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鬼4-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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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跟牛啊、猪啊这种家畜并不一样。”
沙子垂下双眼。
“没错,人类跟家畜不同,至少外表看起来不一样。家畜不会说话,也没有喜怒哀乐,可是,真的是如此吗?”
阿彻皱起眉头看着沙子。
“家畜也不想死,应该说每一种生物都希望自己躲过死亡的阴影。‘生命’是让生物存活的机制,任何生物都有自己的生命,为了生存而活。如果你以为只有人类不想死、只有人类会对死亡感到悲伤,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悲伤的情绪不只存在于人类,对死亡的恐惧更不是人类独有的情绪反应,难道不是吗?只不过人类仅能了解自己的悲伤与恐惧罢了。”
“可是……”
“如果你打算伤害家禽家畜,它们也会逃命吧?所有的生物都不想死,甚至连花草树木都一样,因为生命是被设定为存活下去的机制。要设法维持生命、并且留下自己的后代,这就是生命最根本的本质。”
说到这里,沙子指着瓶中的鲜花。
“那朵花又何尝不是如此、何尝不是为了生存而活?对于生命而言,任何阻碍生存的人事物都会带来悲剧,这一点放诸四海皆准,无论是人、动物或植物都是如此。那朵花是切花,硬生生地从植株剪下来的花朵,濒临死亡的边缘,却还是努力的吸收水分,维持花朵的生命。这朵花正在对抗死亡,所有的生命都是如此,人类却为了自己剪下鲜花、屠杀家畜,顶多在下手之前报以怜悯的眼神罢了。
你现在的行为跟以前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不同。现在的你虽然饱受良心的苛责,但是并非因为你做的事情太过残忍。唯一不同的是之前你的良心被制度所蒙蔽,而不会感到自责。人类的制度告诉你不必为了家畜和植物的死感到悲伤,充其量你的良心只是被制度麻痹了而已。”
“我不这么认为。”阿彻双手掩面。“你刚刚说的我都了解,也觉得很正确,但就是不能接受。”
“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都不想死。杀人是非常残酷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当人类发现别人想夺走自己的生命时,都会大声的哀号,祈求对方手下留情放他一马,难道不是吗?”
“家畜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不是也会哀号吗?”
“话是没错,可是……”
沙子露出微笑。
“你确定被杀死的家畜真的会发出哀号吗?告诉你好了,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哀号’。”
阿彻抬头看着沙子。
“严格说来,那只是‘类似哀号的声音’罢了。人类无法了解家畜的想法,更不能体会家畜的感受,他们觉得动物临死前的声音听起来跟人类很像,所以就把那种无意义的声音视为哀号。”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每一个生命都不想死吗?”
“没错,生命都不想死,因为死亡悖离了生命存在的意义。不过这跟杀不杀死家畜是两码子事,一点都不相关。
你听好了,面临死亡的家畜的确会发出哀痛的声音,人类将这种声音视为‘哀号’。原因很简单,因为那种声音听起来就像‘哀号’,会让人类联想到死亡的‘痛苦’,所以人类才认为家畜死前也会发出‘哀号’。问题是人类根本不了解家畜的想法,家畜死前发出的声音或许真的是代表对死亡的恐惧,也或许根本与人类所认知的‘哀号’完全不同,人类无法理解这种声音代表的真正意义,无法与家畜沟通,所以只好用自己理解的思考模式,将那种声音解读为‘家畜临死前的哀号’。注意了,这里就是关键所在。”
阿彻屏息以对。
“既然人类不了解动物的感受,又无法与动物沟通,就不应该以人类的逻辑来解释动物的行为,更不该将动物临死前的一举一动解释为对死亡的恐惧。”
没错,尸鬼了解人类的心,也了解人类的恐惧和悲伤,两者使用相同的沟通方式,彼此可以沟通。不过两者间的共通点也就仅止于此,不论是否使用相同的沟通方式。尸鬼都必须猎杀人类以求生存,这就跟人类猎杀野兽、采集植物的道理一样。遭到猎杀的人类的确会陷入恐惧和悲伤的情绪,然而畏惧死亡的生物不只有人类,所以并不必特别在意。真正特殊的,反倒是拥有共同符号、可以彼此沟通的尸鬼与人类间的关系。”
“共同的符号……”
“没有必要怜悯猎物。猎杀人类不过是我们求生的手段,跟人类猎杀其他生命是一样的。尸鬼和人类的关系特殊,也难怪你会不忍心伤害人类,不过你别忘了,人类在伤害其他生命的时候可是一点也不在乎,更别说是同情猎物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苛责自己的良心?
我们是尸鬼,这里是我们的狩猎场,猎物就是人类。不过我们的猎物十分顽强,而且也十分狡猾,狩猎的时候一定要特别留神,否则可能会遭到反扑。与人类猎杀动物比较起来,尸鬼猎杀人类的危险性要高出许多,所以行动的时候千万不能大意。大胆计划小心行事,这才是让我们的族人得以存续的不二法门。”
“可是……”
“我们不想死,你呢?”
阿彻低头不语。
“你也不想死,否则就不会攻击猎物了。”
“……是的。”
“我不会命令你不要同情猎物,可是你也用不着太过自责。与其躲在暗处自怨自艾,还不如训练自己多杀几个猎物比较实际。这就是尸鬼的宿命,我们无从选择。”
以手掩面的阿彻开始啜泣。衣裳摆动的声响传入耳中,阿彻感到小小的手掌按上肩头。掌心冷冰冰的,轻柔的触感却在阿彻的心中注入一道暖流。
一想到将自己逼入这步田地的首领竟然正在安慰自己,阿彻顿时感到十分讽刺,泪水夺眶而出的他却离不开那副小小的身躯。纤细的手臂环绕在阿彻的肩头,轻轻地抚慰受伤的心。
第十五章
二十三日晚上九时,办公室的电话响起。静信不假思索地拿起话筒,电话另一头传来中年妇女慌张的声音。
“呃,敝姓鹤见。”
静信这才想起鹤见昨天没来寺院报到,一整天都待在家里休息。
“鹤见太太吗?鹤见的身体还好吧?”
中年妇女的声音有些颤抖,听得出她正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外子过世了。”
“这……”
静信本想请鹤见太太节哀顺变,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科之中。恭子死了,尾崎医院的下山以及十和田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如今连阿角和鹤见都难逃一劫。
鹤见的妻子似乎误会了静信的沉默,忙不迭地接着继续说。
“昨天外子的情况不太对劲,我带他到互助医院检查,结果医生说外子的肝脏已经报销了。外子向来贪杯,之前到医院抽血的时候,医生就警告外子一定要戒酒,偏偏他就是改不掉就寝之前喝个两杯的习惯。”
“原来如此。”静信勉强挤出这句话,顺便表示自己的哀悼之意。
“外子在咽气之前,特别交待我一件事。”鹤见的妻子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副住持,您可千万别往坏处想。外子他……他说现在佛寺忙得不可开交,要我别去麻烦副住持,等到他死了之后,请葬仪社处理后事就好。听到外子这么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静信无言以对。这是鹤见对佛寺的体贴吗?还是……?答案若是前者,静信反而感到更加痛心。一想到鹤见在临死之前还不忘替佛寺着想,静信只觉得老天爷不该夺走这么善良的生命。
“副住持,您说该怎么办?”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很感激鹤见的好意,至于要不要委托葬仪社,就请你自行决定好了。”
“真的吗?既然这是外子的遗言,恐怕就得跟副住持说声抱歉了。”
“没关系,我能理解。到时我会带着其他人前去上香致意。”
鹤见的妻子松了口气,不一会儿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啜泣的声音。
“这些年来,承蒙副住持的照顾。”
“哪里哪里,不要客气。”
挂上电话之后,静信走出办公室。美和子正坐在餐厅里面打毛线。
“妈,鹤见师父去世了。”
美和子闻言,立刻脸色大变。
“好像是肝脏出了问题,替我跟池边说一声好吗?我去跟父亲报告这件事。”
美和子立刻起身。静信走向偏房,站在门外呼唤父亲,房间里面却静悄悄的半点声响也没有。大概正在休息吧,静信心想。推开门一看,眼前黑漆漆的一片。走进房间打开电灯,静信不由得当场愣住。
信明不见了。被单乱糟糟的,看得出有人睡过的痕迹,房间里面却看不见信明的身影。脸色苍白的静信慌慌张张地跑回主屋,美和子以及池边正一前一后地走进餐厅。
“妈,父亲不见了。”
“什么?”
美和子失声尖叫,一旁的池边也变了脸色。
“这……这怎么可能?你父亲行动不便。那双脚还能走到哪里?”
静信点点头。发现信明不见的那一瞬间。第一个浮现脑中的念头就是父亲在哪里摔倒了。信明以前为了早日恢复行动力,不惜勉强自己进行超出负荷的复健运动,结果不慎摔倒骨折。父亲的个性一向顽固,同样的事情很有可能再发生第二次。
美和子的心中似乎也浮现同样的画面。只见她慌慌张张的四处寻找信明的下落。池边找来光男,光男又将母亲克江叫了过来,大家一起展开地毯式的搜索,却还是一无所获。
“现在怎么办?”
静信低头思索。
“先报警再说。”
光男拿起电话,拨到外场派出所。
全身瘫痪的信明不可能独自离开佛寺,一定是有人把他带出去的。搞不好父亲被绑架了,静信心想。
光男拨了好几次电话,最后悻悻然地放下话筒。看来派出所似乎没人接电话。
“听说那个新来的警官只在夜晚出现,白天的时候都看不到人影。”
听到克江的说法,静信不由得眉头紧皱。派出所的佐佐木警官已经到任多时了,静信从未跟他打过照面。本想主动前去派出所打个招呼,之后却忙于传染病和尸鬼的事情,结果一拖就拖到现在。
“佐佐木警官今天大概比较早休息吧?我去直接报案好了。”
光男匆匆忙忙地离开办公室,美和子以不安的眼神看着儿子。静信朝着泫然欲泣的母亲点点头,心想光男大概见不到佐佐木警官。不知道为什么,静信就是有这种预感。
信明不见了、可能被他们抓走了,看着电话的静信突然浮现出联络敏夫的念头。不过念头一转,静信将已经伸出去的左手锁了回来。联络敏夫又能怎样?敏夫是个医生,只懂得治疗病人,寻找失踪者的下落可不是他擅长的项目。就算将信明失踪的消息告诉他,也只是增添他的烦恼罢了,根本无济于事。
一想到这里。静信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好固执,似乎刻意想与敏夫保持距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原谅敏夫?没错,敏夫的行为的确太过轻率,不过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全体村民着想,充其量只能责怪他过于卤莽罢了。不管是传染病还是尸鬼,外场的确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现在一定要有人挺身而出采取行动,否则整个村子势必会走上灭亡的道路。时间十分紧迫,再也耽搁不得。
静信十分了解村子的现况,不过说也奇怪,现在的他却没有一开始怀疑是传染病时的焦虑。(这个村子……)荒凉的废墟景色浮上心头。毁灭的画面固然引起些许的危机意识,然而一想到在黑夜里流连徘徊的尸鬼。静信却又觉得这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命运。
信明不在了,静信试着在内心默念。父亲可能被他们抓走了,也有可能成为牺牲者。不管怎样,以后再也见不到活生生的信明了。静信十分尊敬信明,对他而言,信明是他的恩师,而不像个父亲。失去信明让他感到难过,一想到往后再也见不到信明,静信就觉得一阵心酸。可是说也奇怪,静信却不愿责怪将信明带走的尸鬼。即使尸鬼掳走了信明、甚至是杀害了父亲,静信还是觉得残害尸鬼的敏夫不可原谅。比起带走信明的尸鬼,敏夫的行为更加令人发指。
(我……)
静信觉得自己的体内有一处不为人知的灰暗地带,所以才能接纳尸鬼的存在。他的潜意识希望这个村子从此毁灭,就像几年前他试图毁灭自己一样。
——你将受到诅咒,离开乐园之地,永远流浪荒野。
他总是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杀害弟弟的行为切断了他与世界的联系,使他与世界一分为二。现在回想起来,或许这是他在那座山丘上唯一做到的事情吧。
最初邻人并未察觉他的罪行,智者亦然。他紧抱着被白布包起的弟弟。哭得声嘶力竭。这份悲痛是真实的,因为他失去了弟弟,同时也失去了世界,打从心底期盼弟弟的复活。邻人感于他的悲痛,无不为之落泪。
然而,他的罪行昭然若揭。
弟弟的遗体从草丛移至街道,再从街道移至神殿,进入最深处也最神秘的斗室,全身淋上价值不菲的香油,换上全新的纯白尸衣。在智者的带领之下,他与尸骸登上高塔,向天神报告弟弟的死。
高塔的最上层耸立着另一尊高耸入云的尖塔,顶端散发出高贵圣洁的光辉。智者将弟弟的尸骸安放在尖塔之下的祭坛,垂首请求天神让迷途的羔羊回归天界。
神的示喻从尖塔的顶端降临智者之上。智者仰望圣洁的光辉,转头看着身旁的他、苍白的脸笼透露出些许的惊讶与愤怒,之前的怜悯和同情早已烟消云散不知去向。
——何故犯下如此罪行?
神情呆滞的他看着智者的双眼。直到现在,他依然不认为自己的罪行已经遭到揭发。他并没有隐匿罪行的企图,而是失去弟弟、同时又失去世界的打击让他迷失了自我。
他的悲痛绝无虚假,夺眶而出的泪水更是真实。登上高塔的他期盼神的奇迹让弟弟复活,然而光辉照亮了他的罪行,使他无所遁形。于是山丘上的住民知道杀死弟弟的凶手就是他,他就是将弟弟和世界从身边夺走的犯人。
于是,他遭到定罪。
怜悯他的人、为他流泪的人、替他难过的人全都拿起石子扔向他,众人眼中的泪水不再是为了他而流。他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谩骂,斥责、怨叹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