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寻常-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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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且饮酒
关山多风雨。
以前如此,今日如此。
自从昨夜廊城上空轰然炸开一道惊雷之后,今天天色刚刚放亮,乌云便遮蔽了天空,挡下了阳光,连绵阴雨落了下来。
虽说和刚刚入秋有些关系,但这雨未免下的太勤了一些。
入秋只有三日,下了两场雨,只是中间隔了一天。
李休却早已经离开了关山,时间很紧,耽误不得,自然是连夜而走。
“细雨连绵,如此光景最适合坐于家中小酌一杯,你我二人却要赶路,岂不是辜负了上天美意?”
从关山向着姑苏城绕路而走,吕轻侯支着一把纸伞悬在头顶挡着风雨,一边行走一边摇头晃脑的发出感慨。
“走便走了,哪那么多废话?”
白玉汤横了他一眼,也不见打伞遮挡,雨水自他头顶向着两侧滑落,没有一滴落在身上。
“老白,你这话就不对了,子曾经曰过,行乐乐坐乐乐,且行且乐,赶路本就枯燥,送死就更加枯燥,若是不在途中寻得一二乐趣,岂不是白来一趟?”
秀才晃了晃脑袋,头上纶巾随身而动,虽是在言死事,那张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惧色。
就如同喝水吃饭一般随心所欲,肆意而为。
“行乐乐坐乐乐?”
白玉汤念叨了一遍而后略带讥讽的问道:“哪个子说的,我怎么不曾听过?”
想他白玉汤也是出身名门,饱学之士,虽远不如李休那般通读天下,却是颇精书。
吕轻侯闻得此言不由得为之一窒,讪讪一笑:“吕子说的。”
“驴子也懂人言?”
白玉汤又是讥讽一声,而后哈哈一笑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秀才脸色青白一片,手持纸伞悄然间消失在了山间之中。
大雨绵绵洒落,路上却是不见两人。
长安城今天一如既往地繁华热闹,这里是大唐的国都,天下间纵使有再多的纷争此处也是最安全的那个地方。
城门口的人来来往往从来不会断绝。
出出进进着一位又一位的来客。
距离书海结束不过二三日,荒州与妖族的人自然是不曾离去,大部分都还留在书院当中,往来庄是个好地方,值得让人流连忘返。
李休骑着马走进了城门,徐盈秀坐在马背上为他撑着白伞。
没有任何打算逗留的意思,也没有去东宫或是陈留王府。
非要紧事不得骑马,李休之前进城都是下马步行,但今日却是坐在马背上不曾下去,过往巡城的军士见状也只是轻轻地瞥了一眼,装作看不到。
马儿在太白楼之前停下,李休走进去扛了两大坛红烧刀出来,然后骑在马背上重新走出了城门口向着城外走去。
这两坛酒很重,加在一起约么有七八十斤,足够一个普通人喝上数月有余。
虽然对他和大黑马来说这点重量算不得什么,但拿在手里终归不太好看,莫不如放进纳戒之中。
只是李休却不曾那么做,自顾自的用双手托着,面无表情。
出得城门只十余步,李休便勒马停下,低头看着身前不远处的一个人。
那人着官袍,站在大雨之中,不曾避雨,浑身已然湿透,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进城与出城并不在一个城门。
那人衣衫虽湿,面容却是毫无波澜,国字脸上充满了刚毅之色,一双虎目即便是在大雨之中亦是囧囧有神。
“范将军。”
李休看着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此人正是当初死战徐州不退一步的范无垢之弟,范无咎。
当初在幕林园李休欲要杀杨妃之时范无咎便是义无反顾的站在了他的背后,这是大义之人。
也是可以值得信赖的人,所以李休才停下了黑马,落下了眸子。
范无咎看着李休,虎目之中带着些许柔和,他乃是军伍中人,毫不夸张的说,唐国七成军人都是出自李来之麾下,两成无不敬仰李帅。
唯有一成不尊李来之。
“徐州范无咎,见过世子殿下。”
他对着李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不曾有半点逾越也不曾有半点不敬。
李休看着他,问道:“范大人冒雨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范无咎闻言直起了身子目光直视着李休的双眼,朗声道:“我等无能,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前来送殿下一程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等?
李休轻轻地皱了皱眉,然后便看到自两侧树木之后接连走出了七十余人整整齐齐的站在了范无咎身后排列,身着官袍俱是朝中大臣。
七十余人站在雨中朝着李休齐齐的行了一礼,当直起身子之后浑身已经被雨水所淋,上下湿了个透彻。
徐盈秀下了黑马,两坛酒从手中消失,李休跟着下了黑马。
七十余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曾移开丝毫与片刻。
李休沉默了下来,绵绵细雨落在头顶,不曾遮拦。
片刻后,他弯腰一鞠而下,对着迎面七十余位官员行了一个大礼,许久方才直起身子。
许多官员的呼吸有些急促,不少人的眼眶开始红了起来。
“我等恭送世子殿下。”
整齐的喊声震动着天上落雨,城门口的六名军士远远地跪在身后,来往百姓驻足而立,翘首观望。
看着眼前数十人,李休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此去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又不是送死,弄这么大场面做什么?”
他牵着马往前走,欲要在谈笑间略过此事。
范无咎却没有动,那七十余位朝廷命官也没有动。
身后跪着的守城军士也没有动。
于是李休停下了脚步,再次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雨渐渐变得更大了些。
“我不会死,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
李休的视线在这些人的脸上环视一圈,认真道。
人群安静了下来,范无咎从纳戒之中拿出了一个碗递给了身后一人,然后取出一坛酒倒进了碗中,然后又拿出了一个碗走向了第二个人。
直到场中七十余人每人手里都端着一碗酒。
他转过身子凝视着李休,高举手中大碗,雨水倾盆而落,碗里已经不知道是雨水还是酒水。
“殿下,且饮酒。”
他弯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仰头喝光了碗中雨水,随即狠狠地摔在地上,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
而后七十余人再次对着李休行了一个大礼。
“殿下,且满饮此酒。”
杯碗碎裂之声不绝于耳,李休也是取出了一碗酒高高举在身前,然后扬起头颅一饮而尽。
“我等恭送殿下。”
七十余人第三次行此大礼,这一次却无人抬头。
哽咽之声隐隐传出。
范无咎的双眼通红。
第78章这世上骄傲的人很多
“回吧!”
李休很尊敬大唐,也很重视大唐,为了这个国家他可以鞠躬尽瘁,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
牵着黑马从几十名官员之间穿行而过,李休的脸上毫无波动,平静的让人感到可怕。
马蹄声渐行渐远,数十名官员直起身子遥遥望着李休远去的背影。
大声喝道:“殿下一路走好。”
声音之大震动云霄,大雨不敢落。
这些人站在雨中久久不肯散去,滑落在脸上的已经说不出是泪水还是雨水。
守城军士仍然跪在地面,长枪笔直伫立,朝着李休远去方向用力叩首。
李安之站在城墙之上,如同那日一般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剑柄,目光冰寒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少爷在想什么?”
李休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波动,但是徐盈秀又怎会不知他的心里已经开始紊乱?
“格局太小。”
李休牵马走在前头,闻言答道。
格局太小,这话他从前便说过,现在是第二次提到。
徐盈秀有些不解。
此处是荒郊野外,二人自然不是往姑苏城而去,而是在朝书院行走,无论会不会死,临行之前总要与朋友道别。
这一次也的确应该道别。
“这天下要杀我的人很多,哪会这么凑巧全部聚在了一起?而慕容英杰又刚好送来了一张请柬?”
李休的目光直视前方,脚下的泥泞脏乱了鞋子与马蹄。
他继续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切的乱局背后都会有一只手在推波助澜,杀我而后再乱天下,谋四方之地欲要鲸吞天地,当真是好手段。”
李休嘴角微微上扬,挂着淡不可见的弧度,有些不屑。
徐盈秀沉默了起来,她生平最是厌恶这些阴谋诡计,但此事与李休有关,纵使厌恶也是一定要插手的。
“欲谋整个天下,如此也算是格局小吗?”
徐盈秀有些不解,身上的青色道袍晃了晃,她的衣服并不曾淋湿,那把纸伞一直被她撑在头顶。
整个天下的格局,这自然不小。
甚至可以说很大。
李休却是露出一个笑容,行走之间目光透过雨水落在了天空之上,有风吹过,他指上的那朵小花动了动。
“格局终究太小。”
长安离书院只有十里之遥,入了梅岭之后大黑马便自行离去,一头扎进了梅岭深处不知去向。
淡淡的灵气透体而出,浑身上下石头的衣衫瞬间恢复干净,李休走到了书院门口敲响了大门。
“当当当!”
三声巨响回荡在整个书院之内,回荡在整座梅岭上空。
这些日子来往书院的人很多,众人早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就连回眸看上一眼的欲望都不曾有。
大门打开,钟良有些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抬眼看到了李休,打到一半的哈欠猛地憋了回去,那张脸涨的通红。
心中慌乱极了,觉得自己就是长了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你果然就是个看门的。”
李休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往书院里走去。
钟良嘴角扯了扯随即将大门关上,有心想要解释却又不能离开门口,只能叹一口气,苦笑一声。
今日本来不是他看门,但原本那人正巧欲要破境,钟良与其关系不错便来此替了一天,谁能想到这位世子殿下偏偏今日回来。
苦笑过后,钟良的脸色随即沉重下来,目光轻微闪烁。
慕容英杰送来请柬之事这短短两日已经传遍了长安四周,书院弟子的眼光何其之高?
再加上江湖也隐隐有所传闻,李休此行之危怕是不亚于小南桥一行。
“真是好笑,我大唐的世子不曾死在外人手里,倒是要死在内斗当中。”
冷哼一声,钟良背靠大门,面容铁青。
若是此刻的大唐拧成一股绳,没有了皇后和太尉的牵制,国师与太子全力出手帮助李休,区区姑苏城又有何惧?
然此刻虽说带上了李宣从而使得皇后与齐秦无法暗中下手,但是在京都对太子和国师的牵制却是半点不少,反而更盛许多。
安静的走在书院之内,两侧的梅花香气即便是秋雨亦是不能掩盖。
一路上见到的书院弟子很多,皆是面色复杂的对着李休行了一礼旋即站在一侧目送着世子殿下远去。
来往的荒州与妖族之人也是如此,窃喜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惋惜者亦有之。
“此行可有把握?”
前方不远处走出了一个人,见到李休先是一愣,然后出声问了一句。
李休看了他一眼,脚步停都没有停。
罗浮渊也不在意,只是淡淡道:“你可别赢了我,却死在了他人手里。”
李休的脚步一顿,平静道:“这世上没人杀的了我。”
话音落下他便继续向前走去。
“圣宗不会插手,我保证。”
罗浮渊又道。
李休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不曾回头。
“保证?你能如何保证?”
淡淡的嘲讽自身后而来,罗浮渊回头看了一眼,知晓这是三圣斋草圣的二弟子楚恒,冷冷道:“身为唐人却只能看着世子送死,我若是你早已羞愧不发一言,拂袖而去了。”
这话是在诛心,没有几人能够受得了。
楚恒的性子冲动,自然也受不了。
尤其是罗浮渊说的很有道理,身为唐人却只能看着世子独自一人闯这条生死路。
何其羞愧?
“圣宗近年来风头无量,直追荒州五大势力,李休此次断了那周元一臂,毁了安荆城又在书院门前折了圣宗的颜面,如此仇怨我可不信你等不会落井下石。”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而又有些讥笑道:“即便是你不曾如此想,难保你身后之人不会如此想。”
罗浮渊的眉头皱了皱,似是有些不耐:“我罗浮渊行事光明磊落,我欲胜过李休自当是堂堂正正,若是此行有圣宗之人插手,我便自废修为,禁于梅岭。”
话音落下,罗浮渊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此处,他乃是圣宗掌教亲传,下一任的内定圣子,自有其傲骨。
目视着他的背影,楚恒脸上的讥讽消失不见,目光似是有些复杂。
“倒是一个骄傲的人。”
第79章铁马将军哽咽若孩提
书院很大,自往来庄里出出进进着数千人。
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显然这次的往来庄之行收获颇丰,毕竟以书院多年的积累和在唐国的地位,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再简单不过。
李休自人群中穿行而过,面无表情,对两侧的行礼之声置若罔闻。
徐盈秀安静的跟在身后,默不作声。
两侧来往着许多人,许多眼熟的人。
书院弟子们自然不必多提,周元与芮姑娘站在人群之后,眼神瞥着李休的背影,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那应该叫做幸灾乐祸。
“之前未曾了解,想不到这李休竟然得罪了这么多的势力,而且还在书海内斩了阴曹下圣子,这份仇怨不可谓不深,此去姑苏城十余万里,很远,也很难走,我却不信他还能活着回来。”
周元笑着说道,声音不算大,却也不曾掩饰,周遭许多书院弟子对其怒目而视,要不是时刻牢记着以礼待人这一信条的话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