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想不起来了。
午后,意秾躺在床上时,有小宫女进来传话,说是大公主进宫来了。
这差不多是这些日子以来,意秾在回宫之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容锦先去见了太后,然后便来了宝福殿。容锦的身材比以前丰腴了些,肤光如玉,两颊含笑,一进来便拉着意秾道:“我早就想进来看你了,你过得好不好?”
意秾病了这一场,如今瘦得都要脱了相,哪里还能好。不过她见着容锦心里高兴,也不愿意说那些伤怀的事,便也笑道:“一看你就是过得极好的,比以前胖了不少。”
意秾话里没别的意思,容锦却一下子就红了脸,忸怩道:“你也知道啦!”说完又恨恨道:“都怪许季玉!若不是他……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如今都不敢出门见人!我的脸都让他给我丢净了,二弟还亲自揍了他一顿,二弟就是心软,下手那么轻,他皮又厚,哪里能打得坏他!”
意秾惊讶的看着容锦,目光渐渐落在了她的小腹上,虽然还不大明显,却也能看出隆起了。只是,这不是好事儿么?至于要打许季玉一顿么?
容锦也明白意秾在疑惑什么,她虽然羞臊,但她可比一般的姑娘大胆多了,红着脸,咬牙切齿的道:“那时……那时我们还没成亲呢!他趁我中了毒,打不过他,他就趁人之危……后来还是发现有了身孕,我们才拜了堂,也没敢大办,偷偷摸摸,跟见不得人似的!”
容锦摸着肚子,“幸好我那时身上的毒性已经解的差不多了,每天也只是喝着些温补的药,如今三个多月了,太医也看了说孩子很健康,我这才放下了心。”
意秾看着容锦眼底都溢着笑意,心里觉得温温柔柔的,日影从烟粉色的纱帘里筛进来,将室内笼罩起一层光晕,如织就的一个美好的梦。
等容锦走后,意秾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下去,却单独将绿蚁留了下来。绿蚁性子沉稳,平日里虽不大爱说话,有事儿也不爱往前凑,但却是个心思极清明的。
意秾将一枚银质刻着伏虎纹样的令牌拿出来,放到绿蚁手上,道:“这是离开大梁之前,季恒赠与我的。我会找大公主帮忙,让你出宫一趟,你将这枚令牌交到宣外使陆辞的手里。剩下的事情,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79|凝噎泪
陆辞是宣和二年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他家世普通,可以说是寒门子弟,家中世代为医,有医馆和药铺。他中了探花之后,宣和帝并未立即委他以实职,他也没有想办法去吏部挂名,而是沉寂了两年。直到第三年的大朝会上,他以一己之力舌辩诸多外邦来使,才令人又记起了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
他年少有为,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会走翰林之路,以期最后入阁时,他竟自动请旨前往大虞,担任了朝臣避都避不及的宣外使。
这并不是什么好职务。
没什么油水不说,常年离家在外,且有生命之忧。
大梁与大虞两国和平则罢,但凡有冲突产生,宣和帝首先问责的便是宣外使,若横生战事,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意秾并未见过陆辞,却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或许是因为季恒信任他,也或许是因为他的那些事迹,让意秾觉得他是个清正且无畏之人。
她初时是想请容锦帮忙带绿蚁出宫,她也并未告诉容锦实情,只说沈衍之在大虞盘下的铺子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容锦竟直接将她的令牌交给了意秾。
意秾早起仍照常前往宜寿宫,给太后请安之后,也不多待就回去了。出直阳门时,发现容铮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岁月就像一把锋厉的刀,有些人被磨砺成了再无棱角的圆石,有的人却越发凌厉,带着巍巍如山的气势,他沉凝冷静的站在那里,耀眼的,仿佛万籁俱寂,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自己一般。
意秾眼角微微湿润,身子不由的轻微颤抖,时至今日,她再见到他时,仍会心跳如狂,他就像是一盏带毒的美酒,明知道会让她万劫不复,她还是忍不住会被他吸引。
意秾别过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低声对绿蚁道:“咱们走吧。”
“公主!”虞舒岚突然从容铮身后走出来,急急的唤了意秾一声,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容铮,她咬了咬唇,对意秾俯身福了一礼。
她有些尴尬,像是难以说出口似的,脸上泛红,道:“那天……那天都是我娘不好,公主大人大量,我替我娘给你赔罪了。其实,其实我娘没有讽刺公主的意思,她也是无心之过。”
意秾平静地道:“既然没有讽刺我的意思,又何必来跟我道歉?”
虞舒岚一怔,她特意选择当着容铮的面对意秾道歉,一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懂事知理,二来在容铮面前,她不觉得意秾会不给她面子,即便意秾不想原谅,当着容铮的面,意秾也不能显得太过刻薄。
但她没想到意秾会这么平静,并且连一个大度的姿态都不愿意假装。
虞舒岚双目盈动,像是噙了泪,含着嗔意瞥了容铮一眼,带着十分的委屈,又对意秾道:“都是我娘的错,我娘也只是好拣些趣文儿来说罢了,实在没有针对公主的意思,公主既行的端坐的正,又何必觉得是借故诬构了你呢?我娘如今被太后娘娘责罚,不许进宫来,我娘心里也屈妄的很,哭了好几场了。公主何必再揪着不放?”
意秾实在没心思跟她纠缠,淡淡道:“虞姑娘心中委屈,还是找太后娘娘去申诉吧。”说着就转身欲走。
虞舒岚在身后急道:“虽说是我娘说话未思虑周全,又何必要牵连到我父兄头上?”
意秾停下脚步,皱着眉道:“牵连你父兄?”
虞舒岚死死捏着手里的帕子,上前两步,凑到意秾身边,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是你这个贱人,我父兄怎么会被调任?定然是你去找太后娘娘上眼药儿了,才惹得太后娘娘生气。我娘说的哪句话不对?你不过就是个不安份的贱人罢了,与前太子和亲,却又要勾引圣上,骂你淫、贱都是给你留脸了!”
她说完就迅速的回首看向容铮,面上仍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回过头来看意秾时,又换上了挑衅的笑容。
意秾忽然扬手,一个巴掌就打在了虞舒岚的脸上,“是谁将你的父兄调任的,你该去问问你身后的那个人。”
也不顾虞舒岚几乎傻了的表情,由绿蚁扶着就转身走了。
直到不见了他的身影,意秾才支撑不住了,全身的力气像是都被抽空了一般,脸色发白,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像是刚刚大病了一场。她方才就浑身发抖,只是死命的抑制着,即便她再不堪,她也不想在他们面前倒下去。
回到宝福殿,熬到了将入夜时,东西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彤鱼、丹鹭和绿蚁每人都只带了贴身的细软,其它的吃食等陆辞都已安排妥当了。
入秋时令,夜幕降下时已有了些微凉意,各宫殿都掌了灯,在这深阙的上空笼罩着绵软如纱的细碎光亮。
青鹅这两日一直颇为沉默,此时才“扑通!”一声跪到了意秾面前。
意秾也想到了青鹅会来找她,青鹅虽是容铮给她的,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总也产生了些情谊。意秾坐在床榻上,命青鹅起来。
青鹅没动,反而“咚咚咚!”给意秾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时,眼睛便红了一圈儿,“奴婢虽然愚钝,却也知道姑娘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了。姑娘不想跟奴婢说,奴婢也并没有什么怨言,但奴婢已经跟了姑娘这么些日子,奴婢早就决定了这一生一世都要跟随姑娘,求姑娘不要扔下奴婢!”
意秾心头一酸,“可是你的父母兄弟都在大虞,到了大梁,你就是孤身一人,你可能受得住这离家的滋味儿?你的身契我交还给你,日后你便是自由身,可以回家与你父母兄弟团聚,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
青鹅伸手抹了把泪,道:“奴婢的老子娘为了给奴婢的哥哥娶媳妇儿,在奴婢才五岁时就将奴婢卖了。奴婢这么些年当奴才挣得的月钱也都一分不少的给了奴婢的哥哥,奴婢也算还清了他们的生育之恩。奴婢不愿回家去,圣上既然已经将奴婢给了姑娘,奴婢就是姑娘的人,姑娘若是信得过奴婢,奴婢日后刀山火海也会护着姑娘!姑娘若不要奴婢,奴婢也不会回家,奴婢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意秾命彤鱼和丹鹭将青鹅扶起来,笑道:“要你去做姑子,我还舍不得。”
青鹅这才破涕为笑,也收拾了些贴身物什。她们不是头一回逃命了,倒也有了经验,几人并未回各自房里,而是挤在一处一起睡了。到了寅时正,才看见西天上有一簇一闪而没的亮光,并不十分惹眼,隐在微芒的夜空中,就像一颗即逝的星辰。
清早时分,竟下起了细碎的雨,意秾也扮作宫人的模样,有大公主的令牌,出入宫禁十分容易,陆辞的马车正等在外面。
陆辞认得绿蚁,见她们出来,便上前长揖一礼,道:“臣陆辞,在此迎候公主,此时不宜多言,还请公主先上车再说。”
意秾提着裙摆上车,忍不住回头看向巍峨的皇城,细雨迷蒙下,这巨大的宫阙,如一只酣睡的兽。陆辞又催促了一句,意秾才矮身进了车里。
直到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高高的城墙上,那个人仍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谢通大着胆子上前,劝道:“圣上,雨越来越大了,圣上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才是啊!”如今大梁的公主逃跑了,兴兵就有了理由。
容铮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谢通被这一眼里的冷意吓得一个哆嗦,半晌,容铮忽地笑了笑,道:“确实,若是在此时病上一场,就要贻误战机了。”
他大步下了城墙,谢通碎步小跑才能跟得上。容铮并没有直接回书房,而是转身去了宝福殿。
宝福殿内一切依旧,连炕桌上摆着的茶壶都没动,她惯常坐的位置摆了一只小小茶盏,是定窑的白瓷,是她常用的那一只,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