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三生石上缘-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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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有屁用,照样沦陷。”杜兰德没好气地说。
话一落音,地下室的几双眼睛就齐齐向他看来,带着或惊恐或怪异的神情。
杜兰德陡然意识到自己失言,顿时抿紧嘴巴紧张地盯着胡蝶。不知为何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却怕胡蝶觉得他是神经病。
胡蝶似乎完全不意外他的话,反而替他解围:“说的也是,听说蒋先生并不在南京。更何况,当年他们连东三省都能对鬼子拱手相让,指望不上他们。上海都沦陷了,南京已经岌岌可危。”
“是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杜兰德立马就坡下驴,顺着她的话将口误圆了过去,还把话题扯向别处,“你们……是松江城的人?”
胡蝶朝她盈盈一笑,似乎是赞成他的行为:“是的。我叫胡蝶,云胡不喜的胡,蝶恋花的蝶。松江市立医院的护士。那位老太太是安老夫人,是安太太的婆婆,小安子的奶奶。这位老大爷是孟大爷,小文是他的孙女。孟大爷和安老太太是我的病人。”
“你们怎么会藏在这里?我以为这里已经是一座死城了。”杜兰德想起一路走来看见的场景,眼皮突突直跳。
在这个人间炼狱里,她一个柔弱姑娘是怎么带着一大群人东躲西藏的?得是吃了多少苦?想到这点,他莫名觉得有些心疼,看向她的眼神也带上了怜惜。
胡蝶感受到他的目光,有片刻的失神:“城破当日恰好安家和孟家的人都在医院,还在一个病房。我们就一起逃出来了。这里的克洛德神父也曾是我的病人,他看我们可怜,于是收留我们在此地藏身。”
“神父确实是个好人,他也收留我们了。”杜兰德想起他给梁老太太的牛奶和给梁家姑娘的苹果,衷心感慨道。
“昨天早上他告诉我们从明天开始再也无法提供食物了,让我们自寻出路。”胡蝶叹了口气,秀气的眉峰皱起,难过地说,“可能他也山穷水尽了吧。我们这一大群人确实是个累赘。”
安老太太垂着头发出呜咽声,安太太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抚,孟大爷搂着瑟瑟发抖的孙女低低叹气。
他们何尝不知道自己是累赘,但他们没有办法啊,谁不想活下去呢?
杜兰德重重地吐出胸口郁结的那口气:“是啊,他对我们说如果形势再恶化下去,他就只能启程回国了。”
”鬼子看在他是外国人的份上没怎么搜查这里,我们也就幸免于难,只是孟先生夫妇和安先生……“胡蝶看了看抱作一团的两家人,轻声道,“为了掩护我们,被鬼子……”
她没有再说下去,杜兰德已经猜到那三人的下场。还能有什么别的结局吗?无外乎如他们进城后看到的那些人一样,以各式各样惨不忍睹的姿势死在鬼子的屠刀下。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压抑的哭泣声在地下室渐渐蔓延。为免被鬼子发现,他们连哭都不敢放声哭,只敢捂着嘴靠在身边人的肩上低声哭泣,任凭眼泪肆意流淌。
胡蝶想起被日军刺刀刺个对穿的安先生,又想起为保护妻女逃脱被打成筛子的孟先生以及将众人推进地下室,自己却被鬼子强行拉走的孟夫人……
她双眼通红,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恨意:“鬼子进城最先攻占的就是医院,想要抢劫药品充作补给。院长不肯交出药品,被他们当场打死,医生们也因为不肯给鬼子治伤而被他们砍断手脚。许多卧病在床的病人来不及转移都死在机枪扫射之下,护士长为了帮助我们逃脱被鬼子抓走了。沿路我看到好多、好多尸体……还有好多受伤的人、被鬼子蹂躏的人……可我帮不了他们,我没办法帮他们,我好怕,我太害怕了……”
她双手捂住脸庞慢慢蹲下去,不想让杜兰德看见她的眼泪。满屋压抑的哭泣如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男人团团围在中间,让他心烦意乱,却又无与伦比的清醒。他开始慢慢回忆来到这个世界后看到的一切。
杜兰德自然知道他们看到过什么,那些场景他见过,也确实为之愤怒,甚至产生强烈的杀戮意愿,但那仅仅是意愿。若是落单的鬼子,他自然可以解决,但现在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他不确定一腔怒火能否给他足够的勇气去迎战。
下午在废墟时,如果不是菊若拉住他,现在的他恐怕早就成为一缕孤魂,甚至还会连累尼克和菊若两人。或许还是因为前半生活得太过薄凉,在听过胡蝶的讲述和衡量利弊后,他有些后怕。
他只想离这支兽军越远越好,直到捱过这难熬的50天。
杜兰德蹲下身,将随身携带的手帕递过去:“别哭了,都过去了。”
胡蝶吸吸鼻子,放下双手,挤出一丝苦笑,眼中还闪烁着泪光:“是啊,都过去了,幸好我带着大家暂时逃出来了。”
杜兰德不知该如何面对胡蝶的泪水,下意识地揉揉后脑勺,生硬地转了个话题:“这么说,苏州比较安全?我还有几个同伴,不过……我们不认得路,也许我们可以和你们一起同行。”
“当然可以!”胡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下一刻却又露出为难的神情,环视着周围,“我们都是老弱妇孺,可能会拖累你们……”
“没关系,我们这边也有老人和孩子。而且算上我,我们这边有三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正好可以相互照料。”杜兰德立马宽慰道。
“那……”胡蝶咬咬唇,长长的睫毛闪了闪,“那多谢了。”
“不用客气,毕竟我们都是……都是中国人。”杜兰德不打算把自己的事说太多,怕吓到他们,索性说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来找你们,我们一起走。我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胡蝶感激地点点头。
安太太与婆婆和孩子拥在一起哽咽,没同意也没反对。孟大爷抱着孙女,两人脸上都有泪痕,也没有吱声。
兰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就是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怎么就吸引得他不想离开,只想多看她一眼,再多看一眼。但这样似乎太过无礼,他只得深深看了胡蝶一眼,狠心地转身离去。
眼见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胡蝶突然大步追上去:“阿杜……”
杜兰德在门口停下脚步,无奈地转身,凝视着娇小的女人:“你刚刚和我说了那么多……可是……我真的不认识你,胡小姐。”
胡蝶慢慢走近,仰起脸看他,明亮如星辰的双眸中氤氲着浓浓的情愫:“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认识我。当初,你告诉过我,再相见时,你会不认得我,但我……认识你,永远记得。”
杜兰德一拍额头,满脸的无奈:“真的对不起,我得回去休息了,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胡蝶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压下满腹的话,向早已不记得她的爱人道晚安:“嗯,明天见。”
杜兰德转身欲走,胡蝶突然说:“我现在……是一名护士。”
杜兰德莫名其妙地转过头,不知道她为何再次强调她的职业,却还是礼貌地说:“恭喜。”
胡蝶突然笑了,那样美丽的笑容看得杜兰德心神一动,却又笑着笑着眼中含了泪:“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做护士,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杜兰德更加困惑了,她口中的“阿杜”到底是谁,看样子和她有很深的羁绊,如果是这样,又为何要离她而去,害她误以为自己是那个人?
胡蝶仰着脸看他,一弯月色在她眸中映出一道银色的弧线:“阿杜,我等你回来,已经等了整整六年,我会耐心地继续等下去!”
杜兰德不解地问:“等什么?”
胡蝶盈盈一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等你重新爱上我!”
说完,她不等他回答,就果断地转身离开。似乎是有意为之,她的每一步都很慢,却又好像每一步都踩在杜兰德的心尖上,即使穿着宽大的男装都无法遮掩住她行动间的风情与妩媚。
杜兰德一脸困惑:“她是把我当成那个‘阿杜’还是精神不正常?不过……她的眼睛真的很销魂,也许我该将错就错……”
杜兰德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一跳,随即狠狠地鄙视了自己,胡蝶能以一己之力带那么多人逃出生天,还能从这座死城里打探到消息,足以说明她是多优秀和坚强的女性。自己却想着要乘人之危,占他便宜?还算个人吗?但美色当前,还不为所动好像也不够男人……
这真是个世纪难题。
第10章 东方威尼斯
第十章 东方威尼斯
杜兰德盯着胡蝶身影消失的角落许久,才慢慢地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又折回身,将被自己扒到旁边的草垛重新堆到地下室入口处,严严实实挡住漏出来的光线。
确认完全堵好后,他才拍拍双手沾上的灰尘,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
回到被临时充作卧室的杂物间时尼克正在呼呼大睡,怀里还紧紧抱着他的双肩背包。杜兰德直直倒在铺着厚实稻草的地上,双手在脑后交叉,目光顺着破损的彩色玻璃望向漆黑的夜空。
今天是他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天,就见识了万人坑,见识了死城,见识了人性能够阴暗到什么地步,也遇见了一个好心的法国神父,三家在乱世中苦苦挣扎的平民,还有一个“自来熟”的漂亮女人。
真不知道接下来的49天他还会遇见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形式只会越来越恶化,他所面临的局面也只会越来越严峻。乱世人命如草芥,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万一哪次没有控制住自己,和鬼子正面起冲突,他还能回到那个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太平时代吗?
此时尼克突然翻身,还用力吧唧了下嘴,似乎在梦里正在吃大餐。杜兰德瞥他一眼,很是佩服他的心大。不过尼克确实没什么可担忧的,即使落入鬼子手里,凭他美国人的模样也能幸免于难,此时离珍珠港事件爆发还有好几年,日本还没对美国宣战,不会随意屠杀外国人。
杜兰德将目光收回,不经意间看见彩绘玻璃上只剩半个身子的圣母像,印有襁褓中婴孩的玻璃不知道掉去哪里,圣母却依然低垂双眸慈爱地看向只剩空洞的地方,即便身上沾染了灰尘也无损她浑身散发出的圣洁。
月光从破损的洞口落下,在地上形成一块不规则的暗色光斑。
宗教里常说神爱世人,可在这乱世,神连自己都护不周全,如何还能爱世人?
杜兰德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使不困,也必须睡觉,明天还有要紧事要做。不论如何,撑过50天才是他最需要做的事。
早上天还未亮,杜兰德迷迷糊糊中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街头生活养成的警惕令他立刻清醒过来,随手抽出激光枪从地上一跃而起,厉声低喝:“谁!”
“放轻松,是我。”菊若举起双手,温柔地笑笑,“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起床没,准备与你们商量下一站去哪里,没有恶意。”
杜兰德看清她的模样后才吁了一口气,把枪放回裤袋:“原来是菊若小姐,抱歉。”
“没关系。”菊若没有丝毫责怪他的意思。
这一来一回,尼克也被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看两人,又打了个呵欠:“你们起的好早,到出发的时间了吗?”
“还没有,不过昨晚我向杜先生提了个建议,他觉得还是与你商议后再做决定比较好。”菊若盈盈一笑。
尼克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提议。”
“南京太危险,我想我们去上海的租界比较好。那里既可以拍摄到珍贵的历史画面,也能保证大家的人身安全。但杜先生说你才是主要记录这趟时空旅行的人,所以他希望能征求你的意见。”菊若指指他怀抱中的背包,神色诚恳。
尼克皱眉思索片刻,摇摇头:“我不赞成。”
“为什么?南京战役马上要打响,再往那边去只会遇到更多危险。”菊若不解道,“更别说战争结束后还有惨无人道的大屠杀,我们只是血肉之躯,怎么在战火纷飞中保全自己?”
“因为我们来到这里的任务就是记录那场大屠杀,不能更改。”看似很好说话的尼克在此时突然很顽固,“我想,伯纳德先生正是知道这趟旅行的危险性才会让杜先生陪同我们前来吧?”
突然被拉入战局的杜兰德一愣,随即机械地点点头,他确实是伯纳德派来保护他们的。
菊若似乎想到尼克会这么说,立马道:“既然你提到杜先生,那么你也要替杜先生着想,他是中国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被杀?可若是他出手,就会改变历史,而这是绝对不允许的。更何况,我们现在还带着梁家人。他们刚从屠刀下逃出来,你要让他们再回到地狱去?”
闻言,杜兰德感激看她一眼,她太了解他的想法了。若是真去南京,他可能真会脑子发热。到时候他的生死事小,要真成了亚马孙雨林里那只蝴蝶,他就是千古罪人了。
菊若对他嫣然一笑,妩媚的双眸泛出明亮的光彩,朝阳的柔光透过玻璃上的洞斜斜洒在她肩头,为她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如果杜先生和菊若小姐觉得去南京不方便,我可以独自前往,你们就带着梁家人去上海。”尼克依旧坚持己见,“凇沪会战已经结束,去了上海也拍不到特别有价值的东西。更何况租界里全是醉生梦死,根本没有战争氛围。拍回去只会被怀疑是在哪个影视基地摆拍,没有参考价值。”
杜兰德见两人僵持不下,闷声道:“尼克,据说日军正兵分六路攻向南京,我们如果往那儿去,也许在路上就成为一具尸体了。如果你觉得上海不好,那我们去苏州怎么样?那里是人间天堂,素有东方威尼斯之称,拍摄下这座历史古城,同样具有重大意义。”
“据说?”尼克皱眉,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他,“据谁说?神父?还是你昨晚出去打探消息了?”
“啊,对,忘了跟你们说。昨晚在教堂的地下室遇到几个逃难的松江人,为首的胡蝶小姐是松江医院的护士,也是她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就邀他们一同上路,相互之间有个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