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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

夜阑京华-第48部分

小说: 夜阑京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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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后,你会见到一位故友,”他卖了个关子,“他现在已到了天津火车站。”

    谢骛清似心情愉悦,撑着手掌,往窗畔站。

    “是什么人,让你如此高兴?”她好奇。

    谢骛清一笑,指楼下。

    一个提着皮箱子,风尘仆仆摘下墨镜的男人……正解着衬衫领口,抬头往向两旁。身后,跟着进来的一位比他从容得多,两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问小厮,该往何处上楼。

    何未眼瞅着两人上了木楼梯,沿着红木走廊,在大红灯笼下往此处来。

    她回身,面对来客。

    拎着棕黄色皮箱子的白谨行迈入包厢,踏着红木板,染了灰的皮鞋站定,对着谢骛清和何未一笑:“不知该先招呼哪一个?”

    邓元初掏出手帕,擦着脸上的汗:“你只管上去抱他太太,他不敢说什么的。”

    谢骛清笑着,倚靠在窗畔:“未必。”

    何未被他们三个男人的调侃逗笑了,主动上前,对白谨行伸出右手,白谨行紧握住她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白谨行松开手,直接道:“当年我在欧洲,真如你所说,险些被注销了护照,幸好有晋老的照应。这一回,我可是带着感恩的心,来道谢的。”

    何未和邓元初的笑容同时散去。

    “你没告诉他?”何未问邓元初。

    “我们也是在门外碰到的,”邓元初道,“你说吧。”

    何未默了会儿,说:“晋老走了,在济南出事那年走的。”

    那年的济南,外交官谈判被挖眼拔舌的消息传到天津,久病缠身的晋老被气得高烧不退,守在他床畔的侄女后来对何未讲,晋老哭了几个晚上,这比当年的巴黎和会还要让晋老受创,外交官在本国领土上被残忍杀害,闻所未闻……

    屠城的消息,让支撑着老者的精神力完全溃散,当晚便走了。

    “他走前问了许多遍……为什么,”她轻声说,“为什么会这样。”

    老人的不甘心,一生的不甘,尽在这句最平常的话里。中国人做错了什么。

    当初的关东大地震,各界人士赈灾捐款还在昨日。

    而如今,中国人的善意早付之东流。

    因这桩旧事,久别重逢的几人前所未有的安静。

    “那个捐躯的外交官,是从辛亥革命过来的,”谢骛清说,“参与过北上和谈。”

    等到下边热闹了几轮,大家收敛心情,谈起了正事。

    白谨行来,一为营救天津被困的同仁,须借谢骛清和郑家的关系。二则是为运送一批从港澳买来的枪,送去后方。“我们的战士,好多都用梭镖和红缨刀,”白谨行说,“有枪都要匀着用,给枪法好的人。”

    这批枪是几个将领从家里拿钱买的,只是运送无方,怕被查扣。

    事关重大,细节不敢在电报里说,所以白谨行一听说谢骛清北上,料定他要见何未,便急匆匆来了。“听说何家在长江航路上有关系?可安全?”白谨行不同她客气,直接问。

    何未略作思索:“我给你们想办法,一个最稳妥的办法。”

    白谨行一见何未应承了,安了心。

    何未的本事,他在南方有所耳闻。

    两人相视一笑。

    忽地都记起,曾在何家后院里初相见的那回。

    白谨行心事落定,有了调侃的心思,端起后边的桂花茶,抿了一口道:“好久没喝上一口带茶叶的水了,”他润过喉,笑吟吟看何未,“你可晓得,我是何时猜到他心里有你的?”

    她摇头,谢骛清无奈一笑。

    邓元初一个“局外人”不嫌热闹大,追问道:“老白,少卖关子。”

    “那天,他去了西次间,你们家的那个小丫头抱着罐子过来说,谢少将军要了一杯可可牛奶,我就猜到,这小子一路催着逼着我入京,不过是命运安排,让我去做个媒人。”

    邓元初先是惊讶,随后笑了:“这一物降一物的道理,亘古不变啊。”

    大家多年兄弟,谁还不知道谢骛清不爱奶腥气的东西。

    当然,那天的何二小姐并不知道。

 第四十六章 烈酒醉繁花(4)(戏楼池子里闹得不可开交。。。)

    戏楼池子里闹得不可开交,有人大叫了声“祝小培”。

    不知哪个包厢的公子哥儿率先丢了银元下去,一时间如人擂鼓,又如狂风骤雨,晃人眼的银元像从天上抛下去的冰雹,丢钱的公子们唯恐输了阵……

    邓元初虽面上仍是固有的微笑,可笑只浮在面皮上,因这一句“祝小培”,镜片后的眼睛有一瞬的恍惚。他犹豫再三,忍住了,没看楼下。

    “这祝小培倒是有名,”白谨行不在京中,不知邓元初和祝小培的前缘,放下茶杯,笑着道,“当年《顺天时报》评选伶界大王,她是不是夺了魁?”

    谢骛清略一颔首:“昔日在京中,确是最当红的。”

    “她红在京城,怎么来了天津?”

    谢骛清轻摇头:“不清楚。”

    以她对谢骛清的了解,料定他打了句妄语。

    她瞥谢骛清。

    邓元初坐了会儿,寻了个由头,说下楼透透气,白谨行难得来天津卫,想同他一道下去看看这有名的三不管,被谢骛清拦住了:“让他自己去。”

    白谨行不是个愚笨的人,见谢骛清和何未像藏着话,深觉此事有蹊跷。

    “他有心事?”白谨行问。

    谢骛清笑而不语。

    白谨行转而看何未。她想,若不点透,怕稍后邓元初回来,仍要被白谨行一句句无心的话戳到心事,于是简略道:“她是邓元初的前缘。”

    何未借着底下的热闹,见邓元初往后台去,回想起28年春。

    柳絮飘满城,奉系军阀即将退回关外。四九城内,旧军阀们有着看不到明天的狂欢。

    祝小培悄然到船务公司的四合院,等着见她。

    祝小培生得一双凤眸,五官玲拢,她唱《西厢记》红透南北的,身段曼妙,行礼也讲究,对她行了一个古旧的戏台礼后,道明来意:她被军阀家的公子缠上,对方每日到湖广会馆坐上一个时辰,不娶到她誓不罢休。对她这种名伶,这种事并不少见,他们的拥护者和追随者上至达官显贵、前朝王侯,下至文人墨客,无所不有,碰上疯狂的什么都做得出。邓元初忍无可忍,赶那人离开,被十几把枪同时制住……

    幸有会馆里的人拦下,但这梁子也结下了。她怕那位公子心思成魔,加害邓元初,却无处可求,认识的达官显贵没有一个不想占她便宜的,思来想去,找到了何未这里。

    何未答应想想办法,她见祝小培担心,安慰说:“此事,我不会让邓元初知道。”

    祝小培安心,道谢走了。

    何未寻了个老客人,见了那个军阀最受宠的一个儿子,借着军阀自家内斗,将那位公子压制了一番。可祝小培是最当红的坤伶,追求者数不胜数,拦得住一个,还有第二、第三位……时隔两个月,祝小培再来见她,一为道谢,二为道别。

    祝小培隐晦告知,她已和邓元初分开有一段日子了。

    “又有人扬言要杀他……我担心,哪一天成了真。我和邓公子之间,总要有个先放手的,”祝小培目光下视,苦笑着说,“我十几岁唱西厢记,戏里说张公子考中状元郎,回来迎娶崔莺莺,再无恶人敢阻拦。而现在,好像都没用的,他也算曾有功名在身,都没有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当年的邓元初,如一草民,而祝小培就是那和氏璧。在这乱世,他就算豁出去性命,也负担不起这一段感情。

    祝小培想去天津落脚,须九先生照应,如此才能不受追求者们的滋扰,寻一个清净的隐居地。她走前,留下一个旧信封,是未来一年在天津的公寓租金,以此表明,她无须金钱方面的照应。她红了许久年,攒下的钱足够隐居到老。

    “又要劳烦二小姐费心了,”她柔声致歉,“思来想去,也只有二小姐能尽心帮我。”

    “一切交给我。”她应承下来。

    此后不久,祝小培搬往天津租界,再不踏足四九城。

    ***

    深夜的院子里。

    何未将长发散开,窝在双人沙发的角落里,将没穿鞋袜的脚搭在他完好的那条腿上。她的脚在谢骛清的军裤上摩挲着……

    眼前像还是戏楼散场时,邓元初独自坐于戏池最前排的长板凳上,在正当中,望着空无一人的戏台出神。

    四米深的戏台子和金丝刺绣的大红布帘后,像藏着一个人,邓家小公子的心上人。

    谢骛清的手指,在她的脚心刮了下。

    她痒得一个激灵,从窝着坐,到侧倚靠靠背,借着灯光瞧他。

    “祝小培连唱三日,今天恰好最后一天,又恰好和邓元初见一面,”她缩起腿,挨近他,尖尖的下巴搭到他肩上,“全是你安排的?邓元初想见他?”

    谢骛清一手握着钢笔,于雪白纸上写完最后几个字。笔尖打下一个实心句点。

    他道:“你婶婶生产那晚,祝小培来找我。”

    谢骛清解释说:“她弟弟得罪了奉系,让我帮忙和郑家人疏通。郑家愿意出面,但帮忙须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郑渡的姐姐就让她给戏楼唱三日。邓元初接到帖子,自己过来的。”

    谢骛清打开桌上的墨水瓶,为钢笔添墨。

    他用棉花片擦干净钢笔,将棉花丢入一旁的废纸篓:“不问了?”

    “替他们两个难过,”她轻声说,“只差两年。”

    邓元初从澳门避难归来,邓家也重振旗鼓,再次风生水起。如今邓家的小公子又成了香饽饽,众人眼里的佳婿良人。而祝小培早在去年嫁了人。

    谢骛清见她心情低落,将钢笔扣上。

    他手腕瘦削,戴着她送的那块金属腕表。一摞白纸上的影子被拉长,他将两只钢笔和墨水瓶子码放好,掉转身子,注视了她一会儿。她仿佛预见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谢骛清要吻她了。他这两天只要没有外人在,总是这样,像在做这世上最寻常的事。

    何未因屋里热,穿着一个缎面的小背心,绑着丝带的,露着背。

    背贴到沙发上,因汗粘着,挪动时会有细微的声响。她是心虚的,想,过去住四合院里,每间房和每间房隔着一面红砖墙,没堵墙内的小夫妻究竟如何过的,也像他和她,亲热不完似的?还是一开始图个新鲜,后头就不新鲜了。

    她见谢骛清解衣裳纽扣,心里像火烧一样。

    “给我讲讲被软禁时的事。”她小声道。

    软禁前后不过一个月,后来就是监狱,黑不见手指的牢房,及膝的水牢,带着伤泡在水里……没什么好说的。

    “倒不如说成亲的事,”他笑着说,“无论如何,须有个仪式。”

    他想想,再道:“等到了北平,我去百花深处收拾收拾,你从宅院嫁过来,带着斯年。”

    宅院?

    “我早不住那个宅院了,”她说,“如今在一个小四合院,离你那里不远。”

    他默了会儿,玩笑着说:“想娶你的人里,我怕是最不用心的一个。”

    连她搬了家都不晓得。

    谢骛清说完,笑得不大自然,内疚于耽误了她许多年。他坐起,想掏香烟盒子,何未抢先勾住他的脖子,将他重新拽回到自己身前:“哪有说结婚说到一半,就去抽烟的?”

    谢骛清笑着,手肘撑在她脸旁,摸火柴盒。

    过去不见他怎么在人前吸烟,怕是从变故开始,养了这个习惯。

    她见过多年征战的人,回来了或是为洗去脑海里的血色,或是数次劫后余生的空虚,或者是为了旧伤,沉迷于吗啡针。谢骛清只是偶尔吸用香烟,已是极有自制力的。

    她注意力被火柴盒里的沙沙声吸引。但很快,烟盒和火柴都被他丢到了稿纸上。

    这回倒是不谈婚事了。

    何未双臂围住他,想,方才他们几个人聊的过去。

    想邓元初说,谢骛清当初在军校,写得一手秀雅的黑板字,一列列仿佛依照着尺子比过,底下的学员埋头抄都赶不上他,往往抄到一半,黑板上已写满了讲义。想白谨行说,北伐前,讲武堂的教员们为凑钱办学,不少人去临近的中学小学兼职教师,谢骛清教的是物理,常鼓励学生们日后去造飞机,改变国内只修不造的局面……

    她想象着他立在黑板前的背影,闭上眼,感觉他的另一面。在黑暗里,和她一起的这面。

    在沙发上折腾了几个小时,何未扎起长发,出去打了一盆热水。

    这时辰总不好再去浴室洗澡,她仅穿了小背心,拧了毛巾擦着脖子和身上。谢骛清借了月光看过来,见屋子里纤瘦的影子在一阵阵水声里洗着手臂和脖颈,还有脸。

    何未再躺上床,平躺在他身边,带着桂花香皂的香气,还有浮在皮肤上的水汽。

    她喃喃了句:原来结婚是这样。

    似撒娇,似抱怨。没多会儿,她渐睡得平稳了,谢骛清还在听着她的呼吸。轻微,香甜。

    ***

    她惦记着白谨行的紧要事。

    没几日,她用九叔的两辆轿车,载着谢骛清和白谨行去了天津卫最大的几个盐厂。

    过去国内虽然拥有丰富的海洋资源,却缺少化学专家,一直用古法制盐。也就是在辛亥革命后不久,有了属于自己的精盐场。她给他们介绍:“最早二叔想让我对实业感兴趣,就是带我来这里,让我体会,实业到底是什么,到底有多重要。你们在辛亥革命,他们在摸索生产精盐,制碱,这些技术过去都被西方垄断,现在我们都能自己生产了。”

    她想想,接着道:“差不多就在辛亥革命成功后的几年,14、15年有了精盐厂,没几年有了制碱厂。”

    他们这些军人对实业了解不多,可一旦时间联系起来,就有了难以言说的共鸣感。他们在浴血奋战,实业家建厂搞技术,让中国人吃到了自产精盐。

    她下车前,对两个男人说:“一个盐一个铁,事关重大,其中利益不是你们能想到的,有庞大而错综的关系网。何家有艘万吨级的海轮,专做盐运。”

    这便是运送那批枪的途经。

    何未将白谨行引荐给这里的公司两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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