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难却-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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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佰三十四章 争执
“先生回京之后,想做些什么?”关新妍继续问。
崔敏抬起眼睛,目光与关新妍的视线对接,久未声言,倘若是在迁徙宴之前,她问这句话,尚可认为是因关心而询问,可经历了长久的刻意疏离之后,问出这句话,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长久累积下来的疑惑甚至可以说抑郁的情绪因这一句状似关切的询问而突然从心底迸发,瞬间恣肆成狂,投射在眼睛里变成了带着些愤怒的责问。
在关新妍看来,崔敏的反应似是在说,你我殊途,该当互不侵扰,何必有此一问。
在崔敏迫人的视线下,关新妍并未觉得不自在,也未曾觉得自己的言行冒失,她承接着崔敏目光中的焰火,以醇冽的嗓音说道:
“我猜,先生回到京城后,首先会去求见皇上,正名正身;然后狠狠参靖王一本;再然后,去求见吴太师,让吴太师运用权势再次将你送到靖王身边向靖王施展报复。
对吗?”
崔敏的眼中闪现一丝震惊,尽管一闪而逝,还是被关新妍捕捉到了,崔敏的反应证实了关新妍心中所想。
调整了一番心绪后,崔敏沉静开口道:
“有些话我一直想说。”
见关新妍认真听着,崔敏往下说道:
“东家虽然胸襟气概较一般女子广阔,但毕竟是女儿家,应该趁着大好年华找个可靠之人嫁了,从此安居后宅深院,相夫教子,不应该成日想着男儿们想的事情,不该与那些匪徒、奸商、贪官们斡旋。
这世道险恶,有许多你看不到的且无法直视的残酷和阴暗,不要试着去探视,那只会让你在黑暗污浊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在奸诈狡侩的商人堆里浸染久了,难免沾染一身市侩气、铜臭气,将来,你若想清清白白做良人妇,恐怕难遂心愿。”
“所以,你将小莲费尽千辛万苦购来的粮草洗劫一空,只为了不让我在商途上越走越远?你认为你此举是在帮我?”
崔敏微怔,很快恢复镇静,出口问道:“你如何知道那粮草是我劫的?”
“小莲虽小,行事缜密,外人很难在短时内未伤人分毫便将粮库洗劫一空,还有,崔将军的拳术、剑术中有远防近攻、首尾瞬易的风格,与那劫粮军人攻防阵法有同工之妙,那些军人是将军的亲信无疑。”
崔敏心绪震动,双眸凝视关新妍,忽然发觉自己犯了个很大的错误,尽管从来未小瞧她,但还是低估了她。
强自抚平心绪后,崔敏坦然声道:
“没错,粮草是我劫的,悉数贡献给了边防军队。劫粮的目的确如你所说,不希望你和小莲从商。”
“你太自私!”关新妍肃穆声道,目光灼灼盯视崔敏,在崔敏略有些惊鄂的眸光下,严厉声道:
“小莲是你徒弟,你该知道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极想得到他人肯定的倔强孩子,这是他第一次独自挑大梁,他在这件事情上付出了无数的艰辛和劳苦。
试想,当你辛辛苦苦、勤勤勉勉完成一件大功,满心欢喜等待皇上嘉赏,而你的长官轻而易举夺走你的成果,抢走原本属于你的荣耀,你是什么心情?
小莲面临的不仅是功亏一篑的局面,他还背负了失信于人、丢失财产的强烈负罪内疚感,这种打击对一个才十三岁未经手过巨额资金且责任心极强的孩子来说,是毁灭性的。
你可瞧见他那天失魂落魄的样子?倘若他当初一时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你良心可安?
小莲若知道是他一直深深敬爱的师傅在他背后拆他的台,你让他心理如何承受,你让他此后如何解读‘信任’这二字?”
崔敏早已低下了头,在做那件事之时,其实一直心怀歉疚,如今被关新妍声声句厉骂在心坎上,更是无地自容,喉头发苦,他下意识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盏,却感觉手上无力,端茶盏的手略打颤,原来,人真的不能做错事,良心的责备远比刀枪切肤难受。
关新妍瞥了一眼崔敏摊放在桌上的手,继续说道:
“先生此举,于我而言,全属多此一举,我已是成年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相反,我倒是觉得先生活得很迷茫。”
闻此言,崔敏迅速抬头,再次与关新妍目光对视,想努力从对方目光中解读对方的想法。关新妍很大方地替他省去不少心力,直接告诉他自己的心念:
“我看了先前先生教授小莲学识的读本,先生是儒家理学大师周敦颐的忠实信徒,虽然我对周敦颐大师的学识没有很深的研究,但作为一名门外汉,我能读懂周大师‘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这句话的含义。
不知道先生对这句话如何理解,我个人觉得,先生在小莲面前如此立师道,一定是有违周大师修圣德、重师道的本心。
我有些好奇,先生的恩师吴太师在先生面前又是如何修圣德、立师道?”
“啪”地一声脆响,崔敏的手重重拍在桌面上,同时疾言厉色声道:
“不许你用这种不敬的口气说我的恩师!我修行不够,没资格做小莲的恩师,我自会去小莲面前解释并道歉,不能因为我的举止失措而攻击我的恩师!”
关新妍丝毫未被崔敏震慑,双眸直视着崔敏的眼睛沉静道:
“先生的恩师,在先生的眼里是否如小莲看您一般豪无瑕疵?可在我眼里却是劣迹斑斑!”
崔敏倏然抚案而起,转身急向出口方向而去,显然是十分生气,不想也不屑听关新妍讲经。
关新妍见此情景,非但未住口,反而抬高声调,加重加快语气厉声说:
“吴太师也是周大师的信徒吗?至诚、仁义、存天理去人欲、主静慎动、明慎用刑这些周大师的核心准则,吴太师做到了几点?
提到吴太师,百姓们的反应多是惧怕,历史上哪一位至诚仁义之君会让百姓们惧怕?”
步至门口的崔敏骤然转过身来,对着关新妍正气凛然大声道:
“百姓们惧怕,是因为恩师修缮的律法严苛,法不从严,盗贼不尽灭,国家难安!”
“要严苛便严苛到底,如何反复变更,年初实行盐、酒、茶榷卖,年中又允许私商贩卖,如今半控半松,北方与吴太师有牵连的私盐商贩赚得盘满钵盈,南方私盐商贩不幸被捕者被诛灭三族。
不要说你恩师高高在上对这些不知情,盐价从年初到年底不停跳荡,如今的盐价是年初的三十二倍,这种奇怪现象你恩师竟关注不到?你恩师难道不吃盐?或者说你恩师觉得这现象很正常?”
崔敏哑口无言,如木桩一般怔怔伫立。
第二佰三十五章 解释
关新妍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
“强盗寇匪们打着吴太师的名头打家劫舍,良民百姓无敢不从,若你恩师是清廉好官,百姓为何不去告官,让那些辱你恩师名誉的匪徒受到制裁?
事实上,百姓们都知道那些经匪寇劫去的银两大部分最后都流向了京城,流向了太师府。”
“你胡说!”崔敏发出无力又抗拒的怒喝声。
关新妍面色平静看着崔敏,知道他心中的信念正在坍塌,容他缓了几口粗气后,关新妍淡然道:
“凡是以不正当手段上位的集权高位者,少不了嫉贤妒能、打击异已、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卖官鬻爵、劳民伤财这些行止,若先生真的想知道我是否是胡说,可以自已去听、去看、去探查。
只怕先生眼里、心里只有恩师,不愿放眼天下,不关心天下民生疾苦而选择闭目塞听。
话不多说,希望先生回京城以后,慎言慎行!”
说完这些话,关新妍从椅子上起身,就此离去,当行至崔敏侧旁时,崔敏沉声道:
“你担心我回到京城会做出对靖王不利举措?”
关新妍脸上现出一丝讶异,转头看着崔敏沉沉的目光,肃穆声道:
“先生认为我是为一已之私而污蔑令师?或者说,先生非要觉得我心术不正、图谋不轨,如此一来,一名品行有污之人对另一个人所发出的指控便大打折扣,先生是这样想吗?”
被看穿心思,崔敏偏过头去,满心不甘。
关新妍转头淡然目视前方,侃侃声道:
“与其说我担心先生回到京城会做出对靖王不利举措,不如说我担心先生会做出对边城不利举措。
我不是圣人,我确有私心,但我怀的不是你认为的那种私心,我贪生怕死!
我不过是边城里一只小蝼蚁,我害怕被金国的马蹄踩踏,更害怕金国的马蹄没来之前,被朝廷军马碾压。
在边城里,像我这样的蝼蚁数不胜数,这群宠大数目的蚁蝼性命全掌握在少数几个手握重权的贵要人物手上,这贵要人物自然也包括你。
为了能活下去,为了不遭受颠沛流离之苦,我请先生在出手搅动边城风云之前多思虑一番,该是合情合理的吧?”
这回答并不让崔敏满意,但想到边城一乱,眼前人势必也会遭受战乱之苦,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悲悯。他虽愿意成为眼前人的依靠,主宰她的命运,但很显然,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至于恩师,其实心里早有疑惑,从前,每当心里生出对恩师不敬的想法时会自动将那想法消泯,只因那是自己尊敬的恩师,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是给自己施展才华、抱负的贵人。
在尊崇恩师这件事上,或许自己真的有些盲从。
凝思过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良久后,崔敏轻声叹了口气,心境变得平和了许多,转头看向关新妍,又抛出一个问题:
“这些时日,你刻意疏远我,是因为我是吴太师的门生吗?你是怕我会把小莲也拉上吴太师这条船上,是吗?”
只因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交谈,崔敏已抛开宾主身份,循着本心发问,倘若今日得不到切实的答案,只怕这疑问会一直搁在心里。
关新妍未曾料到崔敏会有此一问,想了一番后,回应道:
“有我在,小莲你是拉不走的,倘若我忌讳你是吴太师的门生,就不会让小莲喊你师傅。”
“那,你是刻意针对我这个人?”崔敏追问,势有穷根究底的决心。
至此,关新妍已然明白崔敏对自己的心思了,他劫走粮草,恐怕不只是不希望自己变成他所轻视的商民,还希望自己在走投无路之下投靠于他。
只思忖片刻,关新妍一脸正色回应道:
“我对先生素无偏见,而且,扪心自问,我对待先生态度上并无疏失。
先生莫不是怨我不重用先生?倘若先生是我花钱雇来的人,我自然会物尽其用,让先生在教导小莲之余,做些旁杂事。
先生终归是客人,还是身份尊贵的朝廷官员,先生的志趣在庙堂、沙场,我不能没轻没重、没大没小地总拿宅院里的粗鄙事去烦扰先生。
而且,先出出身清贵,重门户之见、重礼仪纲常、重名望名节,尽力与我划清界线对先生有益无害。”
崔敏攸然转过身面对关新妍,刚要申辩几句,关新妍却抢声继续说:
“虽然我是遵巡常礼对待先生,先生却感觉到我有刻意疏远先生,我想,造成这想法偏差的原因可能是理念不同。
先生一味给小莲灌输儒家思想,斥其它思想为杂家乱派,我不认同先生此理念。我希望小莲打破既定俗陈,思想不要苑囿于一个框架里。
这有悖先生的教义,但我想先生在此只是暂居而已,先生又是客人,是以不想为此事与先生争辩,小莲为了不惹先生不快,也未在先生面前提起此事。
许多次,我与小莲畅所欲言之时,先生突然走来,为怕先生多想,我们及时收口,这可能给了先生不被信任的感觉。”
崔敏身心释然,关新妍感知到他的如释重负,眸光略暗,清声道:
“其实,说到底,这误会澄不澄清也无多大意义,明日过后,先生与我们各行各途,往后,再难相见。
希望先生一路走好!”
这一番坦荡毫无隐意的话,让崔敏明白自己在对方心里属于淡如水的交情范畴,其实,这已然超出了他的期许,从内心里,感到轻松和踏实。
误会澄清,或者对关新妍来说没有什么,但对崔敏来说意义重大,一直以来,那个谜团令他常常不自禁胡思乱想,陷入极端困苦意境之时,会焦虑,甚至自卑。
如今得到切实答案,仿佛已从深渊回到实地。
……
当晚,崔敏与小莲彻谈整晚,除了两名当事人之外无其它人知道谈话内容。第二日,大伙见小莲神采奕奕,举止比往日更加谦和,其明亮的目光里似乎多了点什么,仿佛一夜之间,这个少年成长了不少。
第二佰三十六章 送行
卯时左右,崔敏带着十余人押着箱子从邵宅侧边门出街,队伍当中有一辆马车,马车当中坐着关新妍与小莲。
一行车马行了约半个时辰,到达范明街,与严员外的押礼车会合,双方领头人会晤之后,两队并作一队浩浩荡荡继续前行。
关新妍的马车停在街边,车厢前面门帘被挂起,关新妍与小莲坐在车厢里静静看着队伍从身旁游走。
严员外的押礼队伍约有千余人,中间有上百只箱子,队伍最后面有百余辆宽广的载货马车。货车上面堆得高高的,最外面覆盖着毡毯,看那马车冗缓的步履就知道,马车十分沉重。
小莲忽然高抬一条手臂劲力挥舞,关新妍循着小莲的视线看去,见前面百米远处,崔敏坐在高头大马上回头张望,但只片刻,他便转回了头,前面不远处就是城门了。
直至押礼队伍全部出了城门,关新妍才叫放下车帘,调转马头回家。
马车行至半途,关新妍忽然吩咐赶马的小厮改道去玉珑街。
小莲好心提醒道:
“哥,咱们出门时未带银两呢,不如,我这便回家取些银两?”
“不必了,此去不是去买东西。”
小莲心念一动,“此行与严员外有关?”
关新妍点头默认,忽看着小莲以考验的语气问道:
“你从严员外的押礼车可看出不同寻常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