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烈日-第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颗小太阳(她想要攀过高高的墙头仰。。。)
方灼手中提着两把伞,站在入门的大厅口。潮湿的寒气连同飞溅的水花,从大开的玻璃门被风卷携着飞涌进来。
她脚上穿着一双破旧开裂了的帆布鞋,洗到褪色粗糙的鞋面被路边的泥泞打得斑驳不堪,裤腿上也沾染了零星的污渍。大约是担心弄脏浅色的地砖,她只拄着伞站在门口的位置。
方逸明提着公文包从楼梯口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方灼正浅笑着跟他的同事说话。
方灼脸上的皮肤不算很白,但五官精致,气质清冽,加上身材高挑,光往那儿一站,就十分打眼。
过于宽大的衣领下露出一截修长白净的脖颈,说话的神情低缓平静,看着姿态大方。让他瞬间回忆起某张快要遗忘的面孔。
方逸明还在犹豫,方灼注意到他,先行喊了一句:“爸。”
听到声音,同事转过身来,露出惊讶的神色。方逸明迟疑片刻,走上前问:“你怎么过来了?”语气听不出是否高兴,倒是语速有些急促。
“有孝心呀!”那位中年女性已经接话道,“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这么懂事的女儿,我以为你只有一个儿子。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大眼睛高鼻梁的,我实话实说啊,尽挑着你俩优点长都没这么好看。”
方逸明的鼻梁是高挺的,但脸型和眉眼偏向刚硬。他妻子陆女士也面貌普通,大概是因为性格影响,面相还带着点刻薄。其实方灼跟他们夫妻都不大像。
方逸明眼神一沉,唇角勉强勾了勾,让人看不出表情。
方灼说:“我像我妈妈。”
妇人盯着她的脸打量了会儿,笑着挥手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妈年轻时候长什么样儿,要说像嘛是有两分像,但还是更像你爸一点。”
方灼委婉道:“我母亲姓叶。”
妇人愣了下,眼神瞥向方逸明,显然并不知道这位跟自己共事了十几年的同事还有个前妻。
方逸明干巴巴地笑了下,解释说:“她以前一直在乡下跟她奶奶住,我妈去世后才搬过来。现在高三了,一般在学校留宿。我见她都少。”
“哦。”妇人是个很热情又健谈的人,闻言追问了句,“来这里还习惯吧?”
方灼说:“高二转的学,差不多习惯了。”
妇人扫见她校服上的标识,点头说:“A中,挺好一学校,不错的。”
A中不算A市最一流的那批学校,但校风不错,升学率也挺高。
只是,这套校服方灼穿着明显不大合身,颜色也有些陈旧,多半是买的二手。她心底觉得有些违和,倒也没往深处想。
见两人还要寒暄,方逸明突兀问了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方灼还未开口,同事已大嗓门地说道:“这还用问吗?给你送伞呀!老方你这人真是,太一板一眼了。”
方灼将手中的黑伞递过去,微低着头,看起来谦恭有礼,“家里的伞还放在门口,就给你送过来了。”
方逸明一言不发将伞接过,跟同事招呼了声,转身往外出去。
外头的雨已经小了不少,轻柔地往下坠落。
方逸明抓着伞柄,将伞面抖开,扭头瞥了眼方灼。大概是实在没理由跟她不高兴,张了张嘴,没什么起伏地说:“我先去接你弟弟,你自己回家吧。”
方灼淡淡道:“好。”
·
严烈从补习班出来,一面低头敲打着手机,一面沿着店铺前的遮雨棚快步穿行,抽空一抬眼,看见了站在街边一动不动的方灼。
他放缓脚步,离方灼只剩下不到两米的距离。对方像是没有察觉,专注地望着街对面那栋寻常的大楼。
微合半敛的眉眼,放到别人身上,应该会有种悲悯的亲和,但安在方灼的脸上,却只显得冷漠疏离。
她鼻尖、耳朵上的皮肤,因为冷气而变得微红,叫她拒人千里的冷酷气质里,莫名平添了两分倔强,同时让她笑容里的讽刺变得更为清晰。
严烈对她并不了解,虽然做了一年左右的同学,但彼此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不超过十句。
他以前一直以为方灼这种生人勿进的孤僻性格,应该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此时看她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像棵无声无息的树一样,带着旁观者的傲然,意识到可能不是。
不等他捋明白那种感觉,方灼已察觉到他的存在,抽回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而后唇角下压,将那抹让人捉摸的哂笑收了回去,恢复了例来的无波无澜。没有停留多久,默然转身离去。
严烈的手机仍旧举在半空,注视着方灼的背影,觉得这人古怪的脾性竟然变得清晰了一点。
因为他也惯常对某人摆出那样的表情。
·
方灼坐在沙发上,她名义上的弟弟蹲在不远处的茶几前看电视。他手里拽着遥控器,低头玩着手机,视线只偶尔在屏幕中的综艺节目上过一眼。
窗外的雨将歇未歇,细小而疏落的斜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没多久,陆女士下班回来。开门看见方灼的时候,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抬头喊了声她儿子的名字,高声督促他去写作业,没多看方灼,转身走进厨房,帮方逸明做饭。
油烟机的噪音混合着两人的低语传了过来,听不大真切,间或混合着餐具的敲打声,陆女士暴躁地将餐盘摆放出来。
半个小时后,厨房传来一阵拉扯着的长音,喊方小弟过去吃饭。
桌上摆了三幅碗筷,一家三口围坐在长方桌的一端,自顾着开始饭桌上的闲聊。
综艺节目里的嘉宾正在做游戏,夸张的笑声映衬着现实中絮叨的谈话,让这荒诞的一幕多出了一点滑稽。
方灼想笑。
她刚来的时候,陆女士虽然也不欢迎,但这个家还没有这么泾渭分明。看来陆女士的耐心在一年的蹉跎中彻底走到了尽头。
方灼又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等节目放到广告的时候,起身过去餐桌,在空着的木椅上坐下,静静盯着他们。
可能是被看得不大舒服,方逸明张嘴想说什么,被陆女士夹菜的动作打断。
埋头吃饭的少年回头瞪了方灼一眼。他的眼神里有着狼崽子的狠戾,大抵是不屑得搭理,咋舌一声,又转了回去,挪动着位置离方灼远一点。
方灼眼皮颤了颤,展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睛。
她开口道:“这学期的学费还没交。”
方逸明朝陆女士抬了抬下巴,“下午让你去取钱,带了吗?”
“别急嘛。”陆女士说话的时候轻声慢调的,明明应该会叫人觉得温柔,偏偏总带着种让人不大舒服的语气在,听起来变得阴阳怪气。她说:“我之前跟你商量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方灼平静又坚决地道:“不行。”
“我也是为了你好。”陆女士的筷子在盘子里挑来挑去,拿捏着语气说,“我找了好多关系才给你安排下去的。你去三中,学校会重点培养。要是明年考上一本,三年学费全退。平时成绩好的话,每学期奖学金还好几千块钱呢。你在A中跟不上人家进度。上次你老师还打电话给我说,你的基础太差了。”
方逸明始终沉默。
陆女士放下筷子说:“你别看他,你看我。”
方灼将视线转向她,重复了一遍:“不行。”
方灼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从她懂事起,就跟奶奶生活在乡下。
奶奶不怎么喜欢她,同样也不怎么喜欢方逸明。平时给方灼的关切很少,不常跟她说话,更不会跟她谈起关于她母亲的事。方灼还是从出生证明上得知自己母亲的全名。
但奶奶从来没有阻止过她上学。方灼的学费,就是从她的失地保险里攒出来的。
在预见自己将要去世时,她捡了家里全部的土鸡蛋,揣着一个红布包,沉默地领着方灼,蹒跚去往孙女彼时就读的学校。
不知道她和校领导说了什么,最后班主任亲自带着方灼到A中走关系,让她破例参加一次考试,合格后才转学到这所中学。
A中从各方面看都是一所不错的学校,而三中只是一所不入流的高中,这两年过一本线的学生只有个位数。
方灼加重语气道:“给我学费。”
其实方灼一直是明白的。她就像一团飘扬在沙漠里的风滚草,随风一吹就走了,四处漂泊,没有哪个地方真的在欢迎她。
只是沙漠宽广浩荡,而她的世界狭小拥挤,两侧还林立着高耸的城墙。
她厌恶那种漫无天日又孤独枯寂的生活。
她想要攀过高高的墙头,仰望似海的星辰;想要穿过重重的阴影,迎接太阳的光辉。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无数人怀着怜悯或同情的目光,拍着她的肩膀对她说:“你要好好读书。”
所以她的世界里,唯一一条能走的路就是读书。
要么认命,要么读书。
她凭着一股倔气滚爬到现在,任何人都不能再来破坏她的人生。
一颗小太阳(“你的东西都拿走别再回。。。)
陆女士闻言脸色沉了下来,生硬道:“我们家里的经济情况,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你弟弟要上初三了,他成绩特别优秀。你明白吗?”
方灼直视着她,陈述道:“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我还没有成年,你们有抚养我的义务。”
陆女士笑出声来,“义务教育是九年!你懂法律吗?”
“我确实不大懂,但是我想成年人应该懂。”方灼说,“你们没有履行过这项义务,哪怕是按照抚养费的最低标准来算,这么多年的费用,也应该足以支付我的学费。”
一直埋头不吭声的中年男人终于按捺不住,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灼半阖下眼,盯着面前这张木质餐桌上的纹路,“我知道你们工作的地址,我也见过你们的同事。”
方逸明脸色一白,意识到什么,绷紧的五官开始酝酿升腾的怒火。
木筷被重重拍到桌上,一支飞了过去。陆女士气急,豁然起身,在方灼脸上狠狠瞪视一眼,又一把抽掉方逸明手中的筷子,斥责道:“还吃什么饭!你看看你生的女儿,你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还只是个学生就敢来威胁我们,方逸明,当初我跟你结婚的时候,你可说了这人不用我管!”
她说得激动,可是没人搭腔。方灼侧过头,眼尾上挑,斜睨着她,反问道:“你觉得我在威胁你,是因为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见不得人?”
陆女士半口气噎在喉咙里,还要再骂,被方逸明抬手拦住。
不知是难得的愧疚心作祟,还是顾忌方灼的心思深沉,方逸明胸膛几个剧烈起伏,最后还是忍了下去,皱着眉头道:“把学费给她。”
餐桌另一边,方小弟将碗一摔,两手抱胸往后一靠,不吃了。
方灼补充说:“还有生活费。”
“你要跟我们两清了是不是?”陆女士难以置信,指着大门道,“我可以给你,你给我滚出去,再也别回来!”
方灼起身去往沙发上,提起自己的背包,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大门。
陆女士也拿过挂在一旁的挎包,踩着拖鞋冲出防盗门,从包里摸出一沓刚取出来的纸币,没数多少,直接暴躁地砸了过去。
“你下个月满十八岁了对吧?我就当你还有半个月,这些都给你,不用找了!”
红白色的纸钞纷纷扬扬撒了满地,还有几张随着楼梯口通风窗里飘来的凉风,被吹向下方的台阶。
声控灯亮了起来,将方灼的脸照得更加苍白。
夜风袭过,寒气扑打在众人裸露的皮肤上,他们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是墨黑了。
方灼紧抿着唇,手指勾着背包的肩带往上提了提,语气凌厉起来,一字一句道:“捡起来。”
四周一片死寂。
“我要是不能上学,没关系。我就每天抱一个牌子,去你儿子的学校,坐在他的教室门口,给他的同学还有老师讲讲,我是如何因家庭冷漠拿不到贫困补助上不了学。他去高中我就跟到高中,他去大学我就跟到大学。天冷天热了,我去你们单位也可以。”
声线分明轻缓,却听得几人心生胆怯。
昏暗的灯光仿佛被吸进了方灼漆黑的瞳孔,绵长的睫毛遮住了她阴晦幽深的眼睛。
她又说了一遍:“捡起来。”
陆女士面皮颤抖,被方灼话语里的威胁撼在原地,心生悔意,可尊严又不容许她向方灼低头。正在两难之际,方逸明错步上前,将地上的纸币一张张捡起来。
方小弟扒着门框,犹豫叫道:“爸。”后者严肃地挥挥手,示意他回房间里去。
等纸币全部收拾齐整,方逸明抬起头,正好从下方直直与方灼眼神交汇。
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全然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带着点儿森然恐怖。
方逸明怔了怔,尴尬地别开视线,第一次意识到方灼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怯懦好欺负。原先要打圆场的话,也被咽回了肚子里。
方灼跟她母亲一点都不像。方逸明恍惚想道。叶曜灵是一个很单纯的人。
他将钱递过去,方灼顿了两秒才接走。
像是为了故意折磨他们,方灼一张张数得很仔细,当着两人的面,一连数了三遍。直等到陆女士耐心告罄,才停下动作。
总共是五千。
方逸明反应迟钝,又从兜里摸出两百块钱,一并塞给方灼。
“学费加宿舍费,还有些别的费用,要交4200。”方灼扯过背包,把钱小心放到中间的夹层里,没看任何人,只淡淡说了句,“两清的买断费,凑整1000。”
方逸明嘴唇翕动,想说不是,岂料方灼紧跟着接了句:“比我想得值钱。”
她瞥向陆女士,看出对方的拘谨和不安,笑了一下,扯起唇角,颇为恶劣道:“我还会回来的。”
陆女士用力拽过方逸明,将门重重合了上去。
沉重的拍打声后,楼上传来一丝轻微响动,纵然对方放轻了脚步,那点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楼梯间里还是有些明显。
一墙之隔的门内,陆女士没了体面,歇斯底里地闹道:“方逸明,你一个月才赚多少钱?你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