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 (实体书1-3)作者:墨武(武侠小说)-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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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身为南京监国,居住东宫,但有时也会出宫散心,这里就是太子常在的一处住所,虽简陋,但书房不能少。因为太子除喜蟋蟀,也好读书,这里设置书房也是正常。
可眼下书房内嘁里喀嚓声响不绝,字画扯落,桌椅掀翻,那书房片刻之后,就变得和柴房差不了多少。
太子的手下眼中都露出愤怒之意。
汉王仗着天子的宠爱,历来不把太子放在眼中,这是事实。可汉王手下如此对待太子的书房,实在是有些过分。
太子在房外看着书画被毁,眼中现出分悲哀之意,却不阻拦,反望着云梦公主笑道:“云梦,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最爱到大哥的书房来,也喜欢翻箱倒柜,把大哥最喜欢的书画都涂得乱七八糟的……”
云梦公主眼中含泪,忍不住冲到汉王的面前,大喝道:“住手,你们在做什么?那是大哥的书房,你们认为会藏贼吗?”
汉王看着云梦眼中的泪光,又斜睨了一眼太子,带着血色指甲的小指弹了下。
谷雨立即明白汉王的用意,喝道:“走!”
汉王的命令,素来令出必行,不想这次发出,却有些失效。霜降、秋分还在木屋中,并没有立即出了书房。
汉王不待多说,谷雨察觉异样,纵身到了木屋中,竟一时间也没有出了木屋。
隔远望去,只见谷雨、霜降、秋分三人都是站在房中,有如木偶。那些兵卫人在木屋中,亦是呆如木鸡地望着房间的一角。
房间中,仿佛突出了妖魔鬼怪,刹那间,将所有人使了定身法。不然为何这些身经百战的精兵,居然会不听汉王的号令?
叶雨荷才待去看,就感觉到手臂被人扯了下,身边有身影一闪,飘到了木屋内。叶雨荷看到那是秋长风,知道拦阻自己的也是秋长风,秋波微冷,可看了眼手臂,不知为何,竟没有再入木屋。
她猜秋长风不想让她入内,只因这里的事情牵扯过大,她参与其中并非好事。她蓦地这般猜测,心中突然带分不安。
她因为一些往事,一直异常厌恶锦衣卫,甚至感觉锦衣卫比罪犯还要可恶。但她为何会对秋长风另眼看待?想到这里,她突然握紧了剑,神色居然带了分警惕。
没有人留意叶雨荷的脸色,秋长风也没有。他到了木屋内,向众人投目的方向望过去,眼中陡然闪过分惊怖之意。
木屋内的那张书桌早被推翻,不经意地错动了几块木屋地面上的青砖。
那铺地的青砖,竟能移动,可见本身并未封死,常被人移动。
如今那青砖早被掀开放在一旁,露出了下面的一个孔穴。那孔穴并不算大,不过尺许见方。
青砖、孔穴都算寻常,但孔穴中有个托盘并不寻常。
托盘是青铜打造,色泽黯黯,托盘上放着一个木人,全身赤裸,身上涂着油彩,颇为诡异。但更诡异的是,竟有七根铁针钉在那木人的身上。
秋长风眼中惊怖之意更浓,居然也和谷雨他们一样,一时间动弹不得。他目力敏锐,早看清楚,那木人的面容,竟和汉王有八成相似。
孔穴、木人、银针……给这幽静的木屋中,带来冰雪般的冷意。众人惊立,如中魔咒,更显得木屋阴气森森。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拿起了托盘上的木偶,静静地观看。
那只手稳定的如同铁铸石刻,伸出来后没有丝毫感情,可那只手的主人眼中,突然现出了千古寒冰般的冷意。
汉王拿着那木偶,转望跟进来、神色错愕的太子,缓缓道:“这是你的书房?”他多年以前,就一直称呼朱高炽为太子——不是大哥,更罕有直接称呼“你”的时候。
太子望着那针刺的木偶,眼中亦露出惊诧莫名之意,仿佛没有听到汉王在说什么。
汉王也不用太子回答,他问的本来就是废话,他不过是用发问平静下心情。半晌后,他才道:“我知道自古流传一种诅咒之法,叫做厌胜……”
他望着那木偶,眼中露出厌恶憎恨之意,“这种方法是用法术诅咒,来让厌恶的人死去。”
云梦公主早跟了进来,听到汉王这般说,又看着那木偶,眼中也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
汉王舒了一口气道:“青铜做盘、木做彩偶、七针连刺人体的三脉四轮,埋于地下,这在厌胜之法中叫做七破,听说轻则可使人周身酸痛,重则让人经脉阻塞,痛不欲生、吐血身亡。”
太子脸色惨白,突然道:“高煦,这事儿不是我做的。”
汉王缓缓站了起来,望着太子道:“这是你的书房,这个洞挖得很不错,想必有段日子了。”
在场不少人都是目光如炬,当然看到那孔穴平整干净,绝非仓促挖成。
汉王又道:“若不是宁王的事情,我也根本不会到这里来,发现不了这里的秘密。你不要告诉我,有别人为了好玩,做了这个木偶,埋在地下,放在你脚下!”
那孔穴就在书桌下的地内,太子读书时,不每次都踩到?
那木偶很像汉王,太子每次来这里的时候,都把木偶踩在脚下。
众人想到这里,望着太子的眼神都大不一样,就算是云梦,也有些惊疑不定。
太子肥胖的身子有些发抖,突然颤声道:“高煦,我们是兄弟。”
汉王朱高煦叹了口气道:“是,我们是兄弟。所以你不辞辛苦的为我买了熊筋虎骨膏来,在哪里?我想看看。”
太子闻言,踉跄地奔到了书桌旁,翻动那破散的书桌。他的两个手下见太子吃力,慌忙过来帮手。
只是一地狼藉,笔墨四散,太子翻了半晌,一无所获。
太子抹了下脸上的汗水,神色焦急,又有些茫然不解道:“本来是放在这里的,怎么会没有呢?”
云梦公主也急了起来,跳过来道:“不会没有的,我帮你找。”她才要弯腰去找,就听到汉王的声音如从寒天雪地传来,“不用找了。”
那声音飘荡在木屋中,有着说不出的冷酷嘲弄,“你也知道,根本找不到的,是不是?”
太子半晌才道:“高煦,你怎么这么说?”
汉王嘴角突然露出了分哂笑,“我们是多年的兄弟,很多年的兄弟。我了解你,你当然也了解我的。你知道你给我什么东西,我都不会要。但你还是要送,送个根本没有买的东西,你知道我不会收,你想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近人情,对不对?”
太子脸色大变,汗水不停地流淌。
众人再望太子时,神色已大不相同。
太子很可怜,被汉王逼得已退无可退,手下的三杨一解死的死、囚的囚,手下的文武走的走、散的散,偏偏天子对这一切好像不闻不问。
很多人都觉得天子有了废太子的念头,因此默许汉王的过火举动。除了杨士奇还在苦苦支撑外,很多文臣对太子早就敬而远之。
太子看起来仍和以往一样,好读书,喜斗蟋蟀,处处隐忍,对谁都一团和气,甚至被叶雨荷一脚踢在脸上,都不动气。
可太子也是个人,太子也会恨!
宁王帮助汉王,太子不满,会不会找人杀他?汉王咄咄相逼,太子不满,会不会用厌胜之法诅咒汉王?
谁都不敢肯定,就算云梦都犹豫起来。
太子看到众人的表情,神色惨然,对汉王道:“高煦,我知道我现在怎么说你都不会信我……可是……”
汉王望着太子,一字字截断道:“你若是我,你信不信?”
太子默然。
众人沉默,然后就听汉王悠然道:“你是太子,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对我说的。要说,对父皇说好了!”
父皇当然就是大明的天子——朱棣。
朱棣不在顺天府,到了南京城。他才北伐鞑靼阿鲁台回转,不在顺天府休养生息,就马不停蹄地南下,到了南京城。
谁都知道,朱棣其实很厌恶南京。
虽说南京城的到手,正式宣告朱棣取代朱允炆成为大明天子,但朱棣却一直厌恶父亲朱元璋亲手所建的帝都。
他若不厌恶,也不会在皇后死后,就将皇后葬在顺天府。那个和他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人儿,死了当然要和他葬在一起。
朱棣这么做,显然准备死后,也要和皇后一起葬在顺天府,而不是南京。
南京六朝古都,金粉汇聚,江南风月繁华,尽聚于此,不知是多少人心目中的天堂圣地。
但朱棣不喜欢。
一个地方的好坏,不看风月,只看心境。
可朱棣既然不喜欢南京,他来南京做什么?没人知道,没人敢问。朱棣行事,不需过问别人的心意。
眼下朱棣就在南京城皇宫。
太子闻言有些苦笑,才待点头,突然脚步声急响,竟又有人到了这木屋前。
汉王双目一厉,神色不悦。这虽是太子的地方,但有他的侍卫,无形中就是他的地盘,还有谁敢不经通传前来?
谷雨早就拦出去,喝道:“汉王在此,哪个前来,还不……”他正要让来人报上名号,可倏然脸色大变。
只因来人一伸手,展开一张纸道:“圣旨到。”
谷雨立刻跪下,众天策卫的兵士齐刷刷地跪倒,就算汉王、太子都是目露惊诧,出了木屋,见那手持圣旨的竟是宫中司礼监的太监,只能跪倒道:“臣接旨。”
大明内宫二十四衙门,有十二监、四司、八局。
而这二十四衙门中,以十二监的司礼、御马两监最为重要。朱棣规定,只要从这两监中出动人手宣读圣旨,不得有违,违抗者可立斩无赦。
司礼监有旨意传达,无疑是最急迫的那种,就算太子、汉王也只能听,不能问。
就听那太监大声宣读道:“奉天承运,天子有诏:宣太子、汉王、云梦公主、左春坊大学士杨士奇、锦衣卫千户秋长风五人即刻华盖殿觐见。钦此!”
华盖殿,就在金銮殿之后,渗金圆顶,圆顶之上,还有个硕大的金球。远远望去,金光夺目,气象万千,但也让人略微有些奇怪——奇怪圆顶之上的金球是什么意思?
在重檐飞脊、雕梁画栋的皇宫建筑群中,华盖殿显得极为突兀别致,落落不群。
这个殿虽怪,可无论朱元璋还是朱棣,无事的时候,都喜欢在这个殿里面闲坐,而少去南面的奉天金銮殿和北面修身养性的谨身殿。
虽然那两个大殿均是气势恢弘,琉璃金瓦,阳光照耀下,熠熠光彩,可朱棣偏偏选择在这两殿之间、略显黯淡的华盖殿见人。
众人不解,可无人发问,等从中左门进了殿中时,只见到一人对着描金雕花的窗子而站。
那人轻衣缓带,没有坐在殿中最雄浑萧索的龙椅之上,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起眼的窗前,好像看着窗外的景色……
窗外同样是金碧辉煌,有斜阳西下,带着血色的残红扑到殿中,偷偷地染着那人很是斑白的发髻,悄然留下道瘦长的身影,无声无息。
他发丝早白,但身子没有半分弯曲,岁月能染白他的黑发,但无法击垮他的壮志豪情。他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众人望去,突然觉得金殿失色,残阳无光。
只因那金殿的威严、残阳的光辉、宫中兵甲的杀气,尽数汇聚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无需金椅龙袍来衬托身份,不必铁甲兵卫宣示威严,他只站在那里,就算强悍无边的汉王、深沉似海的秋长风见到,也不由得屈膝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人跪拜,异口同声,心怀尊敬……
因为那人值得他们尊敬,因为眼前这人就是朱棣——傲笑天下、叱咤风云的大明天子朱棣!
那一抹残阳还在留恋着晚霞,吃力地支撑在天际。
天已暮。
秋将至,华盖殿早有些凉意。朱棣还在望着天边的残阳,并不转身,缓慢道:“杨学士,听说太子和汉王又在争吵?”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并未刻意提高声调,但众人均听得清清楚楚。真正有威严的人,素来不会和泼妇骂街一样比谁的嗓门要高。
杨士奇一惊,不想天子开口就会问他。他刚才本来不在汉王、太子争吵的漩涡中,但天子宣召,他赶来的路途中,早就把事情打听的明明白白。
但这里有太子、汉王和公主,杨士奇本以为天子从顺天府来到南京,会先和太子、汉王、公主叙叙天伦之乐,可朱棣竟两天闭门,不见任何人。
太子、汉王也不见!
朱棣开始见人后,一见就是五个,不问太子、汉王,先问他杨士奇,看似器重,可其中的福祸旦夕,早让杨士奇胆战心惊。
虽迟疑,但不再犹豫,杨士奇立即道:“是。”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可好像用了全身的气力,背心竟有汗水流淌。
朱棣沉默片刻,并不回身道:“秋长风,你把经过道来……”
众人又是一惊,就算是太子、汉王都忍不住诧异。朱棣召见,二人一路上,早准备了满腹说辞,本以为殿上会唇枪舌剑,哪里想到根本一句话都不让说。
到如今,太子、汉王的命运,竟然握在一个区区的锦衣卫千户手上?
当初天子宣召之时,他们都没想到,秋长风竟也有见天子的荣耀,到如今,他们更没有想到过,天子问的第二个人,就是秋长风。
难道说……朱棣早认识秋长风。抑或是,因为秋长风是姚广孝器重的人,朱棣因此也器重?
秋长风虽睿智、有性格,但在太子、汉王眼中,不过个是千户,官居五品罢了,这里又怎么有他说话的地方?
可朱棣认为秋千户可以说话,没人敢反对,汉王也不敢。
秋长风神色肃然,并不迟疑,立即将从入宁王府,到众人贺寿,从宁王遇刺,到追踪敌凶,再到遇见太子,汉王赶来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他说得简练,但切中要害;快捷,但事无遗漏。云琴儿、田思思的名字,他都不忘上报,太子的蟋蟀叫做狼抗,他也如实禀告。
锦衣卫本来就是天子的耳目,太子、汉王都知道。但他们亦是没想到,锦衣卫汇报的情况,会是这般的详尽——详尽而准确!
汉王皱眉,太子流汗,云梦公主虽一直对秋长风不满,但也不能不承认,秋长风说的事情,完全和事实相符,没有半分的偏袒,就算措辞,都没有夹杂个人丝毫的情感。
残阳已沉,天际只留下了一抹余红。
有燕子归来,燕子徘徊在华盖殿前,徐徐不去,啾啾鸣叫。
除此外,再无声响。
过了许久,朱棣这才说道:“炽儿,朕知道你心中也有不满的。”
太子朱高炽脸上又是畏惧,又是感慨,那一声“炽儿”,他许久没有听过,但后面的那句话,让他如何作答?
朱棣又道:“人不满,总会有恨,人之常情,不足为奇。因此你做了过火的事情,朕也不会怪你。”
太子色变,嗄声道:“父皇,你难道真的认为,是儿臣要杀宁王,诅咒二弟?”他不能不分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