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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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女孩看着少年,忽然蓦地一笑,“那等小若长大了,子恪哥哥会娶小若吗?”
少年微怔,转而一笑,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精致的玉簪放在女孩的手中,“小若,三年之后你十五岁,及笄之礼上你一定要用这玉簪绾发,若哥哥回来看你还戴着这玉簪,哥哥必然娶你!”
“嗯,”女孩接过玉簪,拼命点头,“我一定一辈子都戴着这玉簪!”
看着那傻乎乎的小女孩,杜若笑了起来,然而不断涌出的泪水却浸满了笑容,泪眼朦胧间她看见那个少年登上马车绝尘而去,那个女孩追着马车一路奔跑,一点一点隐在了那片白茫之中。
就在杜若再次四处辨寻那个少年和女孩的踪影时,天地刹然倾覆,自己再次坠入黑暗中,只是这一次周身却有大火在猎猎焚烧,火光肆虐,吞天噬地,火中有人在惨叫有人在哀嚎,有人跌跌撞撞想要逃走,却被不知何来的刀剑穿肠而过,而后跌入火海中化骨成灰。
看着如同修罗场的四周,杜若猛然想起了什么,她惊恐地看着四周大声疾呼:“娘,娘,爹,娘!”
“小若,快逃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喊道,她猛然回身,却是铺天盖地的血光充斥了她的双眸,血光中一个身影直直朝她倒下,她看见倒下的那个人双目犹睁,那般绝望……
“娘!”一声悲呼,撕心裂肺,杜若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一个踉跄瘫倒在地。
“小若,快走!”不远处,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向她喊道,是爹爹,然而当杜若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一剑刺入爹爹的胸膛,爹爹临死前猛地一扬手,那人脸上的面具被扯了下来,杜若看到了一张被毁了一半的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同时看到了杜若,他猛地将剑拔了出来,而后提着滴血的剑一步一步向杜若逼来。借着火光,杜若看到那一半完好一半尽毁的脸上阴鸷的笑容,而那一刻她却只感到四周烈火如浪朝她汹涌而来,仿佛一个瞬间便能将她吞噬,熔成灰烬!
然而蔽天的火光中却忽然跃出一个黑影一把将她抱住,而后展开轻功飞身而去。
“跟着我,别怕。”抱着她的人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似是安抚。
大火终于遥不可见,喊声终于低不可闻,四周又是一片黑暗,静寂无边,抱着杜若的人将犹自怔愣的她放下后转身即走。
杜若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一点一点在视线中远去,有什么涌入脑海,她忽然拼命朝着那个人远去的方向奔去,大声喊着:“苏策,苏策!”
“苏策!”像是从高空中坠落,杜若一惊,身子一震,眼睛蓦地睁开,然而目之所及处却依然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片刻的犹豫,而后再次阖上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了,没有那个少年没有那个女孩也没有一身黑衣的苏策。
杜若终是笑了笑,原来提醒自己那些曾经是何种模样的除了记忆还有这让自己措手不及的梦境。她梦到了长她三岁的方子恪,那个四岁即成孤儿,被她父亲收养,和她一起习武玩耍的子恪哥哥;她梦到了十二岁那年,父亲说子恪是难得的武学奇才,若困在杜府只会断送前程,他当再拜真正的武林高手为师,日后必将成就一段传奇;她梦到那年冬天,大雪未至,她站在府宅前看着子恪一路离开,听着这个温暖干净如初阳的少年给了她怎样的诺言。
原来,有一段曾经是那般美好。
可是十五岁那年冬天,一场大火将一切燃成灰烬。大火里她只觉得满眼血红,遍地尸横,她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距自己不过一尺的地方,她看见自己的父亲被一剑刺穿胸膛,她本有一身的武功,却刹那间脑海空白,她想她本该死在母亲身旁的,却偏偏有个人将她从大火中抱起,在她惊恐无措时对她说了一句“别怕”。
“苏策……”杜若的唇角微微扬起,一声呢喃,自己也不知是喟叹还是嘲弄,原来自己就是做梦也无法遗落他的身影。
杜若想起那夜苏策将她救起,然后一直带她到了离杜家府宅很远的地方,将她放下后却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
两年后的冬天,寒风凛冽,大雪未满,她站在落了一层薄雪的官道上截住了三个路人,她脸上的笑意犹未敛去时,三具尸体倒在了她的脚下,有血沿着她手上的剑一路滚下,滴在纯白的雪地上。她杀这三个人只因为他们是墨煌派的,因为一年前她终于知道那个有着半边残脸的男人是墨煌派的掌门人。
一年前的那个大雪之夜,她坐在一个冷寂破败的酒馆中,不声不响地将手中的一壶酒向嘴里灌着,惊得酒馆跑堂慌忙来劝,她却狠狠地瞪了一眼跑堂的。那个好心的跑堂只得摇摇头离开,而后走到位于她右前方的那张桌子前,那桌子旁坐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在杜若进酒馆后不久进来的,一身黑衣,甚至连脸都是用黑纱蒙着的,男人蒙脸确实少见,不过这江湖之中什么怪人没有?
“客官,您不要点什么吗?”跑堂的问道,那个男人自从进来后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在下只想在这里暖和暖和,可以吗?”黑衣男人很客气地说。
“哎,您请便。”跑堂的有些不好意思。
杜若瞥了一眼黑衣蒙面的怪男人,而后继续兀自喝酒。那一晚距杜家满门尽灭整整一年,杜家满门被杀惊动了整个武林甚至还有朝廷,然而整整一年了,却没有人知道对杜家痛下杀手的到底是谁。而杜若只知道杀了自己父亲的是一个半边脸尽毁的男人,可她却不敢拿着这个特征去询问他人,她怕打草惊蛇,她怕自己也不明不白地死掉后就再也没有人为杜家报仇了。
是啊,报仇,若不是为了报仇,她哪里还有勇气再活下去。
忽然,“砰”的一声,一把刀砸在了她前面的那张桌子上,一个大汉怒气冲冲地坐了下来,“人呢,都死绝了吗?”
“哎,大侠,要吃什么?”可怜的跑堂赶紧过来。
那个大汉却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扫了一眼这个寒碜的酒馆,最后目光落在了旁边那个黑衣蒙面的男人身上。
“三斤牛肉,两斤油豆腐,十斤烧酒!”大汉一拍桌子,定了几样酒菜。
“啊?”跑堂的却是一愣。
“啊什么啊,快点,迟了老子割了你的鸡巴!”大汉吼道,拿起刀猛地一挥,跑堂的吓得忙不迭地跑到后厨去,不一会儿就和另一个伙计抬了酒菜过来,而后准备把酒菜放到大汉的桌子上。
“放到那张桌子上!”大汉手中大刀一挥,指着黑衣男人所坐的桌子。
两个伙计有些犹豫,而大汉又抖了抖他的刀,“去啊!”
伙计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将酒菜摆在了黑衣男人所坐的那张桌子上,好在黑衣男人只是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直到伙计将酒菜摆好后,大汉大摇大摆地面对着黑衣男人坐了下来。
“兄弟,哥们请你喝点儿酒,怎么样?”大汉大声说道,声音里不无挑衅。
黑衣男人微微欠了欠身,“大侠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不能喝酒。”
“他妈的,给你脸你还不要脸了?你个大男人,学什么骚娘们蒙着脸?”大汉立刻骂了起来,并且伸手就要摘对方的面纱,而黑衣男人还是静静地坐着,只是将一只手抬到与大汉的手同等的高度上,而就在此刻,大汉的手忽然顿在了半空中,黑衣男人缓缓地将手放下,大汉的手同时像是被什么压着一样缓缓落下,大汉拼命想抬起手,然而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降落,最后“啪”的一声,手掌打在了桌子上,而此时黑衣男人的手正好轻轻地落在了桌子上。大汉瞪着自己那不听使唤的手,已满头是汗,最后猛地坐到了凳子上,骂了一句:“他妈的,真是活见鬼了!”
“人总有不顺心的时候,大侠何苦找他人撒气。”黑衣男人缓缓开口,语气依然客气,却有了些劝告的意思。
大汉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而后把酒坛往桌子上一掼,“他妈的,大爷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蒙脸带面具的男人!”
黑衣男人却没再说话。
大汉又喝了一大口酒,既而愤愤开口,不知是说给黑衣男人听,还是自言自语,“大爷我容易吗,我在墨煌派里做牛做马整整两年,非但没让我入派,今天还被赶了出来,他妈的,大爷不就是看到你那半张烧焦了的脸嘛!”
一语刚落,杜若猛然抬头。
“你说的是……墨煌派的掌门人吗?”静了静,黑衣男人缓缓问道,杜若禁不住向那男人看去。
“还能有谁?”大汉依然怒气冲天,“他妈的天天戴着半边面具,大爷早就知道那脸有问题了,没问题你戴他妈的屁啊!今早上为他个龟孙子打洗脸水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哈,就赶我出去了!一个大老爷们,居然还在乎一张脸!”
大汉依然骂骂咧咧的,杜若却已缓缓低下头,心里似乎有什么猛然坠落。
而此时,黑衣男人却轻轻笑了笑:“这位大侠,先不要过于生气,大侠有所不知,你看到的可不仅是墨煌派掌门人剑啸公子的半张残脸,更是他一生的耻辱啊。”
“什么意思?”大汉问道。
“这十年来,武林中除了墨煌派尊显外,星煞门的势力也越来越大,”黑衣男人解释道,“可星煞门一直被视为邪教,早在四五年前,墨煌派掌门人剑啸公子就想除掉星煞门门主冯耀,并认为自己势在必得。那一次两人的决斗可谓空前,然而剑啸公子非但没有除掉冯耀,还因为两人比拼内力时心火大旺却不能控制而毁掉了半张脸,那半张脸就如同烧焦了一般,不过冯耀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只手的筋脉被剑啸公子的内力生生震断,废掉了一只手臂。”
那个大汉和黑衣男人之后的谈话,杜若便没再听下去,之后的她亦不知道自己那一晚是如何度过的,而一年后,她冷眼看了看纷扬的大雪落在三具墨煌派人的尸体上,而后转身准备离开,却在此时身后响起了掌声,掌声伶仃孤寂,衬得大雪未满的荒野上更加空旷清冷。
“姑娘剑法不错,不过出剑之时心气尚有些浮躁以致剑气不稳,若遇高手,恐怕这就是姑娘致命的弱点。”
随着这个声音在寂冷的四周突兀响起,她双肩一震,蓦然回身,一身玄衣的男子悠然站在她身后。刹那间万籁无声,天地茫茫,大雪簌簌落下,有风回旋,隔着这流风回雪她看见一个人对她轻轻一笑,她记得这是那夜将她从大火中救起的那个人。
她终于知道他叫苏策,星煞门新任门主。那年冬天,在江湖上漂泊了两年的她入了星煞门。
一晃,八年。暗室里无光亦无声,杜若浸在黑暗与死寂中,想起了她在星煞门最初的两年,那是她剑下饮血无数的两年,那是她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的两年,那亦是她可以和苏策并肩走在雪地上,蓦然回望,相视一笑的两年。
她想起了那夜秋意浸人,月色如水空明,她和苏策坐在屋顶上,一坛酒两个碗,划拳对饮。那酒不知喝了多长时间,她明明记得苏策不会划拳,输了那么多碗酒,可最后醉倒的却是她自己。
“别喝了,我送你回去睡觉,夜深了,寒气重。”苏策从她手中夺过酒碗,不可置否地说。
“哎呀,喝!不就一点儿酒嘛,至于这么小气?”她半靠着苏策,醉意朦胧,“醉笑陪君三千场,不诉离殇!”
“谁要跟你诉离殇了?”苏策的笑声中有些无奈。
“谁说你了?”她一把推开苏策,气呼呼地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清俊,如晨风晓月的男人,“莫名其妙跟我离别的人多了去了,就比如……比如……比如那个王八蛋方子恪!”
“方子恪?谁呀?”苏策声音里犹带着笑意。
“就不告诉你!”她白了苏策一眼,忽然端起酒碗,在苏策还未来得及阻止她时猛地灌下去一大口,喝下去后愣了半晌,而后神色恍惚地低语着,“子恪哥哥他说等我长大了就娶我的,可我长大了呀,他怎么没来娶我?”
“哦,原来是情郎啊。”身旁,苏策的声音低低传来。
“谁说他是我情郎了,他才不是!”她猛地抬首,狠狠瞪了苏策一眼,然而旋即泪却怔怔而落,“他是我哥哥,他说他最喜欢我了可他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他说他会娶我可他说谎了,爹娘都不在了,他是我最后的亲人,可他也不要我了,他还说他是我哥哥,他根本就不是,哪有哥哥不要妹妹的,哪有?!”
她边说边哭,越说哭得越凶,苏策无声地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不知哭了多久,一直到她觉得很累很累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苏策,我想睡觉”,而后便觉得整个身子都是沉沉的。夜凉如水,周身清冷的寒意一点一点浸入身体,可她却一动也不想动。
隐隐约约,有什么犹自带着身体的温度裹住了她,一双臂膀紧紧揽住了她将她拥入怀中。蓦然间的温暖笼在周身,本该在这温暖中沉沉睡去的她却在刹那间脑海倏然明澈,四周那般安静,安静到她只能听到苏策的呼吸,只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她的脸埋在苏策的胸口,鼻息间尽是暖暖的味道。
就那样静静地缩在他的怀中,脑袋依然昏昏沉沉却再也无法入睡,良久良久,她感觉谁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发线。
“阿若,那个方子恪不娶你,我娶你,可好?”
一声低喃落在她耳畔,那一刻她在他怀中怔住,是过了一个罅隙还是过了漫长的一季,她犹自闭着双眸,手却缓缓抬起,轻抚着苏策的脸颊。
“苏策,你是……说真的?”
她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微微一僵,而后忽地蓦然收紧,她和着他的外衣再次被他拥紧。
“居然骗我要睡觉,居然骗我睡着了!”苏策的声音有些哭笑不得,却有又是那般宽慰。
“是睡着了呀,又被你吵醒了。”她笑着,睁开眼睛看见月华澹澹拂在他的脸颊上,明暗间是那般好看。
“都被你听到了?”苏策亦看着她,疏朗的眉宇微微蹙起,脸上却隐隐透着笑意。
“苏策。”
“嗯?”
“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