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三生石上缘-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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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山林寂静又美丽,逃难的路因为身边人的陪伴而不显漫长。
胡蝶原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即使永远到不了天津也没关系,只要能和杜兰德在一起就好。可她是单纯,却不傻,杜兰德越来越焦躁的眉眼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他多次向胡蝶提出到了天津后,不去上海了,直接去日本,再从日本去美国。
胡蝶很是不解,开始说好的不是要去上海吗,为什么突然要远渡重洋去大洋彼岸的国家?她的父母埋葬在中国,她的哥哥还在东北打游击,她的同学还在为国家的未来抗争,她为什么要躲去外国独善其身?
两人为这件事很多次都弄得不欢而散。
杜兰德又急又气,却无法将自己所忧心的事全盘托出,也对胡蝶的固执无可奈何。
胡蝶也是满腹委屈,说中国一定会打败日本人的是他,国难当头让她跑路的人还是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作为中国人不该为自己国家抗争到底吗?听说上海有很多进步人士和进步组织,如果她去了那边和他们多多接触,不就能更好地为国效力了?这半个月她在学校社团里学习到许多以前不曾听说过的东西,爱国的种子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让她此时抛弃家国,她真的做不到。
还是说他厌烦与自己在这满眼都是积雪的树林里东躲西藏了,所以故意与她吵架,想要丢下她独自离开?
胡蝶心里委屈极了,如果他真的走了,自己一个人要怎么走出去?可若他真要走,自己也拦不住,更没理由拦。两人素昧平生,他对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经过深思熟虑后,胡蝶在林间休息的间隙里,靠在树干上盯着生火的杜兰德迟疑地开口:“我们还要多久才能找到村庄或城市?”
她想的是一旦找到城市或者村庄,即使没到天津境内,也会主动提出与他分开走,这样总好过哪天醒来发现他不辞而别。她虽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却绣得一手好花,可以给人做点女工养活自己,攒点钱后再去上海,然后想办法通知福叔和小玲。
让她没想到的是杜兰德反应很激烈,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焦躁地扯着许久不曾打理的短发,低声喃喃道:“不多了,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胡蝶心底钝钝地痛,他果然是存了离开的心思,表面上却装作不解地问:“阿杜,你说什么?什么时间不多了?”
杜兰德突然抬头大吼:“为什么不跟我离开,为什么不肯答应跟我去美国?来不及了,现在全他妈的来不及了……”他站起身抬腿用力踢飞一截枯干。
胡蝶没想到他会如此愤怒地吼自己,明亮的双眸中瞬间溢出委曲的泪水,小手颤抖着紧紧抓住一截木棍。
女人不断滑落的眼泪让杜兰德愣在原地。
他用力拍拍额头,悔恨不已,自己这都干了些什么?现在的胡蝶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是南京城里那个坚毅果敢的女护士,自己冲他吼个什么劲?
可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来到1931年已经四十天,根据仪器的提示他只有十天时间了。到时候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必须回到现代。
十天时间根本不够两人赶到天津并且登上去日本的船,让她远离战祸的打算彻底落空,那就只能让她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如果到他离开的时候胡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怎么走出山林逃避警察的追捕,怎么生存到1937年遇到初次穿越的自己,怎么从菊若手里抢回那顶鸭舌帽,怎么避免历史的进程被改变?
哦,不对,现在的胡蝶至少会分辨野菜和蘑菇了,只是格斗能力还是不行,这十天自己必须要教会他匕首格斗术。
“对不起,是我太急躁了。”杜兰德抓起把雪,用力揉搓面部,直到双颊通红才丢掉多余的雪,“你,你不要往心里去,是我不对,不该朝你发火。”
胡蝶摇摇头,凄楚笑道:“不能怪你,是我的问题,都怪我这个拖油瓶,不然也不会连累你大冬天的在树林里餐风宿露。”
杜兰德傻眼了,感觉像被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怎么都没想到胡蝶担心的竟然是这层意思。天地良心,他怎么可能会嫌弃胡蝶拖累他,如果不是肩负着保护历史的任务,让他一辈子陪着胡蝶在这山林里生活他都愿意!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杜兰德伸出手指在她额头爱怜地一弹,“你以为我生气是怪你拖累我?”
胡蝶睁大眼睛惊讶地看他,眼中分明写着:难道不是吗?
杜兰德又好气又好笑地拨弄两下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些:“你忘了我说过的话?能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玩的?还是以为我说的‘在一起’只是一起看电影喝咖啡?”
“可是……”胡蝶小心翼翼地组织词汇,却不知如何说才好,他确实没明说为何急躁,一切都是她自己猜的。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为何性格大变?
杜兰德摇摇头,似是叹息似是无奈:“难道你感觉不到我喜欢你吗?还是你觉得我的喜欢只能一起享乐,一旦遇到灾祸就会各自飞?我从未后悔帮你出逃,即使如今我们饥寒交迫,又看不到出路。我焦躁是因为担心你,担心日后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如何自保?我想教你自保术,你却不愿学,我想教你宰杀食物,你却不敢下手。”
“你,还是会离开是吗?”胡蝶泫然欲泣地盯着他。
杜兰德愣了愣,苦笑道:“如果可以,我当然不会主动离开你,但凡是都有万一,谁能保证未来的事呢?我早跟你说过,生逢乱世,你不要再把自己当大小姐了,该学的都要学,说不定何时就会派上用场。如果真的分离,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平平安安地等到我们重逢的那天。相信我,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男人的话带给胡蝶莫大的信心,她应该相信他,信他不会抛下她不管,信他即使真的分别,他也会披荆斩棘回到她身边。
胡蝶重重地点点头:“好,我学!你把我应该学会的事都教给我。就算以后分开,我也一定会等你回来!”
杜兰德咧开嘴笑了。
太阳透过枝杈的间隙投下一片光影,将相对而笑的两人笼罩其中,大地一片宁静。
说干就干,两人休憩片刻后找到一块开阔的平地。杜兰德将积雪大致清扫下,掏出随身的匕首扔给胡蝶:“接好。”
胡蝶手忙脚乱地接过匕首,与杜兰德相对而立。
杜兰德冲她摆手:“刺过来,凶狠一点,要把我当成想置于死地的敌人!”
胡蝶“呀”地一声叫,抬起匕首扑上来,杜兰德微微侧身,一招空手夺白刃就将她手里的匕首抢到自己手中。
杜兰德无奈摇头:“你的腕力手劲还是差了点,日后必须随时锻炼。不过这不是一时半会能提升的事。我现在教你技巧,看清楚了。”
胡蝶知道自己太弱,顿时羞红了脸,却也没有气馁,点点头开始认真观摩杜兰德的一举一动。
杜兰德一丝不苟地将自己所会的匕首格斗术一招一式分解演练出来,还生怕胡蝶看不懂,每做一个动作都会问她是否看清楚,得到肯定答复后才会演示下一个动作。
教完匕首格斗术后,杜兰德又将几招简单有效的近身格斗术教给胡蝶。两套动作全部教授完毕后,杜兰德又让胡蝶仔细回忆一遍所有的动作,然后叫她开始用尽全力攻击自己。
胡蝶原本就很聪明,如今又有心主动学,因此掌握的很快,所有动作都能做个七八成像。只是她终究缺乏力量和实战经验,跟杜兰德过招基本上三步就倒,完全占不了上风,一次又一次在他手底摔倒。
杜兰德眼见她摔得七荤八素也不去扶,而是狠着心让她自己爬起来。她必须会学靠自己,即使他再不忍心,也必须袖手旁观。
在又一次摔倒后,胡蝶终于没忍住,捂着疼痛不已的膝盖低声抽泣。
杜兰德心疼得跟裂开一样,面上却严肃如初,见她迟迟不肯站起来,狠下心大声吼道:“从今以后,你谁也指望不上,一切都要靠自己。你不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你必须多学一点求生的本事才能活下去!再来!”
胡蝶心中酸楚,却也知道他说得对,于是胡乱擦一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握着匕首继续与杜兰德格斗。
第54章 逃亡(2)
第五十四章 逃亡(2)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杜兰德强忍着不去想即将分别的事,而是将自己所学的各种野外求生和格斗术教给胡蝶。胡蝶自从那日后也不再顾忌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认真地跟他学习各项技能,手磨破了、腿摔紫了也不再掉一滴眼泪。
反倒是杜兰德心疼了,时常劝她多休息。每每此时,胡蝶就会摇头说自己不辛苦,男人只好随她去。
虽说两人的感情随着胡蝶身手的提升而不断升温,但有情饮水饱终究只是一句空话,他们是血肉之躯,需要食物才能维持下去。
从木屋里带出来的粮食早已吃完了,大雪封山的时候又几乎看不见动物的影子,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雪水以外的东西了,出山的路却还没找到,似乎走到哪里都是差不多景象。
胡蝶拄着枯枝边走边有气无力地说:“我想,我们俩是迷路了,否则不该一直走不出去。”
杜兰德苦笑不已:“应该是,你不认识路,我也……”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天津。”胡蝶按着瘪瘪的肚子无奈道。
“以前只知道天津在北平的东边,可我们向东走了八九天了,这几日也没有刻意避开村落,却还是没遇到一户人家。”杜兰德扶住脚步虚浮的胡蝶,低下头道,“是我的错,没做好万全准备就盲目出发,害你在冰天雪地里打转。”
“跟你没关系,若不是你,我早被警察抓走了。”胡蝶柔柔一笑,拍拍他的手,“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不仅帮我逃脱牢狱之灾,还教了我那么多东西。”
杜兰德抿抿唇,还欲说什么,胡蝶突然惊喜地大叫起来:“阿杜,你看前面!那棵树上有果子!”
杜兰德抬头望去,前方不远处出现一棵树,树上挂着不少干瘪的暗色果实。
胡蝶兴奋地摇晃着他的手臂:“有吃的了,我们有吃的了!”
杜兰德没有胡蝶那么乐观,这种果子他从未见过,若是能吃的,应当会被林中动物吃掉或者采回去储备起来,可这满树都是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奇怪:“你认得这树吗,会不会有毒?”
胡蝶犹豫摇摇头地:“不会……吧?”
“不管了,先摘几个看看。”杜兰德知道现在只能碰运气了,要是再不进食,他们俩都支撑不下去。于是,杜兰德让胡蝶在树下等她,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树,摘了几个干瘪的果子丢下去,胡蝶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拢在一起。
见数量足够了,杜兰德三下五除二地从树上溜下来,拿起一个果子嗅了嗅,想了下对胡蝶说:“我先吃,你忍忍,如果我没事你再吃。”
胡蝶看着果子那暗不溜秋的样子心中也是疑虑重重,伸出手欲阻止,杜兰德拦开她,强行把果子放进嘴里,皱着眉头嚼咽。
“呸呸呸!”杜兰德强行吞下一点,将大部分都吐了出去,“这玩意不能吃,又苦又涩,感觉我整个嘴巴都麻了!”
吐完还不算,他又抓了把雪塞进嘴里,连塞几口才把那股恶心的味道中和掉。
胡蝶扑哧一笑:“原来你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那是你不知道这玩意多难吃。”杜兰德嫌恶地瞪着那堆果子,好似气不过一样,抬脚将它们踢得老远。
“哈哈哈哈——阿杜你好淘气!”胡蝶笑得跌坐在地。
杜兰德被她感染,也咧嘴笑起来。
就在此时,杜兰德发现前方十来米的地方一个身影在蹦蹦跳跳,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只灰黄色的狍子。他大喜过望,拿起匕首跑过去,离狍子还有五六米的时候停下脚步,脱手掷出匕首,猎物应声倒下。
杜兰德拾起狍子,一路拖回来。胡蝶自然也看见他的动作,高兴得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身边,紧紧抱住他:“阿杜你好厉害!”
软玉温香突然抱满怀,杜兰德有片刻的怔忡,随即松开狍子,双手抱住胡蝶,笑着在她耳边许下誓言:“为了你,什么都难不倒我。”
开心食物有着落的胡蝶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男人对她许下了怎样的誓言,更不会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故事。
两人就近找了个山洞,将狍子剥皮后架在火上烤,没过多久烤肉的香味就飘满不大的山洞。胡蝶吸吸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烤成焦黄色的狍子,天知道她的肚子现在有多空,长这么大从未试过饿这么久。
杜兰德翻转着支架,不时以眼角的余光瞥向她,熊熊篝火将她的小脸映得红彤彤的,那垂涎三尺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可爱极了,像个眼巴巴看着美味糖果的小孩子,明明馋的要死,却不敢表露的太明显。
“喏,可以吃了。”杜兰德忍笑将狍子腿割下来用木棍串起来递过去,“小心点,很烫。”
胡蝶接过油纸,小小地咬了一口外焦里嫩的烤肉,双眼顿时笑成两弯浅浅的月牙。
杜兰德笑着摇摇头,将自己吃的那份分出来后,把剩下的狍子肉割成一小块一小块,以油纸包包好放在包袱里。
如今天气寒冷,烤好的肉能保存较长时间,一旦他被机器带回现代,胡蝶也能靠着这些食物过几天。至于后面的路,只能看她造化了。
半夜,胡蝶被一阵声响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是杜兰德的梦呓。男人双手抓着脖子,闭眼不停地晃动脑袋:“渴,好渴……”
胡蝶忙不迭爬起身跑到洞外捧了把雪回来,小心翼翼地塞进他的嘴里。
如此往复四五次,杜兰德才慢慢醒来,有气无力地说出几个字:“果子有毒……”
胡蝶由于刚刚的跑动,有些气喘吁吁,听见杜兰德的话,再看看他如今奄奄一息的模样,便知道他所言非虚。眼泪瞬间盈满眼眶,她点点头,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