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月照燕都-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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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那跪在床前的少年转过头来。
容洛书本已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七皇兄”大大地惊了一下,等那少年回过脸,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已经完全震惊地丧失了语言!
那是一张和年轻时候的皇帝有八分相似的脸孔,另外两分,眉眼盈盈,看着竟有些抚媚的女气,一副娇柔软弱的模样!
☆、托孤
那跪在床前的少年,身量瘦弱,气势上竟然连躺在床上,一脸病容的皇帝也不及,十分的弱气。
而那神色,也是十分稚嫩,像是未经世故的孩子,眼神里清清澈澈,跟这宫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像普通人家里,毫无心计的小少爷一样,被保护得很好,完全没有被染黑。
这样的人最不适合活在紫皇宫这种地方,天下最黑暗肮脏的地方。
瞥见容洛书不动声色的打量,那少年往床榻那边缩了缩,主动将皇帝的手更握紧了些。
下意识的小动作却让皇帝面上一喜,眼睛亮了亮,似乎很喜欢少年的依赖一般。
他那样慈祥的神态,竟让容洛书没由来地觉得嫉妒。
在她很小的时候,父皇也是那样慈祥地看着她的,可是现在不会了,也许以后再也不会。
她挑了挑眉,明明想要展现一个友好的笑容,可是嘴角完全无法上扬:“七……皇兄?”
这个称呼一出口,容洛书就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有些东西,似乎一直都披着一层华丽而甜蜜的外衣,下面是恶毒而虚幻的假象。
少年一愣,有些胆怯地看了她一眼,垂下头。
“她是你的皇妹,锦容。不要怕。”像是诱哄一个小孩子一样温柔的语气。
那少年还是没有反应,只是垂着头,将皇帝的手握得更紧。
容绰叹了口气,便不再管他,转而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说:“锦容,现在父皇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你了。”
他这种交代遗言的语气,瞬间让容洛书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能预料到,接下来,父皇要说的,可能连她都承受不起。
容绰自从五年前被诊断出身中蛊毒后,一直在暗中对后宫进行清洗,种种线索都与八年前那场淑妃的巫蛊冤案相联系,而矛头,直接指向皇后白婉。
当时皇后的哥哥镇国大将军正在东南战场上御敌,在这个由头上清洗皇后实在不智,再者,朝中多白家的武将,若在此刻废后,朝廷难免动荡。
于是皇帝便扶植陈氏父女上位,而且慢慢将白家的人外放的外放,收权的收权,时至今日,才有了白家势弱的这个局面。
而现在,国之储君还有一半白家的血液——容绰不想这么便宜白家。
这么多年,他一直恨着中宫里的那个女人,只是那女人太精明,揭开原先那层温婉的假面时,她已经稳坐中宫,安分守己,再难以抓到把柄。
可是她给自己下蜇鬼沧这么阴毒的蛊,这仇,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报——一国之君不能人道,说出去,绝对会被天下人耻笑!
容绰可不想在自己百年之后,后世人一提起大燕睿仁皇帝,都是一副猥琐的表情:“哎哟,睿仁帝被后宫妇人下了蛊,那方面不行啊——”
闭了闭眼睛,等胸腔中的那股强烈的恨意平息下来之后,容绰才用一种平静的口气,说道:“父皇要易储,废掉太子容洛珏,你要扶持你七皇兄登基!”
他盯着容洛书,表情认真而严肃,很清醒的样子。
沉默了一会儿,容洛书问:“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失德的行为,您为什么突然要废掉他?”
“哼。”皇帝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声,充满讽刺的味道,“他是白婉的儿子,这就是最大的失德!”
跪在床边的容洛玘像是被皇帝突然阴狠的表情吓到,一下就挣开皇帝的手,瞪大眼睛往后缩。
突然的动作,让容洛书转过头。自从她一进来,这少年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木讷老实得过分,而今却像只受惊小兔子,缩在一边,总让她觉得很违和。
她指着那少年:“您准备立这样的人继承您的皇位?他来历不明,如何服众?”
皇帝费了些口舌,诱哄了半天,那少年才小心翼翼重新抓住了皇帝的手,乖顺地倚在他身上。
容洛书终于知道,刚刚一直萦绕在她心上的那股违和感是哪里来的了——她的这个“七皇兄”,分明是个少年,可神态,却像个懵懂的小孩子。
似乎,有些智障?
这样的人立为皇储,是开全大燕的玩笑吗?
皇帝摸着那少年的发顶,万分怜爱:“你皇兄也是朕的亲生孩儿,却自小养在宫外,受尽苦楚,父皇对不起他和他母亲……”
这话听着多耳熟啊,不久之前,这个薄凉帝王还亲口对自己说过,可现在,他辜负的对象,又变成了另一个女人和他的儿子,这句对不起,是有多廉价?
容洛书在心底微微冷笑,浑身都有些发抖。为自己的母亲气愤,也为自己的母亲不值。
缅怀一般,容绰摩挲那少年的眉眼良久,露出如凝视自己情人那般温柔的笑容:“阿柔,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啊,多像你……”
容洛书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一幕,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地难受——这是什么?怀念某个女人吗?
“父皇!”容洛书喊了一声,脸色难看。
皇帝被这一叫惊了神思,回过神后,凄凉一笑:“你无需怀疑他的身份,他真的是你的七皇兄。朕会留下传位的遗旨,若有谁反对,朕要你……”他在脖子上一划,“全部杀掉!”
容洛书的瞳孔一缩。
她没想到父皇为了这个少年,能狠到这种地步!
“您……真的要这样做么?”她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皇帝无所谓地笑了笑:“朕已经是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的?朕知道,你会听父皇的话,不会让父皇不开心的,对不对?”
他突然像小时候,每次容洛书调皮的时候那样哄她。
那些太久远的模糊记忆一下涌上来,母亲和父皇的笑容斑驳交错着快速晃动过去,让容洛书有些恍惚。
眼睛湿漉漉的,容洛书以为自己哭了。她终于发现,她一直记挂着这个把他从小疼到大的帝王,如果这是他最后的遗愿,那么倾尽她的一切,她想,她也会完成的,即使他要立一个智障当皇帝。
终于,容洛书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如果您真的要立七皇兄为新帝,我会听您的话,竭尽全力让他登上皇位。”
容绰欣慰地笑:“这才是父皇的乖孩子。”他将容洛玘的手递给容洛书,“要护着他。”
那少年十分不情愿地想把手缩回来,却被容洛书一把扣住,攥得死紧,挣脱不得。
看他们握着手,容绰露出了笑容,将赵德海招呼过来,当即口述了遗诏,盖上了玉玺大印。
皇帝驾崩之后,七皇子容洛玘继位,并命锦容帝姬辅政监国,帝姬成婚之后,撤免一切监国事务。
——这便是遗诏的大意了。
皇帝将那卷明黄交到容洛书手上,解脱一般挥了挥手,让她带着容洛玘下去。
阿柔,朕做到了当年答应你的事情,我们的孩子会成为大燕的新皇帝,而朕,马上就去陪你。
他含着一抹满足的笑意,合上眼,静静睡去。
谁都不知道,锦被下,皇帝的胸膛里,一只蛊虫蛰伏着,另一只已经蠢动着,完成了最终的阴谋。
殿外,当容洛书一手握着传位遗诏,另一手牵着未来的大燕国君,出现在昭元殿第九十九级台阶上的时候,一场巨大的风暴席卷了所有人。
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赵德海跟在她身后,大声地宣读了遗诏之后,没有做任何停留,直接在拜倒了一地的文武百官中间,引着容洛玘一阶一阶走下去。
等两人走远,百官之前的陈枭才直起腰,朝着对面同样抬头看过来的茹妃,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茹妃抿了抿嘴角,将指尖那一只黑色的蛊虫一摁,霎那间,一朵黑色的血花炸裂在她的长袖下。
不多时,刚折进内宫的赵德海慌慌张张跑出来:“陛下的病情恶化了!快去请苏神医!”
苏南星被一群慌乱的内官扯到殿中的时候,容绰已经昏迷了好些时辰。
一番检查之后,苏南星讶异地发现,皇帝心口盘踞的两条蛊虫死掉了一条。
死的是那只新蛊,而原先形成的两蛊制衡的局面,已经被打破,那只旧蛊一下适应不了新环境,趴在寄主的心口,一动不动。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冲进了苏南星的脑海里。
摸出一柄薄利的小尖刀,苏南星比划着皇帝胸前的皮肤,轻轻地割了下去。
而昭元殿外,已经是站好了队伍的朝臣,神色紧张,完全没注意到,偌大的宫廷外,已经不见了一个禁卫军。
☆、谋逆
“父皇呢?”将容洛玘带回帝姬府的第二天,容洛书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楞了一下,抬头就看见饭桌对面,容洛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虽然有些怕她,但依旧直直地盯着她。
“我要见父皇。”容洛玘又说了一句。
容绰还在皇宫里,昏迷着,至今没有醒来的迹象。
微侧了头,容洛书笑着:“想父皇了吗?”
容洛玘像一个小孩儿似的,期待地点了点头:“想。”
听到他雀跃的语气,容洛书唇边的笑容更大,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恶劣:“那你就继续想着吧!”
她一起身出去,就结了满眼的寒冰。
现在,满朝都是不安分的因子,所有人都焦急地等着皇帝到底是生是死的消息,就连天气都应景儿似的,阴沉憋闷。
昨晚,苏南星派宫里的人来通报了一声,皇帝的命是保住了,新蛊旧蛊都被取了出来。
旧蛊是蜇鬼沧无疑,可新蛊却是一对母子蛊的子蛊。这只子蛊突然死去,是因为母蛊被人杀死了。而且这只蛊虫并非单纯是被引进陛下的体内,来压制旧蛊的,但是母子蛊都死掉了,它的功能也就无法知晓。
容洛书盘算着,既然那只蛊是茹妃给父皇引进去的,那她必定知道那蛊的功用。可茹妃咬定那蛊是经过陛下同意才引进去的,只是为了制衡蜇鬼沧。
而陈枭在外庭虎视眈眈,容洛书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监禁了事,等着皇帝醒来之后再做处理。
宫里不安分的人可不止茹妃一个,中宫当夜就有了异动。
大将军白谵接到皇后懿旨,踏进婉仪宫的时候,正听到皇后小声呵斥太子什么。
四周伺候的宫人们都被遣了出来,寝殿里只有皇后和太子两个人。
皇后说:“刚刚听昭元殿里的人说,陛下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还昏迷着,等到他醒来,东宫便易主了!”
太子懊恼着:“我素来没有大过错,父皇怎么能废了我!母后,我现在要怎么办啊?”
皇后咬着牙,狠狠道:“陛下这是不给你我母子二人活路可走,既然如此,我们怎么能坐以待毙?”
“可是现在我们除了等父皇醒来,还能做什么呢?等父皇醒来,我去向他解释,他一定会收回成命的……”
皇后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蠢货!诏书都宣读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白谵听到这句话,脸色都变了:“皇后娘娘!您瞎说什么!”
见哥哥急急忙忙冲进来,白婉立刻起身:“哥哥,你总算来了!”
白谵神色冷厉地打断皇后的话:“不要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你有谋逆的心思,牵连我们白家都要受累!”
“谋……谋逆?”太子抖着嗓子,哆哆嗦嗦吐出这一个词来,脸色都吓得青白,“母后的意思,难道是要我逼宫吗?”
皇后瞥了他一眼,骂了一句:“瞧你的出息!这就怕了?等你无所作为,皇帝那老不死的醒来废了你,你就不怕?”
太子扶着桌脚,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就算废了我,也比谋逆而死好啊!”
皇后气得踹了他一脚:“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不是让你当个废太子的!一旦成功,你荣登九五,岂不比被废掉好?”
太子趴在那里,半天喘不过气来。
皇后掐住镇国大将军的胳膊,哀求着看他:“哥哥,这时候能帮我们母子二人的,就只有你了!”
白谵皱着眉,面色冷硬:“我们白家跟随先帝,世代尽忠,怎么能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他说着,就要甩开皇后的手。
白婉的指甲都被他掰断,她凄厉地尖叫:“好!实话告诉哥哥你!珏儿被废,是因为我在八年前对皇帝下了蛊,被他查了出来,你以为他醒过来之后会放过我们白家吗?你现在不帮我,我们白家也难逃一死!”
白谵被她这番话吓到了:“你竟然蛊害陛下!你不想活了!”
“呵呵!”皇后神经质地笑了,“不想活?本宫怎么会不想活?只要陛下再没有子嗣,皇位一定是珏儿的,本宫迟早都会当上皇太后,成为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这么美好的前程等着本宫,本宫怎么会不想活?”
“你已经是皇后了,为什么还不满足!”白谵觉得他这个妹妹一定是疯了!
“皇后有什么好!”白婉已经开始歇斯底里了,“要防着后宫这么些女人来算计,还得看着皇帝的脸色而活!战战兢兢生怕走错一步就失去他的宠爱,死在这深宫里!只有我儿子当了皇帝,我才再也不会胆战心惊!你要是不帮我,不止我和珏儿会死,我们白家也来陪葬好了!”
她发狠地瞪着自己的亲哥哥,脸庞扭曲,双眼泛着妖异的红,一副失心疯的模样。
白谵看着她,冷汗浸湿了后背。随后,他点点头。
皇后终于笑了。
皇帝昏迷的这两日,锦容帝姬监国,容洛珏已经被剥去了封号,迁出了东宫,七皇子容洛玘成为新的东宫之主,不仅如此,仅仅在一天之内,朝廷重臣就有十几人被免职。
这锦容帝姬,真是个狠角色。只凭着一起西市杀人案,就顺藤摸瓜将牵涉在内的京兆尹等几个隐藏的陈党投进了大狱,天牢在一夕之内,便人员爆满,震动了朝堂。
一时之间,整个大燕朝政都动荡不安,人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