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覆-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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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一声,刘慎行跪了下去,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红绡还有一口气,看着他那副千年不化的僵冷之脸,笑得这样惨烈。她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可实现越发模糊。嘴巴里满满都是咸腥味,堵住了她的嗓子,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千言万语,最后都变成了一句,“做个——好官!”
四个字!唯有四个字,是她对他最后的眷恋与温柔。
雪白的皓腕,垂落在地,再也握不住他的手。
这辈子,你是官,我是妓,到底可惜了。
下辈子,能否做个平凡人,哪怕是粗茶淡饭,也好啊!
“红绡?”他沙哑的嗓子里,终于匍出了这两个字,这两个他始终未敢喊出声来的字眼,时常在梦中徘徊不去。可他不能,不能给她希望,什么都不能答应。
除了心里的死结,还有她所希望的,他给不了的幸福。
林慕白落泪,“你喊得太迟,她听不到了。”
再也听不到了。
爱,来得太晚。
痛,来得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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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绡被葬在了城外,一个极为僻静的地方。因为是杀人犯,又是孤身一人,所以无人会祭奠这样一个风尘女子。可对很多人而言,红绡是个侠义心肠的女子。
至少杀了那些人,换来了少许的平静,也让很多备受欺凌的百姓,有了一丝心里慰藉。
“师父。”暗香喊了一声,“如意醒了。”
“好!”如意被带回了小院,暂时睡在林慕白的床榻上,由林慕白诊治。恭亲王府出面亲自赎的身,所以老鸨子不敢不放人。何况如意以前跟红绡走得太近。险些成了同谋,老鸨子也不敢轻易留她。
推开房门,林慕白看一眼,靠在在床沿,面色雪白的如意,“你终于醒了?醒了就没事,以后——你自由了。”
听得这话,如意抬头望着林慕白,瞬时潸然泪下,“姑娘呢?”
“她——”林慕白垂眸,“等你好些,我带你去见她。”
如意泣不成声,“是我办不好事,是我——连累了她。如果不是我擅做主张,如果我不是想把傅谦的死揽到自己身上,她就不会——”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慕白轻叹一声,风吹得案前书籍哗哗的响。那本她打开过的周易还放在案头上。如今被风吹得终于合上了。心头微凉,不由自主的道了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可惜,都落幕了。
算天算地,算不住爱恨离愁。
卜卦问卦,难料生离死别。
“如今红绡姑娘把什么事都揽下了,又有师父给你求情,你算是命大捡回了一条命。”暗香宽慰,“好好珍惜吧,有人想活都活不下来呢!”
如意红着眼圈望着暗香,“对不起,我利用了你们。”
“这件事,早就难分对错了。”林慕白转身出门。
“林姑娘。”如意低唤。
林慕白顿住脚步,“暗香,好好照顾她。”
“是,师父!”暗香点头。
走出门的时候,容盈还等在门口,一双眼睛,永远都呆滞的望着她,没有感情寄托,也没有情绪波动,可就是那么喜欢盯着她看。好像百看不厌,不顾任何场合,不在乎所有人的异样眼光。
红绡说,林慕白是幸运的,找到了那个人。
可林慕白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正如红绡所言,聪明反被聪明误,往往容易钻了自己的牛角尖。四目相对,她有些迷茫,有些彷徨,不知现如今该拿怎样的心思去对待眼前这个痴心不改的男子。
素白的指尖,轻柔的抚上他的面庞,慢慢的替他打理着被风吹乱的发髻。那一刻,仿佛时间都被凝固,岁月静好,细水长流。若有涓涓细流,涌过心田,暖了又暖。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她问,“是我太清醒,不似红绡这般,没有飞蛾扑火的勇气?还是我也该糊涂一回,明知不可能,也该去争取呢?我是没有记忆的人,没有过往,孑然一身。这天底下,没有我停留的理由。可是容盈,我该不该为你停留呢?你若能懂,该多好?”
可惜,他是个傻子。
她施针为他治病,他的脉象却始终没有变化。也许换种药,会好些吧!那这两天,她研究一下方子,换种药试试看吧!
苏厚德已经开始准备,打算护送恭亲王父子前往云中城,免得半道上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其次,也打算看着容盈,免得教林慕白钻了空子。可容哲修是这么好打发的吗?
容哲修干脆整日盯着苏厚德,不是找他下棋,还是找他下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容哲修的棋品是最差的。人说举手无悔大丈夫,他却举手就悔棋。偏偏对下棋兴趣浓厚,当时皇帝都被容哲修弄怕了,见着容哲修带着棋盘过来,就装病不起。
久而久之,满朝文武,乃至整个恭亲王府的人,都不敢和容哲修提这个“棋”字。所幸,明恒和五月,压根不去学下棋,才侥幸逃过一劫。
苏厚德被容哲修缠得没办法,只要不下棋,什么都由着他说了算。
再加上十五将至,容盈旧疾将发,确实不该上路,否则出了乱子,他这个御史中丞也算是闯了大祸。但容盈身为恭亲王,总是与侧王妃分居,而跟着林慕白跑,算哪门子的事?
苏厚德有心要管,奈何容哲修死缠不放,也是头疼得很。
这混世魔王,真是够混账的。
只不过,丹阳城出了一件怪事。
知府失踪了。
从红绡下葬之后,便没人再见过刘慎行的行踪。林慕白知道,他一定在那!除了那,估计再也找不到让他心安的地方了。然则有些话,她觉得有必要再说清楚,不能让所有的事,都教红绡一人承担。
这对红绡来说,是不公平的。
虽然,红绡是自愿。
林慕白让暗香准备了香烛元宝,容盈还是跟着不放,也只好带着一起去。五月亲自驱车,也不敢教任何人跟着。
到了红绡墓前,如意是第一个下车的。身子刚刚好些的她,一见漫天翻飞的冥币,险些腿软,所幸被暗香一把扶住。跌跌撞撞,如意伏跪在红绡墓前,泪如雨下。
坟冢处,靠着一个满脸胡渣的男子。暗香看了一眼林慕白,这不就是失踪的刘慎行,刘知府吗?到底,他是动了心的。
只可惜所有的情感,都被自己所谓的承诺和骄傲,给撕碎了。
暗香将元宝蜡烛提到一旁,交给如意手中,底下是一册四书五经,是林慕白特意带来的。林慕白接过四书五经,缓步走到刘慎行跟前。满地的酒瓶子,想来这些日子,他备受煎熬。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看了一眼容盈,却见他只是盯着地上酒瓶,一动不动,仿佛想起了什么。
“其实红绡一点都不喜欢四书五经,想来是你喜欢吧!”林慕白握着四书五经,“这一册四书五经是从红绡的房间拿来的,里面很多书页都是崭新的,可见她很少去翻阅。她喜欢你,不止一次的说过,她爱你。其实她要的不多,如果你当初肯带她走。也许今时今日就不是这样的局面。”
“你所谓的功名利禄,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胜过她的命?我不知道,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思,看着她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你知道她会杀人,可你不但没有阻止,反而时不时的帮着她杀人。她揽了所有罪,你满意了吗?她护住了所有,她想保护的人。可为什么,没有人去护着她呢?难道她就该死?她的命,就那么卑贱吗?青楼女子又怎样,她对你的心是真的。”
刘慎行笑了,笑得泪眼朦胧,“是她太蠢,真的蠢得无可救药。我早就说过,我这辈子除了莲娘,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可她还是要一头撞进来。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我已经做到了无情。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那么你现在,又算什么?”林慕白嗤笑,声音哽咽,“算是自我惩罚吗?你这样做给谁看?红绡看不见,她死了,死了你懂不懂?万箭穿身,有多疼,你懂吗?”
“那万箭穿心有多疼,你懂吗?”刘慎行问。
林慕白忍住眼眶里汹涌的泪,当着刘慎行的面,将四书五经投入了火盆,与那些冥币一起灰飞烟灭。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
“红绡说的那个故事,就是你口中的莲娘吧!”林慕白笑得悲凉,“她不但是为自己报仇,也是在替你解开心结,不是吗?”
刘慎行笑了,笑得泪流满面,终归没了话语。
“女人要的,不是替代,而是无可取代。”林慕白长叹一声,望着被风吹得漫天飞舞的雪白色冥币,记忆里那个红衣女子,又在翩翩起舞,那般的美艳绝伦,世所无双,“她生了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她想为你做点事。也为你们之间,做个决断。为此,她才会筹谋杀人。这期间,哪怕你给予一点点的温柔,拦阻她,她都不可能走上不归路。”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放任自己的女人为你杀人,滋味如何?”林慕白问得很轻,也很疼,“她没有亏欠任何人,是你们所有人都亏欠了她。她爱你,所以她愿意为了你死。可笑的是,你竟然也肯送她去死。”
语罢,林慕白一声叹息,“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责怪,毕竟是我捅破了最后的窗户纸,亲手送她上路的。但是刘慎行,你若真的有一点点悔悟,真的想弥补,她也给了你机会的。还记得她临死前,对你说过什么吗?”
刘慎行握紧了手中的酒瓶。
“她说,做个好官。”林慕白望着如意和暗香,已然烧纸完毕,该走了,“希望你不会让她最后的寄托也落空。”
如意哭得差点晕厥,所幸被暗香扶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城内赶去,暗香不解,“师父,你为何要对刘大人说最后那番话?他醉死在红绡姑娘坟前,有什么不好?”
林慕白垂眸,面色微凉,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红绡是拼尽气力,是为了他才说的那句话,你没听懂红绡的意思吗?”
“我知道!”如意声音都哭哑了,“姑娘是为了给刘大人一个可以继续执念下去的念头,姑娘她实在是太爱刘大人了。”
风过,撩起车窗帘子,林慕白看见刘慎行跪在红绡墓前,将酒瓶子里的酒慢慢撒在墓碑前头。那举动,小心翼翼的。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那个风华无限的红衣女子。倾世妖娆的冲着他笑,笑得让人沉醉。
“你不是问我,何时能醉一场吗?”他笑得泪眼模糊,“不是不醉,是不敢当着你的面醉去。因为我怕,怕有一天忘记了与莲娘厮守的承诺,转而喊了你的名字。如今我醉了那么久,你可都看见了?问卿,满意否?”
☆、第68章 啸声起,飞鸟尽
问卿满意否?
这话若换做以前,红绡还活着的时候,她必定笑靥如花。刘慎行终于明白,那一夜她为何说,让他带她走,想要有个家。其实是因为,她命不久矣,想陪着他,想有他在身边。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也未能得到成全。
她这一辈子,就爱了这么一个人,可是到死都不知道他内心深处的答案。
她是带着遗憾走的,遗憾这辈子,没能听到那三个字,不知道在他的心里是否留有一席之地。只是这个答案,她再也听不到了。
人死如灯灭,这个答案对红绡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他再也看不见如花红颜,再也不能抱着她纤瘦的身子。此后,似乎只能在醉生梦死里度过了。因为醉了会看到她,不说对不起,只说:我爱你。
“你不是说,想要一个家吗?这一次,我答应了。”刘慎行笑得泪流满面,伸手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墓碑上,刻着刘氏红绡之妻,底下是他的名字。
夫:刘慎行刻字。
人死了,才有个名分,还来得及吗?
我对你最大的惩罚,你要你活着的每年每月每日每个时辰,都在思念中度过,都在寂寞中煎熬。
一个忍耐克己,一个求而不得,终归会累。
这样的结果,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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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内。
暗香按照林慕白的吩咐,给如意收拾了一些细软,“里头我放了两套新衣服,还有些日常用品。”说着,暗香从怀中取出一些碎银,“侧王妃给的,师父早就让我分给了渔村的渔民,如今只有这么多了。”
如意似乎有些犹豫,站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了?”暗香蹙眉,将碎银塞进了如意的手中,“我真的只有这么多了,再要就得去找世子他们。你知道的,我师父一直行医济世,实在也没什么钱。”
“我不想要!”如意将碎银塞回暗香的手里,容色腼腆,“林姑娘身在何处?”
“师父去渔村了,明儿才能回来。”暗香笑了笑。“你走吧!师父临走前交代的,这些银子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是也够你过好一阵了。如今你已经是自由身,不必再看老鸨的脸色,也不怕再被男人欺负。”
如意抿唇,“暗香姑娘,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林姑娘的?”
“你叫我暗香就好。”暗香深吸一口气,“我跟着师父很多年了,那时候师父刚从夜家庄出来。”蓦地,提及夜家庄,暗香陡然倒吸一口冷气,“糟了,好像闯祸了。”
下唇陡然咬紧,死定了!
夜凌云让转告的那些话——她给吃进肚子里去了,忘记转告师父了。虽然知道,师父未必会去,可自己什么都没说,是否意味着,替师父做了决定?
这么一想,暗香忽然有些担心。
夜凌云的脾气,暗香还是领教过的。上次被绑,师父就说过,很有可能与夜家庄有关,如今自己什么都没跟师父说,那夜凌云若真的等了一夜,岂非——岂非——深吸一口气,暗香咽了咽口水,心道,坏了。
师父现在去渔村,有五月和殿下陪着,应该不会出事吧?
“怎么了?”如意问。
暗香笑得勉强,“没、没事。”心里却叫苦连连。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否则若是害了师父,那她这罪过可就大了。
“如果林姑娘回来,我能不能求你帮我个忙?”如意说得很轻。
暗香一怔,“什么忙?”
如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