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长诀-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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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臂上鲜血从三寸长的口子中呼呼冒出来滴进阵中,瞬间被这青玉色的方圆阵给吸收消弭,血气凝重,看着十分邪佞可怖,他悠悠打量了我一眼,仍是无关痛痒的语调:“你何必讲给他听。爷爷我自遇见他,便只打算将欢愉的故事告诉他,至于剩下那些悲舍,便希望他永远也不知道。”
后来,我常常想到沉钰说过的这句话——
“爷爷我自遇见他,便只打算将欢愉的故事告诉他,至于剩下的那些悲舍,便希望他永远也不知道。”
我随他先去了趟北海,捞了几麻袋海鲜准备扛回司命府,临走时候却听一个龟管家吞吐许久才下定决心颤巍巍报告沉钰道:“君上……今日、今日晟敖上神来北海了,小神该死透露了您在天上,上神就去天庭了……”
如果本神君没记错,晟敖上神就是沉钰他亲爹,声名赫赫的四海战蛟……
果不其然,只见沉钰那厮轰然瞪大双目,额头青筋泛出。平日里沉钰那厮动怒开玩笑装样子居多,如今我瞧着他这个模样,竟端的生出一阵惶恐,只听他喝出一句“等爷爷我回来再跟你算账”便扔了麻袋一瞬冲出海面,奔上云头。
沉钰的老爹是个实诚较真的老神仙,我仍记得当年他用离魂鞭揍了他亲儿子三个时辰未停手那一出。所以如今,沉钰着急成这样不无道理,他爹若是这样揍六师兄三个时辰,我怕是连我六师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司命府却是空无一人,只剩大门顶上不小心陷入此前沉钰设下的障中的一只硕大的青鸟,待沉钰将它放下来,这只青鸟才化成一个仙官的模样,他才倒霉道自己是刚刚上任两天的天帝的信使,天帝遣他来给六师兄送一个茶会的帖子。
“这茶会上还有谁?”沉钰问。
信使畏缩道:“还有天后娘娘,婧宸公主,晟敖上神……”
沉钰登时奔上翰霄宫,本上神便马不停蹄跟上。带我们赶到翰霄宫门口时候,却见茶会已经散了,六师兄恰好从里面出来。我愣愣打量着六师兄,他面上本无悲无喜,见到我和沉钰温润一笑,道:“你俩来得果真不是时候,天帝大人珍藏多年的雪莲清茶你俩竟是没讨到一杯。”
沉钰看着完好无损的六师兄,就呆愣愣站在那里,只剩额头上汗水汹涌而下,胳膊伸出来却始终没敢触到六师兄分毫。
翰霄宫白玉宫墙晶莹剔透,门前十里彩霞终日不散,璀璨烟霞笼罩之中,只见六师兄抬起袖子,袖口上几枚青翠竹叶栩栩如生,他轻轻给沉钰揩了揩汗,展唇一笑比烟霞更炫人目,比白玉更清润。
“你是从哪里慌忙赶来,流了这么多汗?”他说。
我便突然想到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沉钰的老爹从宫里出来,看到这一幕登时鼻孔外张,负气飞走了,连个招呼也未曾打。
我稍稍望了沉钰一眼,只见他面上微微红,一双丹凤眼直勾勾挂在六师兄身上,哪里瞧得见旁的神仙分毫。
也难怪,六师兄这样温柔的样子,沉钰怕是见得极少,呆愣住是自然。
白玉宫墙之上突然飞过一个绛紫色身影,身手矫健,墨发飘扬。但看这远远飞去的背影都觉得灵动非常,若我没有瞧错,那便是婧宸公主了。自古情事难两全,缘分也不是强求得来的。凡尘有句诗层令我十分感慨,大抵这样云“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情爱纠缠,红尘万千,最怕看上一个已经看上别人的人。我本是姻缘神君,这一点曾让我十分感慨。
沉钰那厮因着在翰霄宫门前受了六师兄亲自擦汗的待遇,整个人似乎从发梢到脚趾头都要乐得飞起来,颠颠儿洗了许多芋头,给六师兄做了蒸芋头、烤芋头、芋头饼、糖醋芋头、拔丝芋头……本神君绝望地瞧着这一桌全芋宴,痛的心中一抽一抽,险些厥过去。六师兄同往常见着芋头那样兴奋的模样略略有些不同,这次瞅着这样一大桌芋头,笑得十分雅润含蓄,还亲自给沉钰摆下筷子,倒了茶水。
不知为何,我瞧着六师兄这样的笑容,心中竟有些微怅然若失的感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对劲,只是觉得他若往常一样对沉钰凶巴巴的模样看着更让人心里舒坦一些。
我摇摇头,说服自己这样也不错,说不定我六师兄开窍了,说不定沉钰终于迎来了同六师兄的恩爱“夕阳红”。
沉钰那厮自然是颠颠儿若摇着尾巴,趁着六师兄温柔的时候,使劲往他身上贴,占尽了便宜。就算最后他握上了六师兄的手,我六师兄也没说什么,反而替沉钰布了个烤芋头,温颜道:“你今日辛苦了,多吃点儿。”
沉钰那厮笑得嘴巴咧到耳根,柔声道:“青青你也多吃点,你这样瘦总叫我心疼。”
我悲怆扶额,也没人管我爱吃什么,没人管我吃不吃。本神君光棍打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一景了。
72我其实……还没来得及好好对你
六师兄跟沉钰那厮卿卿我我恩爱了好多天,我这个光棍本来是打算好好看一看学一学他俩是如何恩爱甜蜜的,却在他俩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对话中抖出一身又一身鸡皮疙瘩,喷出一口又一口茶,几乎把自己呛死。
比如,沉钰:“青青,你觉得为夫怎么样?”
六师兄:“你哪里都好,就算旁人觉得你有不好的地方,在我眼中也是好的。”
本神君一口茶呛住:“……噗……咳咳咳!”
比如,六师兄:“你整日在这里为我辛苦,你北海的事情可怎么办?”
沉钰:“那些事情同陪着你这一桩比起来都不算什么,我在这里只要看着你就觉得仙途圆满。”
本神君又一口茶呛住:“……噗……咳咳咳!”
可我总觉得六师兄现今这样有些不对劲。
我偷偷摸摸跟沉钰旁敲侧击过,问他六师兄为何打翰霄宫的茶会回来就变得这样温柔,是不是中了魔怔?
沉钰轻挑了眉毛,面色极其怜悯,拍了拍本神君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丫头哇,一看你就没谈过恋爱啊,你不了解男人哇,你六师兄现在这样定是被爷爷我给感动了,”他半眯了眼睛,幻想着日后的场景沉醉道:“兴许过些时日我同青青便能成亲了,到时候还得请你给爷爷我画个姻缘扇。”
我记得在这崆峒幻域外,沉钰是在长诀天尊被压九黎山三年后,也就是崆峒移位之劫时候去找我画的姻缘扇,远远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如果这崆峒幻域果真是按五万年前的仙路再走一遭,那么我便清清楚楚晓得,他们俩并没有成亲。我的担忧不无道理,可是沉钰却听不到心上。
那晚在凡间,沉钰曾给我说过这样一句话——“爷爷我要抓紧时间把青青给娶了,免得夜长梦多!”三日后,他口中的“夜长梦多”,竟然一语成谶。我的担忧亦是成了真。
那一晚,我依然住在司命府的后院厢房里,月华如流水洒在庭院,夜如往常静谧,微风也缠绵,是个好景色。我窝在藤椅上思念着长诀天尊还未入眠,却听前院六师兄房中轰然一声若平地惊雷,直直吓得我从藤椅上掉下来,手腕上缠着的师父那日送的佛珠忽然金光毕现将我的元神从体内提了出来,我愣了半刻,听前院又几声喑哑怒吼,像是沉钰又像是六师兄,便顾不得许多,元神直接飞上屋顶到了前院。
厢房内,六师兄跟沉钰皆是衣衫不整,却是六师兄将沉钰压在床上,沉钰不晓得受了什么伤,额上细细密密全是汗,他脸色虚白,眼眶却猩红。六师兄发带被扯断,发丝凌乱散在后背,眸中决绝却浑身颤抖。我赶忙奔过去想拉开六师兄,元神直直穿过去却是什么也拉不到。手腕上佛珠忽明忽灭,我摘也摘不下来。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只发现自己如今被这串佛珠困住,连面前六师兄同沉钰这样都帮不上忙。
“青青,”沉钰开口,声音却哑得不像是他自己,他双目猩红疲惫也不像是那双曾经明媚迷人的丹凤眼,“乖,不要再同我开玩笑了,我……我好不容易才跟你这么亲近……”那声音若祈求,我从没见过沉钰这样的模样,这样卑微痛苦地求别人。
六师兄咬了咬嘴唇,竟不小心咬出血,语气是强忍着的颤抖:“谁在跟你开玩笑!我前几日……前几日那些亲近不过是诳你罢了,你当真以为我青月瞧上了你不成?”
这句话从脑海中一过,我只觉灵台轰然倒塌,丝毫不清楚六师兄为何这样说,为何明明看到沉钰这副卑微可怜的模样还要说这样的话来折磨他。
沉钰虚弱一笑,额上虚汗凝成束流下,那样痛苦地模样,语气沙哑却还带着对六师兄习惯的温柔,“你跟我说你是骗我的,你是有苦衷的,我就信你了。”
六师兄擦了擦唇上溢出来的血,若往常那般清雅一笑,泪水却汹涌流出,他温声道:“哪里有什么苦衷,不过是你从来都没有看清过我罢了。你从来不知道我为了做这个司命神君有多辛苦,你从来不知道我青月祖祖辈辈为了做这个司命神君有多辛苦。”
沉钰费力抬起胳膊想给他擦一擦眼泪,手臂抬到半空又颓然落下,他轻轻扯出一个笑,“青青,我知道……是不是那日天尊跟我爹同你讲了什么……嗯?”
“没有,”六师兄摇摇头,抹了把眼泪道,“你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这药吃掉。”
我始发现六师兄右手紧紧攥着一个白瓷药瓶。
沉钰那厮仍是笑,只是面色虚白更甚了几分,他静静望着六师兄,眼睛红得却要滴出血来,“你今晚同我喝交杯酒,就是为了给我下药?酒中的毒还不够对不对?”他自嘲一笑,整个人光彩顿失,“青青……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再吃掉你手中这个药,我此生同你可真的……再没有纠缠了。”
那句“再没有纠缠”从沉钰口中说出来,纵然元神感觉不到疼痛,我却觉得心中骤然失掉一块一样,就像此生再也补不完全一样。
“由不得你了。”六师兄认定了沉钰此时无力反抗了,取出药丸,捏住沉钰的下巴,右手扶上沉钰脖颈拇指一压,沉钰喉结一动,药丸便服下了。
沉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夺眶而出,他一动不动,只剩胸膛剧烈起伏,“青月。”他怕是生平第一次连名带姓这样叫六师兄,“你当真以为我沉钰的情得来如此顺手,丢得也如此顺手么?”
六师兄一怔,沉钰又绝望道:“青月……我说过无数次愿意替你承担你的种种,你又有几次信过我?”
“我不需要你……”
“你诚然不需要我……哈哈,我今日始知道你不需要我,这忘情丹进了爷爷的肚子,你若是还需要我断然不会逼我服这种药的。”沉钰半眯了眸子,笑道。
六师兄背过脸,竟不忍心再看他这副模样。沉钰双眸上的猩红渐渐褪去,眼皮越来越沉重的模样,却总是将将闭上又猛然睁开,直到发现他暗暗咬住嘴唇逼迫自己睁开眼,我终于明白,他是不想睡过去。绝情一丹,情绝今晚。这药丹我也曾听说过,沉钰是怕自己睡过去就真的跟六师兄情断当晚了。
过了许久,六师兄才缓缓翻身,与沉钰同枕躺在床上。夜风波澜,窗户未关,惹得素色纹竹窗纱翻飞,沉钰曾对我说过,六师兄他晚上睡觉不太爱关窗,你提醒他要盖一张凉被,否则会着凉了。
六师兄静静躺在沉钰身边,轻轻握住沉钰的手,慢慢握紧,有眼泪顺着他眼角留下来,“沉钰,你终于睡了罢……”
六师兄握住沉钰的那只手,未曾有丝毫松开,他的长发凌乱地铺在烟青色绸衫上,明明那么混乱的模样,却仍然透出风雨过后的恬静。他侧目,恰好看到沉钰双眸紧闭的模样,他撑起胳膊在沉钰额上印下一个吻,仍是如那晚我曾看见的模样,不带靡色,却情深至斯。他又转身躺好,脑袋紧紧贴着沉钰的,他静静望着房梁,温言细语比女子还要让人怜惜,“若神仙可以转世,下一辈子我做沉钰,你做青月……我来追求你照顾你好不好?嗯?”
他想了想,觉得还不够,又道:“你若是喜欢吃芋头,我就背着几十麻袋芋头种去你住的地方给你种好不好?你若是喜欢吃其他的也没关系,我可以去学着种,学着变了花样做给你吃,好不好?
“你若是生气了或者不开心了便揍我,我下辈子一定长得壮壮的让你揍,一定不会还手,你若是揍累了,我给你揉肩捶背端茶倒水,好不好?”
他枕边的沉钰终于抵不住绝情丹渐渐睡熟,只剩唇角咬出来的血水还未凝固。六师兄侧身轻柔地给他擦干净,转身躺平,仍是静静望着房梁的模样。夜风钻窗而进,吹皱了他凌乱的衣衫。
“我知道你有多恨我,可是,沉钰……如果我爹娘不是司命星君,如果我们祖祖辈辈不是司命神君,如果爹娘临死时候不郑重嘱咐我让我做司命一职,我就可以谁也不在乎。不管是天帝大人,还是晟敖上神。他们都不能使我离开你的。我也会像小九儿一样,有事没事就去你的北海,仅仅陪着你粘着你就很好了。”
“沉钰,太上老君这枚绝情丹珍藏了三万年,不晓得他是为谁留着。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讨了来。”他嘴角微微弯,此时说的这些话沉钰已经听不到,可他还是流着眼泪,柔声道:“我跟他要了好多天,我这几天也在想,他晚给我几日罢,他再拖几日罢,他忘了我曾去求过药罢……这样,我就可以跟你多呆一些日子,你就可以多记得我一些日子。我其实……还没来得及好好对你。”
73芋头,我爱吃芋头
我以前只是单单晓得五万年前这几年沉钰同六师兄闹别扭,却从不知道六师兄跟沉钰只见原来还有这样伤情一段。六师兄担着这司命一职但得十分不容易,我年少时候在大梵音殿调皮玩耍自由自在时候,每每总能看到他随师父用功修行。
大师兄曾告诉我,在六师兄爹娘在大劫之中仙逝时候,六师兄不过少儿,天帝大人曾命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