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长诀-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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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你看我家君上,性子多和顺,比那些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好了千万倍呢。”
“神君,你看我家君上,对你多上心,虽然我才来这玄魄宫不久,但是发现他从未对旁的姑娘这样好过。所以神君,你若好起来,就赶紧同我家君上表白罢。”
我往被子里缩了一缩,遮住脸。她果然是来得晚不晓得,当年是孟泽甩了我,而且甩了我之后还娶了二十七八个老婆。
小姑娘替我掖了掖被角又道:“神君怕是不晓得,当初君上抱你回来时候,你脸上、脖颈上都是血。大家都以为你是个死人,宫里的掌事大人怕君上染了晦气想接你过来,可君上死活没有放手。我起初并不晓得他用什么方法救活了你,后来也是听他们说君上散了自己的仙元渡到你身上,他握着你的手几天几夜不曾松开,他也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的。”
我窝在被窝里,心里约莫流过的几丝酸涩,是感动还是愧疚,我说不大清楚。
“在这玄魄宫呆的久的一些姐姐曾经说过,当初君上娶了好些姑娘做妻子,个个都有闭月羞花之貌,可惜君上虽然娶回来,但就搁在那里放着。约莫着一年前,他不晓得怎么回事,就把那些侍妾都遣散了。”小姑娘说道此处语气十分遗憾,仿佛错过了千载难逢的一件大事一样,苦闷道,“我来玄魄宫有些晚,竟没有见过君上那些美貌的妻子,唉,这也是命呐。”
我:“……”
“宫里的姐姐们也曾说过,君上为了是因为一个姑娘,才娶了这么多亲;也是为了这个姑娘,才会把娶回来的这些仙子放在玄魄宫而从未去亲近过。我常常想这个姑娘会是什么样子,如今我才晓得是神君你。神君虽然身体不大好,但是模样却是我见过的女神仙里面最能配得上我家君上的,你好好养伤,等好了之后一定不要辜负我家君上,他对你这样好。”
嗯,他对我也曾很好。如果梦中没有记错,当我还是一只巴掌大的小凤凰时候,他曾将我捧在手心,照顾细致。那时候他完全可以把我宰了吃掉,可他将我养的很好。
我落了一回忘川海,甚至记不起自己这样小的时候同孟泽的一场缘分。只记得那时候脑子里一下子空缺出一个地方,许许多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我日日饮大补的药,鼻血流得汹涌,这样一副丑凄凄的模样,哪里还指望着能有一个公子看上我。是以,当日我听了师兄们的话,晓得有人趴在墙头可能看上我了,怕他们跟我抢似的立刻提着裙子跑出去了。俊美无双的少年趴在墙头,日光烂漫,熠熠煌煌,都抵不过眼前少年姣好的容貌。
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否则我也不会一个激动喷出鼻血,吓得他掉下墙头。
但是,岁月荏苒不可回首。这个道理,我懂得日益深刻。比如我那不知去向的左心丢了就是丢了,比如孟泽甩了我便是甩了。这些都不可改变,更不可回头。
是夜,孟泽照例来厢房里,给我掖了掖被角,往火炉里添了炭火,默了一会儿便转身准备走,就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终于开口,沙哑地说了一声:“等等。”
他开门的手端得一颤,转过身来往我这边走的时候,脚步也是踉跄一些,他模样瞧着十分动容,开口时候语调也是轻柔地不能再轻柔:“阿玉……我在……你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望着他道:“孟泽,其实这一次你不该……舍了仙元救我。”
他愣了愣,缓缓坐在床边,笑了一笑道:“我愿意的。”
“可是你也晓得,就算你拼了命,我还是活不了多久,你这仙元怕是要打了水漂。”
他听了这话,身子一僵,木然望了望窗外。我晓得自己这句话说得不大妥当了,虽然他曾经对我狠心过,但是却不希望我就这么去了的。床边烛台上,灯芯噼啪撩起一声响,灯火颤抖了一番,才重新归于平静安宁。他望着窗外,天地寥寥;我望着烛火,彤彤绰绰。
这一刻沉默的光景,犹如一年那么长。
我缓缓往被子里缩了缩,正要开口跟他说“你回去休息罢”,却听他开口哽咽道:“阿玉,我如果说那时候,我并不晓得之前你右心受过伤,不晓得之前缝了七根银线,你……你信不信……”他说完这句话,望着窗外的目光依然未收回来。
我讷讷望着他,清辉打在他脸上,那两行泪是真真切切的。
“嗯,信。”我开口安慰他道,“我早已不怪你了,这怕是命定的劫数,你不伤我,自然也会有旁人伤我。这一些,我早就看开了。”
他转头望着我,沉沉道:“可是,我现在不愿原谅我自己。”
“……你如今也是舍命救了我,这一桩算是补过了,孟泽,你不欠我什么了。”
他听了这话突然俯身过来,吓得我浑身一惊,赶紧裹了被子往墙角缩去,不料动作过猛,肺腑被带得一震痛,我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手中紧紧攥着被角不敢放松。
他显然也是被我的动作惊了一跳,桃花眼里眸光怆然一滞。
我皱眉颤抖道:“孟泽,你、你若是杀我就给我个痛快,莫要再折磨我了。”
他悲凉一笑,无奈道:“我方才想替你好好安放一下枕头……阿玉,你现在这样怕我么?”
我以为……我以为阴晴不定的他又要对我下毒手……如今听他温柔且无奈的一句“阿玉,你这样怕我么”,本神君颇没出息地就这么哭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好想这些天在心里绷得最紧的那根弦突然被这句温柔且无奈的话给从中剪断了一样,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他抬手过来,应该是想替我拂掉眼泪,但是伸到半空怕吓到我,又立马缩了回去隐在袖子里,焦灼道:“阿玉,你怎么哭了?”
“你……送我回丹穴山罢……”我胡乱抹了一把泪。
“可是你现在……”
“你送我回丹穴山!现在!”我忍不住吼道,眼泪又飞出来,声音激动道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赶忙点头,十分照顾我的情绪,安抚道:“好好……阿玉,你莫要慌,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腊月夜风,仿佛攒下一年的凉意,忽忽吹过来。孟泽抱着我,将我紧紧裹在毛氅里,我的额头就抵在他脖颈上,温意从额心融入,这是冰冷天地里唯一的温暖,不晓得远处一片什么叶子吹过来落到我的头发上,他便细致地替我拿掉。
出玄魄宫宫门的时候,他步履沉稳,声音极轻,笑道:“我也曾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你穿着大红嫁衣,而我抱着你,迎宾的红毯我要铺十里,我便抱着你一步一步走进这宫门,我要让这天下的生灵都知道,我孟泽娶了良玉为妻。”
我从毛氅里探出头,寒风凛凛,扑面而来。我伸出胳膊环上他的脖颈,下巴抵在他肩窝。他身子一僵,毛氅即刻往上一拉,盖住我的胳膊,温言道:“阿玉,怎么了?”
我望着玄魄宫高大的宫门,在冥冥黑夜里,其上的朱红色漆彩在依稀可辨。
“阿玉?”他语气有些担忧。
“我没事,只是想瞧一眼你这宫门。”
孟泽,你方才说无数次想过,有一天抱着我一步一步走进玄魄宫的宫门。你怕是不晓得,我曾有三万年满满当当的时光,眼里都是你,做梦也想穿上凤凰刺绣的嫁衣,而着了喜袍的你亲自走过来,握着我的手,步履坚定,一步一步走进玄魄宫。
我想了无数次同你执手到白首,今日夜色苍茫,你看,我们到头来什么也不曾有。
我又缩进他怀里,他拉过毛氅将我严严实实裹住,动作温柔地不大像他。
“难受的话要同我讲,嗯?”他说。
我点点头,“好。”
107我当时怎么就没多扇她几巴掌
夜晚,丹穴山。本神君没料到烈烈寒风之中,竟然有两个神仙蹲在丹穴大殿门口。
他们见着我,震惊得瑟瑟发抖。我见着他俩,也是惊得要从孟泽怀里掉下来。
简容算是略略沉重一些的,反应过来,颤巍巍起身,双腿不自意抖了一抖,俨然一副蹲麻了的样子,伸出一只缺了一大块绸布的袖子,指了指我道:“你这、这是活的?”
婧宸就不大淡定了,忽忽扑上来,扯住我身上的毛氅,眼泪夺眶而出,悲嚎道:“你可算是回来了!良玉!你要吓死我们啊!”
我望着婧宸灰蒙蒙不大干净的裙子,又望了望简容残破的袖口,还有那胡子拉碴宛若乞丐的模样,呆了呆,木然道:“你们俩怎么这副形容?”
后来我才晓得,原来那一日我重伤在床,简容扯了衣袖给我拭血,后来发现本神君口中忽忽若喷泉一样涌出的血越来越多,他不晓得如何办,便当机立断打算去天上找婧宸,因为他将将成了神仙,总共不过认识婧宸和我两个神仙。婧宸那是还躺在床上养额头上那撞出来的疙瘩,大抵是翘了二郎腿剥着金橘的悠闲形容,见着简容到来着实愣了愣,方嬉皮笑脸讨好道:“美人儿,你这厢终于打算理我啦?”
简容见了这幅景象肝火突突烧的猛烈,甩开缺了半边袖筒的衣袖,捏着扇子指着婧宸怒骂道:“你当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你的朋友生死未卜,你却在这里悠闲快活!”
彼时婧宸以为简容口中“生死未卜”的是长宁,还颇好奇:“你如何见到长宁的?我哥哥他放你见她了?”
“在下是说良玉神君!”简容怒吼道。
婧宸登时从床上蹦起来,“今日上午见她不还好好的么!怎的就生死未卜了!”但却没容简公子开口,便拽了他直奔丹穴。两人也是惶恐焦灼,落下云头时候互相一牵绊,直直从山顶滚了下来,是以二人的衣裳当即不像样了。
可令他们更惶恐焦灼的是原本在床上生死未卜、忽忽吐血的本神君不见了,徒留枕上、床上一片狰狞血渍,婧宸当即一胳膊轮上简容,眼眶逼得通红:“你把良玉弄哪里去了!”
简容生生挨了婧宸一顿揍,从床上到床下,从厢房到厨房,连老鼠洞麻雀窝之类都寻了一遍,愣是没寻到本神君一片衣角。他也慌了。
婧宸并不大晓得我同孟泽的过往,她自然是不会想到去玄魄宫找我。她去司命府找六师兄,可六师兄已经被沉钰拐了出去不晓得到哪儿了,她去大梵音殿找我师父,却被告知师父去了某座山上吊唁故人了。
她踉跄回了丹穴山,简容还痴痴望着我厢房的床底,指望着本神君能从床底下蹦出来。
婧宸同我讲这些话的时候,面容十分悲苦,眼风也总似有若无扫过孟泽。
我领会了她的意思,对孟泽道:“要不,你先回去罢。”
孟泽不过微微一愣,替我盖好被子,略略嘱咐了几句,便听了我的话告辞了。
直到茫茫夜色之中看不到孟泽的身影,婧宸才拉住我的手,哽了声音道:“良玉,如果这次你真的死了,那便太委屈了。”
“……怎么了?”
“你不见了,我第一个就去找了三十五天找叔爷爷,可那时候拂灵将我拦在清微宫门口,说叔爷爷有事要忙,谁也不见。”婧宸说。
我点点头,这情况同崆峒幻域里有那么几分相似,我笑着问她:“是不是你叔爷爷谁也不见之后,偏偏又单独见了她?”
婧宸愣了愣,咬唇点头:“不止这样……我跟她说良玉神君危在旦夕了,她不但不帮忙,反而笑了笑,说她长诀哥哥总不能什么小神仙的事情都要管。良玉,所以你若是死了,她那个样子八成是要乐疯的,你若称了她的心意,岂不是太亏、太委屈了么!”
我这厢还没有答话,简容抬了抬扇子,惶惶道:“婧宸公主……竟然能容忍那个拂灵这样说?不大像你的作风啊……”
婧宸回头凛凛道:“你以为姑奶奶这些年白混了么!当然是一巴掌轮上去了!”
简容那掉了半块袖筒的袖子凄惨惨晃荡了晃荡,肉疼道:“你连女人都敢打……”
我也是慌了几分,拉住婧宸道:“这样不大好罢,你不怕她找天帝大人去告状么?若我没记错,你偷了老君的丹药,强拎了简容上天这一桩,天帝大人还没跟你算呢……”
婧宸道:“反正都错了这么多了,总不缺这一件,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吃亏了。反正都要蹲天牢,我当时怎么就没多扇她几巴掌。”
简容同我皆是一抖。
大抵是离开了玄魄宫,我终于放心睡了一晚,婧宸公主并不像天上其他神界贵族一般挑剔,怕同我睡一张床扰到我,自己趴在床边凑合了一宿,且我期间咳嗽连带吐了几口血,都是她帮我收拾。她像是有点怕血,手指颤抖得厉害,但是好在我吐得不多,有些就忍了忍咽下去了。
但她还是吓到了,我隐隐约约入梦时候听到她喑哑道:“良玉……不要长宁还没有好起来,你就要死了啊……”
我好像也模模糊糊回应了她一句:“本神君还要同你去上当居吃一场,喝萝卜须茶,点豆腐熊掌……”
可后来我才想到,凡间已无上当居。
大致晚上曾经历了这么一场,是以次日清晨,我同婧宸讲想去天上看一看长宁时候,她瞪大了眼珠子,惊诧道:“你是不是疯了!”
在书房中呆了一晚的简容也跑过来,拦住我道:“神君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才是。”
我拉住婧宸,认真道:“你觉得,长宁还能撑多久?你哥哥那修为还能撑多久?”
婧宸当即湿了眼眶,“可是你……你明明连自己都撑不住了……”
简容端着扇子朝我郑重一拜:“神君舍己为人,简容佩服。但也要为自己考虑一番。”
我抬手搭在眉骨,今日这天气瞧着十分好,连带心情也好。其实我并非多么仁慈多么善良,也并不是舍己为人。我对长宁这样上心,不过是本神君觉得自己真真切切亏欠她的。若是还不了这一桩,我死也不甘心。
婧宸说:“如果简容肯配合我,就不用你去看长宁了,我带他去见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