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上位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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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太平沉默,总觉得自己不是在跟一个十三岁的少女打交道,面前坐着的仿佛是一个宦海沉服多年的官场老手,让他无所遁形。
“状纸小女已经写了,何大人不妨前去一看。”卫瑶卿笑了笑起身,“江将军的事再耽搁下去,怕是云麾营里只知赵将军不知江将军了。”
云麾将军江寒与归德将军赵孟夫分管云麾、归德两大营,驻守长安城外,三个多月前,云麾将军江寒出了事,云麾营就暂时由归德将军赵孟夫接手。
何太平还有些发愣,却见少女临下马车的瞬间似是随口一句:“说起来,赵将军的公子今日似乎也在场呢!”
何太平闻言一怔,一个人在马车中坐了许久,直到何夫人上车推了他一把:“怎么了,一个人呆坐着,那位六小姐已经走了。”
一语叫醒了还在发怔的何太平,何太平来不及理会夫人,连忙喊了一声:“六安!”
“诶,大人!小的在。”
“速去御史府,本官要与石大人共同审理这份民告官的案件。”
入夜。一连大半月的晴好之后,今日却是大雨瓢泊,一辆马车停在了已被罢了三个月早朝的右相乔环府门前。
有人从马车上下来,连夜冒雨敲开了右相府的大门。
第十七章 柳暗
“老师!”何太平低头唤了一声对面坐着的当朝右相乔环,见他里头穿着中衣,外头罩着一件并不相配的灰色外衫,一看就是一副将将就寝的模样。
乔环神色倦怠的看着何太平:“出什么事了,竟让你深夜冒雨前来。”
何太平叹了口气:“学生也不想连夜登门,只是终究辗转难眠,不得已才连夜过来了。”
“到底什么事,说罢!”
乔环坐了下来,做了个手势,何太平跟着坐了下来。
“老师,您还记得中书令大人家里那个与崔九郎有婚约的小姑娘么?”
“崔远道那个老狐狸家的九郎?”乔环脑海中很快便浮现出了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不由失笑,“他倒是舍得!”
“正是。”
乔环回忆了片刻:“是不是同知那个侄女?”
“对,三个月前险些被青阳县主打死的那个。”
“小姑娘怎么了,竟要你连夜冒雨登门?”
“老师可听说过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何太平想了想,反问乔环。
乔环挑眉,有些诧异的看着何太平,不过口中却道:“昨日是咱们那位娇蛮的县主打死了一位官宦之女,听说是你接的手,今日听说有民要告官,是石忠堂揽下的案子。”虽说乔环已被罢早朝三个月,但长安城的风吹草动还是能吹进他的耳中。
“两件事都与那位卫六小姐有关。”何太平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有些不可思议,“昨日,我受刘大人所托,替他寻找爱女,您也知道那事之后,钦天监、阴阳司的那群人对我们避之不及,我找到的监生帮不了什么忙,结果就在昨日,是那位卫六小姐替我们找到的人。”
“难道那位六小姐竟于阴阳十三科上颇有天赋?”乔环有些惊讶,眯起了眼睛,“我只记得同知有个弟弟屡试钦天监不中。”
“那位六小姐就是卫同远的女儿。”
乔环闻言不由露出了几分啼笑皆非的表情:“看来卫家还真与阴阳十三科有缘!”
“若只是此事便也罢了,总之见着是师兄的侄女,她又于此道上有天赋,我就想着帮上一把,说不定将来还能有个助力,所以手头的举荐名额就给了她。”何太平说道。
乔环点头:“这样也不错。”
“这就是昨天的事情,今日不过一天的功夫,熟料那位六小姐就闹出了这么大一件事。”
“你是说,她就是那个告官的孩子?”这下连乔环也惊讶了,玩味的摇了摇头,“倒是有胆识。”
“我原先也以为不过是巧合,只是回去的时候,将举荐书给她时,她与我说了一些话。”何太平道,“老师大概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她写的状纸我特地誊抄了一份,您看了就知道了。”
乔环接过何太平递过来的状纸,却见状纸被他藏在袖中没有一点沾湿的痕迹,再看何太平还在滴水的衣角,足见何太平对这份状纸的重视。
乔环打开状纸看了起来,越看双眼越亮。
“老师,我何太平接手的案子无数,状纸也见过不知凡几,但从未见过这么一份慷慨激昂却又条理清晰,重点明朗的状纸,简直看了叫人感同身受!”何太平说着已带上了几分激动之色,“堪称经典!”
“她写的?”乔环已经看完了状纸,不消何太平细说出了什么事了,已经忍不住来回走动了起来,“妙,简直妙极!这份状纸速速遣人去送给齐修明一份,明日早朝,定要将它摆到圣上面前!”
“老师”何太平还欲说话,乔环却摆了摆手,看着那份状纸半晌之后,突然失笑,“说起来,倒是叫老夫想起了一件事!”
“不知老师说的是?”
“可听说过诉陈王十恶?”
“老师说的可是二十年前陈王叛乱,庙远先生的那篇檄诉陈王十恶?”
“不错!”乔环叹了口气,“就凭这一篇檄,庙远先生一朝名动天下,时天下多少读书人视庙远先生为楷模!”
“不过后来庙远先生去了实际寺,再未踏出实际寺一步,两个月前庙远先生在实际寺的后山坠崖身亡。”乔环说着露出几分惋惜之色,“可惜了!”
“庙远先生暂且不提,这件事一起,如今京中局势想不乱也难,乱起来好啊!”乔环放下手里的状纸,忍不住抚掌而笑,“乱起来好啊!”
“老师。”何太平的脸色却瞬时变得古怪了起来,“这句话,卫六小姐也说过。”
“嗯?”直到此时,乔环脸色才有了变化。
何太平说着,自己的脸上也带了几分不可思议:“今日我去送举荐书时,原本想提醒一番六小姐,哪知六小姐却一语中的石忠堂是沽名钓誉之辈,不仅如此,她还说云麾营里快只知赵将军不知江将军了。走之前甚至还提了一句赵孟夫的公子今日也在马球场。这绝非误打误撞!”
乔环盯着那份状纸沉默了许久,才悠悠开口道:“乱起来确实好啊,赵孟夫的公子倒果然肖似其父!”
何太平也明白了卫瑶卿的意思,云麾将军江寒出事是因为江将军治军严明,一年前惩治了一位欺辱民女的小吏,并将犯事的一同逐出了云麾营,熟料那犯事的随后逃到了南面占山为王,竟闹出了匪患,而逐出云麾营的那几个正是其中的头目。有人借此大做章,参江寒处置不当,如今江寒被暂免职务,闲赋在家。
“江将军若是杖杀了那几人,他们又要参他滥用私刑;若是不管不顾,又要参他毫无作为;依军法处置,逐出云麾营,闹出了匪患,程相那边的人又参江将军处置不当!”何太平叹道,“当真是难缠!”
“所以,这不是有了个现成的例子么?”乔环指了指那份状纸,“还要多亏赵公子的好计谋了!”
这手段,与赵孟夫如此相似,若没有这位赵公子在后面推波助澜,谁会信?
“朝中局势胶着不下已三月有余,谁成想几个孩子打个马球,这胶着的局竟这般误打误撞的解开了。”乔环站了起来推窗看向窗外,大雨倾盆而下,闷雷闪过,书房之内亮如白昼:“果真是柳暗花明来!”
第十八章 花明
“太平,速速将这份状纸誊抄一份交到齐修明手中!”乔环说道,“晚了便来不及了!”
“是!”何太平说着小心翼翼的拿起了桌上的状纸却听乔环突然笑了一声,“没想到同知家里还有这么一个后辈,倒是叫老夫不曾想到!”
原本准备退出去的何太平却再次停住了脚步,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道:“老师,说起来,关于卫六小姐,倒是让我记起了一件事?”
“说说看!”乔环如今似是对这位卫六小姐起了极大的兴趣。
何太平道:“昨日下午青阳县主在青阳园的宴会上折辱了一番卫六小姐,她命人将菜肴置在盘中放在地上推到卫六小姐面前,要她吃下去!”
“荒谬!”乔环忍不住拍桌而起,“如此折辱一个朝廷命官的家眷,看来咱们这位娇蛮县主是被宠的不知南北了!”
“中书令大人的状况您也知道,无人出面调停,那位六小姐就这般坐着,拿起来吃了,坦然自若,视周围眼神如无物。”何太平道,“如此多人的面前,就这份气度,总让我觉得她并非一个普通女子。古往今来,前观韩信肯忍胯下之辱,所以这等人必定所图甚大!”
“太平,你害怕了?”乔环反问他。
何太平想了想摇头:“有中书令大人这层关系在,还不至于害怕。只是老师,我并无看轻的意思,这样的女子,您觉得区区一个卫家养的出来么?”
乔环看着他没有说话。
何太平继续道:“甚至我想的多一些,从卫六小姐受青阳县主折辱开始,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与卫六小姐有关,不过两天的时间,长安城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简直不敢叫人想象以后还会出什么事来!”
“太平,你顾虑仔细是好事,但退一步讲,动静是闹大了,可都于我等有益,有这般厉害的后辈,于我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么?”乔环笑道,“老夫官至右相,容一个后辈的肚量还是有的,待她考入钦天监,你安排一下,带她来见我!”
“是,老师。”何太平脸上还带着几分诧异,没有想到乔环居然肯亲自见一见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我也并非容不下她,否则也不会出手相助了。只是委实觉得,长安城中世族林立,但究其整个世族宗室,要培养出一个这样的女子,要花费何等心力?有这等心力的世族又怎会去培养一个女子?若是男子还有可能。”
“这样啊!”乔环闭了闭眼,半晌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声音里头有些难得的失落与感慨,“如今是没有了,不过曾经有过。”
何太平不敢置信的看着乔环,看到一个卫六小姐已经让他惊异的了,居然还不止一个?
“我有一位老友,他的一位孙女自幼天赋出众,他便倾尽所有心血,尽心培养,可以说这个小姑娘虽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不逊于长安城中任何一个世族中最顶尖的后辈。”乔环说着目光已经落到了桌上一方八卦模样的风水摆件上,“我那位老友将孙女视若珍宝,爱重之下为她取了一个极贵重的名字明珠!只是可惜,后来我那位老友举族覆灭,明珠还未来得及大放光明便陨落了!”
何太平看着乔环将目光落到了眼前的风水摆件上,心头不由一惊,一般的世家贵族倾尽全力培养的定是族中的优秀后生,但是的确有一族因为天赋所限有所不同,那就是曾经掌管阴阳司达数百年之久,出过一十三位大天师的张家,原来张家还有一位名唤明珠的小姐,只是可惜的是,这颗明珠还未大放异彩便已陨落尘埃了。
想到这里,何太平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惋惜之感,一个如卫六小姐这样的女孩子,又是出身百年世族,可以想象,长安城中将会生出怎样的轩然大波,只怕当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吧!
大雨瓢泊而下,天际电闪雷鸣,这样的风雨欲来莫名的让何太平想起了那位卫六小姐,似乎蛰伏许久,终携风雨而来,要将整座长安城掀个天翻地覆。
大楚朝与前朝不同,由阴阳司或者钦天监的官员们负责记录早朝内容,间或有相冲或者不详之事,这些官员便会出言提醒天子。
今日负责记录的是钦天监的监正,他默默地站在一旁,仿佛游离于时政之外,总之凡有相冲或不详提醒天子一番就够了,其余的,与他何干?
只是今日便是他站在这里,似乎也能感受到从天子身上散发出的怒意。
监正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鸿胪府卿宋仁义、上都护伏子业,还有个被参的折冲都尉因着还未及三品,无法上朝,倒是免了直面天子的怒火。
站在旁边的御史大夫石忠堂一脸正气与愤慨,那份状纸就是他带来的。
“好一出民告官的好戏,朕居然不知道一个无知妇孺胆敢染指天子行事!”很明显天子的怒火来源于伏氏那句“他那个中书令算个什么东西?也不过这几天了!”不管他有没有发作卫同知的想法,就算有,也轮不到伏氏大庭广众之下妄议朝政。
石忠堂心中有数,那份状纸渲染的重点就在伏氏的妄议朝政上,写状纸的人清楚的知道天子对官宦家眷的恩怨根本不会理会,是以前头只是寥寥数笔,反而后头开始大肆渲染伏氏妄议朝政,似乎能代天子行事。石忠堂原本还欲点拨那个小姑娘一二,没想到这份状纸倒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待得天子盛怒过后,太子少傅齐修明出列:“臣有本奏!”
他一出声,位列的不少群臣都惊了一惊,谁不知道这位状元郎出身的太子少傅在朝堂之上极少说话,如一个透明人似的人物今日突然开口,是转性了么?
见他出列,天子似是也有几分诧异,随即:“准奏!”
“臣参鸿胪府卿宋仁义大人、上都护伏子业大人言行不一。”齐修明说着顿了一顿,“方才听闻陛下的这一份状纸,臣想起了一件三个月前的事。三个月前,云麾将军江寒被人参了一本,是为处置不当。一年前江将军按军法处置了几个兵痞,将他们逐出云麾营后,那几个兵痞占山为王,闹出了匪患。如这份状纸上所言,一码归一码,江将军处置了兵痞,按军法处置,并无过错,至于兵痞闹出的事情自然合该算到兵痞头上!宋大人妻伏氏就是这么算的,但是当日弹劾江将军时,两位大人俱说应当归其由头,算到江将军身上。如此看来两位大人的言似乎与行并不相称啊!”
“并非如此。”伏子业看了眼身后的程厉盛,一咬牙,“家妹言行不妥,是我管教不严,望陛下赎罪。”
比起办砸程厉盛交待的事情,伏子业准备牺牲伏氏了。
“如此的话,”齐修明闻言点了点头,再次谏言,“那这份状纸所言,确实是宋、伏两位大人管教不力,两位大人愿意担责自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既说到这份状纸,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