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第2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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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座大阵,即便风雪再甚,她也可以看清“元拂荫”在做什么。
那个老人,握剑之后,先是沉醉端详片刻,再是高高举起。
那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执剑之人,剑湖掌门。
一缕剑气,从大雪剑尖波散而出。
就像是滴落在平静如镜的大湖湖面上的第一滴雨珠。
整座剑湖宫圣山,整座洪来城上空,一层风雪荡漾开来。
不仅仅是执法殿的阵法被元拂荫所开启,整座剑湖宫。
上上下下,所有阵法,全都开启。
剑湖宫的炼丹殿。
大殿内烛火摇曳。
炼丹殿的所有弟子,从闭关状态当中醒来,他们面色困惑,望向殿外,剑湖宫穹顶阴云密布,自己腰间的佩剑,铮铮震颤。
然后瞬间脱鞘飞出大殿。
剑气呼啸,剑湖宫圣山,山门,山腰,山顶。
无数弟子的御剑,在“大雪”归鞘之后,执剑之人刻意而为之的意志之下,不受控制地飞出剑身,蜂拥而去。
大殿之中,烛火熄灭。
剑气未灭。
正当所有弟子面面相觑之时,一位弟子发出了一声惊叫。
座下蒲团之中,掠出一柄藏了不知多少年的短匕。
这是一把剑。
很久以前,剑湖宫老前辈藏的剑。
不仅仅是炼丹殿,还有铸剑阁,洪来湖,诸多圣山隐密之处,偏僻山头,曾经受过“大雪”剑气统御的地域,在剑身归鞘之后,都发出了响应。
这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又无用的事情。
但这是握住“大雪”之后,才能握住的权力。
有人在这条路上苦苦跋涉了一辈子,终于如愿以偿,所以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看清这把剑。
然后做的第二件事情。
就是看一看,这把剑,到底代表了什么。
剑湖宫执法殿上空的那道影子,在天地阴云,煌煌雷霆之间,挺直了脊背。
只不过短短的数个呼吸,看着满天飞掠向他叩首行礼的剑器,看着山腰上不断亮起光芒的剑湖阵法,不断冲向云霄的剑气光华,他的面容不再苍白,不再苍老,而是愈加意气风发。
这把剑代表了什么?
现在他看清楚了。
这把剑,代表了西境剑湖宫。
代表了曾经盛极一时,西境最强大的圣山。
而他,则是这座圣山的主人。
剑湖宫山门,路径两旁,枯草摇曳,草叶倒飞。
整座剑湖宫,所有的剑,都飞向了那位悬在剑湖山顶,执法殿上空的老人头顶。
当然有例外。
山门处,有一位白袍笼罩的身影。
他腰间别着一把古剑,安静如止水,不动也不摇。
那柄大雪唤它不动。
或许是因为白袍下的那张面容,比大长老还要苍老的缘故。
白袍老人,站在剑湖宫的山门处,人间四月,因为大雪剑气的缘故,山门小径两侧,草叶干枯。
老人遥遥上望。
他看见了整座圣山,数千把剑器,都被“大雪”吸去,悬浮在执法殿的上空,一柄一柄,阵列分明。
大雪剑已经很久没有归鞘了。
这号令诸剑的威能,依然强大。
但比起他第一次见到“大雪”,如今剑湖的悬剑景象,已经远远不如当初,甚至算不上震撼,只能说是稀松平常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会衰老,不仅仅是人,剑也一样,“大雪”锻造出来的时候,的确是世上一等一的锋锐。
但一代一代的使用者,或有意,或无意的出鞘,使其不可避免的磨损锋芒。
若是真正见过“大雪”毫不保留的出鞘,便会知晓其不可熄灭的美丽。
然而,越美丽的东西,死得越快。
所以开辟西海蓬莱的那位,在“大雪”问世之中,立即铸造了一柄修补“大雪”的剑鞘,赐名“长生”,希望可以以此,来延迟“大雪”死亡的时间。
西海蓬莱把“长生”给了大隋的剑湖宫。
只有两柄剑合在一起,才是那个刚刚问世之时天下无剑可敌的“大雪”。
直到徐来把养剑的剑鞘“长生”,偷回西海。
两柄剑才分开。
于是没过多久,只剩下剑形的“大雪”,便被那个惊才绝艳,名叫“裴?f”的男人折断。
这段历史,在合鞘的那一刻,便被合入了鞘中。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将是过眼烟云。
白袍老人眼神平静,抬起头来。
大雪的剑气密布剑湖宫。
在剑气荒芜的山门脚下,老人踏出了迈上剑湖宫的第一步。
云层里,飘出了第一朵雪白的结晶。
他不曾动用修为,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周遭风不起,草叶不摇。
这数百年来,他于这座天下,一直都只是一个过客。
执法殿的上空。
号令无数剑器悬空的元拂荫,持握大雪,平静注视着自己身下,名叫“风雪大寂”的那座阵法。
十个呼吸过去。
那座阵法里没有动静。
就像是所有人,都被冻成了冰渣。
但他知道不可能。
那位蜀山小山主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隔着一座大阵,他也可以感应到,那犹如炽热熔岩般的滚烫气息,威震大隋的女子,被困在“风雪大寂”之中,仍像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
元拂荫眯起双眼,等待着千手出手打破这座阵法。
“风雪大寂”若是困不住她,便轮到自己出手了。
然而,他却没有等到千手出手
阵法的风雪里,那座滚烫如火山的气息,竟然有了一丝消退。
风雪飘摇,三尺之内。
黑白大氅加身的千手星君,站在宁奕身旁,没有多站一分,也没有少站一分。
她对着宁奕,平静开口。
“赵蕤先生曾经对我说,大雪是这世上最锋锐的剑。”
漫天都是风雪。
但女子的口吻并不冰冷。
“后来徐藏对我说,赵蕤先生说得不对。”
“但很可惜大雪剑碎了。于是出山之后的徐藏师弟,走遍了大隋天下,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机会与大雪争锋,一较高低。”
宁奕怔了怔。
“刚刚他问,这世上剑器,可有媲美大雪的。”
千手星君笑了笑,一只手指了指“风雪大寂”阵外悬空的元拂荫,另外一只手则是轻轻搭在宁奕肩头。
她轻柔道:“师弟,证明给他看。”
一声“师弟”。
宁奕神情动容。
黑袍少年低下头来,他的掌心摩挲着油纸伞,“细雪”的渴望,穿透剑鞘,已经呼之欲出东岩子赵蕤先生,在北境铸造“细雪”的时候,以剑湖宫大雪为原型,本意是打造出一柄与“大雪”一样锋锐的剑器,因“大雪”珠玉在前的缘故,故而取了“细雪”之名。
宁奕心底知道,千手师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蕤先生的“细雪”,与徐藏的“细雪”,是同一把剑,却也不是同一把剑。
剑如何锋锐,取决于持剑之人。
同样的。
徐藏当时握着的“细雪”,与自己现在手握的,也不是同一把。
有白骨平原。
有神池的神性。
有那一根绝不弯曲的“剑骨”。
风雪大寂之中。
千手星君轻描淡写开口道:“宁奕,不用担心境界的问题我会帮你扫除一切障碍。”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
神池沸腾。
他需要大量的神性。
盘坐在上空的泥塑石像,感应到了心湖和神池的沸腾。
他不再假寐,而是缓慢睁开双眼,轻叹一声。
一缕珍藏已久的沉郁神性,从眉心裂开的纹痕当中掠出,注入到细雪剑锋之中。
宁奕感应到了这股珍贵的神性,心底大为触动,连忙感激道:“多谢前辈。”
白鹿洞书院的老祖宗,只是一笑。
这一缕神性给出,意味着他要重新沉眠很久。
只不过他并没有就此寂灭,重归沉眠,而是盯着神池沉底的“狮心王神性结晶”,皮笑肉不笑,讥讽道:“姓李的你好歹也是皇族出身,整天被宁小子泡在神池里供着,待你不薄,关键时候,一毛不拔,这不太合适吧?”
狮心王的那颗神性结晶,闻言之后,沉寂刹那,似乎是在思索。
片刻之后,神性结晶轻轻震颤。
最外面的一层表层脱落,神池便如潮汐涌起,汹涌澎湃,异象陡起,如今宁奕的神池,根本承载不了狮心王的神性力量,神霞四溅乱窜,最终汇为一股。
最终合拢的这一缕神霞,壮若青龙,撞入细雪之中,贯穿沉底,带出阵阵轰鸣,让细雪的剑锋尚未出鞘,便带上了风雷呼啸的声音。
宁奕的眼神一片明亮炽热。
他注视着前方的霜雪。
自己的剑骨,在细雪鞘内满盈,几乎快要溢出。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巅峰。
千手星君眼神诧异,看着自己的小师弟,那柄自己见了三代的“细雪”,在宁奕的手上,焕发出了与前面两位截然不同的卓然风采。
蜀山小山主神情欣慰。
黑白大氅挥袖而出。
千手沉声喝道:“开!”
漫天掌影,随着黑色白色的大袖而击出,一掌一掌隔着风雪,如同擂鼓一般。
千手开屏。
一瞬间,打得执法殿的大阵支离破碎。
悬在执法殿上空的数十个古柱,在千手的掌击之下,被打得崩碎疾射,石屑爆开。
风沙走石。
漫天霜雪,直接被这磅礴的巨力,打得崩开。
眼前一片清明。
打穿“风雪大寂”之后,千手一只手掌,轻轻抵在自己小师弟的后背,掌心轻微发力。
柔和一推。
宁奕脚底炸起一张蛛网,黑袍倏忽射出。
悬在执法殿上空的元拂荫,在一瞬之间,见证了他人生之中最瑰丽的一幕。
漫天风雪被打散。
从上而下的俯视,那位披着黑白大氅的千手星君,渺小而又耀眼,本尊就像是一尊稳若泰山的渡世菩萨,佛陀般生出了金灿如莲的千万条手臂。
这一幕太过于震撼。
执法殿用以镇压星君大修行者的“风雪大寂”,直接被那女子用蛮力在一瞬间毁去。
紧接着,元拂荫的眼前,射来了一道迅速放大的黑影。
是那个未到十境的蜀山小崽子?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时候涌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凭什么?
一介十境不到的小小剑修,也敢放出光华!
可笑,荒唐!
元拂荫单掌下压,无数道悬空的剑气,夹杂着他磅礴的星辉,直接蜂拥而下。
未到十境的修行者,不到一个呼吸,就会被彻底湮灭。
然而那个少年并没有被剑气淹没。
他仍然在上冲,仍然在前掠。
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的身旁,笼罩着一层极淡的黑白气息,背后像是生出了一尊开眼的千臂地藏王菩萨,刀枪剑戟不入,俯冲而来的剑气,毫无例外的叮叮当当全都破碎开来。
元拂荫的星辉,在那尊千手菩萨的面前,不堪一击。
他有了一线恍悟,明白了宁奕凭什么能够冲到自己面前……
是那位蜀山小山主的庇护。
她要送这个少年到自己的面前?
元拂荫瞥见了宁奕一只手按住腰间剑柄的动作。
那个少年要拔剑。
千手护送他来到自己的面前。
是为了对剑。
他的脑海当中,还是那个荒唐的问题。
还是那个,凭什么。
难道就凭蜀山赵蕤锻造而出的“细雪”?
剑湖宫大长老的神情满是漠然,他高举历经千年风霜的“大雪”,势不可挡的斩下。
剑湖宫的上方,两道人影“撞”在一起。
宁奕终于拔出了一抹风雷震颤的光华,轰隆隆的剑身划出剑鞘声音,满溢着磅礴的神性。
两道剑光,入骨入肉,砰然炸开。
站在执法殿地面的千手,双手抬起,护在面前,顷刻之间,众人面前撑起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倒圆形屏障。
同样,宁奕的身上,那尊面目森然的千手菩萨,随着地上千手星君的动作,同一时间极为吃力的摆出了一个抬臂交叠护在额前的姿态,艰难护住体魄不够强大的少年,菩萨宝光在剑气之中寸寸磨灭。
剑光在剑湖宫上空炸开。
银白。
一片银白。
可能是剑气炸得太过猛烈的缘故。
以至于裴烦丫头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白晃晃的银色直到睁开眼后七八个呼吸,她重重揉了好几次面颊,这才缓了过来,发现。
四月的剑湖宫,洪来湖上空,下了一场大雪。
悬在空中的老人,保持着握剑姿态,大雪剑尖,斜指着地面。
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肩头,苍髯,眉须,一片死寂的白。
落在地上,摇摇晃晃,站起身子的宁奕,身上的那尊“千手菩萨”,已经破碎,星辉被风一吹即散,少年的黑袍在大雪当中摇摆。
宁奕杵剑而立,默默抬起头来,看着上空的老人。
唇角缓慢溢出一抹鲜红。
悬在空中的老人,浑身皆白。
元拂荫闭上双眼,脑海里却怎样也无法抹掉刚刚那一刻,那个宁姓少年把剑砸在自己剑上的一幕。
出了鞘的大雪剑,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裂纹。
大雪碎了。
这道伤势,并非是不可愈合的,只要再次归鞘,长生可以将其篆养起来要不了多久。
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重新锋锐起来。
可是为何它会被那少年的剑斩碎?
老人眼神一片惘然,他努力想要把大雪归鞘,可是动作做到一半。
他的肩头忽然震颤了起来。
眉心开出了一个狭小的血口。
就像是当年的小无量山主那样,他的浑身,三百六十处窍穴,都溅开了细微而狭长的鲜血瀑布。
他惨笑一声,端详着自己手中薄如蝉翼的“大雪”,片片碎开,片片飘飞如雪,与这空中的洁白鹅毛一般,难分真伪元拂荫的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模糊起来,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相信,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