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第4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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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谕轻声道:“没有人能获得所有王旗的认可,只是因为血统吗,还是因为其他更多的东西?我们如何成为更优秀的人?如何带领这片草原走向光明?”
小可汗微微张嘴。
他怔怔看着田谕,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犹豫说道:“带领草原,应该是……”
“应该是白狼王大人的事情?你想说,这件事情轮不到你我,因为草原还有那些王者,还有符圣,先知……还是说,我们要等待乌尔勒的出现?”田谕笑道:“小可汗,白狼王会老,所有人都会生老病死。你未来会成为白狼王帐的领主,那个时候责任就会落在你的肩头……这是逃避不了的事情,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小可汗陷入了沉思之中。
“母河封锁的,不仅仅是‘源煞’的那一段历史,也不仅仅是历史。”田谕缓慢道:“我们封锁了西方边陲,还有草原除却母河以外,其他领地的‘智慧’。他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自然就看不到光明……不利于我们的一切都被抹除了,那么失败的意义又在于什么呢?这本该是拿来鞭策自己前行的‘耻辱’,却因为权力被抹去,于是母河的人生来便是完美的,偏隅之地没有教育,就没有思考,这辆马车之所以能够前进,是因为驾驭马车的主人找对了正确的方向。”
“但如果出现了雪煞这样的人呢?草原又该怎么办?”
“西方边陲的同胞,真的是同胞吗……还是说,这只是母河的‘奴隶’?”田谕的声音并没有放大,他的情绪也没有丝毫的波动,他看着小可汗,确定对方把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听在了耳中。
小白狼的眼神有些惘然。
“这就是……最近,你在思考的东西?”小可汗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田谕,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田谕的眼神有些黯然,“不……一直都有,从我在西方边陲,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
他笑道:“你觉得什么是光明?母河把边陲的贫民双眼蒙住,告诉他们,这就是光明,于是大家生活在贫瘠的荒芜之地,吃不饱,穿不暖,饱受痛苦。这是光明吗?”
小可汗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田谕。
他的声音有些无力,道:“所以你得到了答案吗?”
田谕顿了顿,“把过往的历史告诉那些人,把真相告诉他们。”
“你疯了……”小可汗摇头,果断道:“这会引起暴动。”
田谕沉默下来。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小可汗的双眼,无比认真道:“如果只是母河活得好,那么这不是草原的光明,这只是权贵的光明,而身为权贵的我们,只需要负责剥削就可以了。没有人是这片草原上的主宰,你不是,我不是,白狼王不是,乌尔勒也不是,我们都会死去,但草原不会。在有限的时间里……想要让所有人都活得很好,那么首先要把‘那些人’,看做是‘人’。”
他伸出一个手指,指了指不远处。
古树之下,藤蔓摇曳。
两人抵达了目的地。
西方边陲,雪鹫领。
……
……
悬崖峭壁。
风声嘶鸣。
一个背着箩筐,戴着斗笠,此刻因为风气太大,斗笠被吹得在空中飘摇,被一根纤绳栓系,挂在男人的的脖颈后面摇摆。
程然踩着石壁的凹坑,艰难向着更高的地方“攀登”。
这对他来说,不算太难。
他的修行天赋,比起田谕,要好的太多,即便专心钻研“医术”,“药术”,仍然在修行境界上碾压了田谕,此刻的修为,大约是第六境左右。
可能是因为血脉的缘故。
这种险山,他攀登起来,并不费力。
然而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程然不是第一次攀登龙牙山,他记得这里生长着一种罕见的草木,医典里没有记载,老爹喊它叫“光明草”,光明草生长在龙牙山的峭壁石缝之中,想要采摘,就只能逆着石壁攀登。
这是被老爹列在纲目之中的药材,有可能医治这场“瘟疫”……虽然概率很低。
但程然是一个很倔强的人,希望再渺茫,他也不会放弃。
此刻身负箩筐的年轻人,皱起眉头,他感应着自己的掌心,生出丝丝的滑腻感,并不是掌心出汗了,而是星辉隐约有脱离的迹象。
竟然有些无法附着石壁?
这是什么情况?
敏锐的直觉告诉程然,这面峭壁与自己上一次攀登之时,不一样了。
发生了改变。
他眯起双眼,望向头顶,自己眼看就快要“登顶”了,这块凸出的陡峭石壁,夹缝之中摇曳着一株霜白草叶,多出来的那块岩石,正好可以给自己休息片刻,恢复体力。
凛冽的风声之中,似乎多出了其他的声音。
黑袍摇曳,猎猎作响。
程然看到一只手,轻轻将那株“光明草”摘了下来。
那人声音沙哑,笑道。
“很巧,我也在找它。”
第一百二十章 渺小和伟大(四)
雪鹫领上空的寒风斡旋掠过。
小可汗的神情有些复杂,他看着不远处的护卫者,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到来。
他坐在马背上,轻声道:“田谕,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田谕困惑地嗯了一声。
小白狼看着田谕,道:“你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的人,草原需要你这样的人……对于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觉得不能完全认同,母河的前辈做出了他们的选择,至于对和错,只有时间来证明。”
田谕微微一怔,苦笑道:“您愿意听,而且能听进去,田谕就知足了。”
小可汗揉了揉眉心。
“白狼王帐内,有乌尔勒留下来的,解救‘源煞’的办法。”
田谕愕然看着小可汗。
他翻阅了大量的古籍,在小元山,在白狼王帐,能够找到的资料有限……他其实也有这么一个困惑,除了抹除源煞的凝结本源,难道就没有其他根治的办法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乌尔勒当初就只有这种办法吗?
“有一种名叫‘光明草’的东西。”小可汗低垂眉眼,道:“这种草叶很稀少,所以很珍贵,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那样,母河一直领导着这片草原,无论发生了什么危险,首先要保全的,就是母河的八大王帐,而当乌尔勒离开,草原王决定抹去黑暗动乱的历史之后,一些事情也要随之一同抹去。”
所以“源煞”的真相被掩盖。
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源煞”。
自然也不需要告诉西方边陲的人们,救治“源煞”的办法。
田谕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抿起嘴唇,耳旁嗡嗡嗡的回荡着风声。
一道惊呼。
前方的哨岗发现了来者,而且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于是有人拥了过来,有人高呼着他的名字,有熟悉的面孔,那些曾经一同生活过的人,如今拿着仰视和敬畏的目光望向自己,而他只觉得天昏地暗,耳旁的拥簇和呼喊声音都变得苍白。
逐渐演变成为人潮。
田谕颠簸着坐在马背上,神情木然而迷茫。
小可汗取出了白狼王帐的令牌,高高举起,这枚令牌,象征着母河至高无上的权威,在人群的注视之中熠熠生辉。
小可汗表明了身份,也表明了来意。
他们是来驱逐“源煞”的。
西方边陲雪鹫领的战士们,平民百姓,纷纷让道,膜拜顶礼,感激而又欣喜。
田谕沐浴着仰视前行,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目光疑惑地看着那些跪伏的人,有人在这场瘟疫之中失去了亲人,有人则是沾染了病症,不知何时会死去。
所有人都在恐慌。
田谕和小可汗的出现,就像是雪鹫领的救世主。
但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又一张的面孔,看着这些熟悉的,陌生的,痛苦的,欣喜的……一个个都充满了由衷的感激。
可如果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源自于母河的疏忽,母河权力者的“自私”,对历史的掩埋,对他们的欺骗。
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
……
风声回荡在悬崖峭壁间。
如呜咽。
如悲鸣。
那个采摘了草叶的黑袍男人,蹲在凸出的那块宽敞岩石之上,他两根手指轻轻揉搓着草叶,狭长弧线在他的揉搓之间,变成了一片凌乱齑粉,在风中飘零散开。
程然的神情有些苍白,他看着这个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高大黑袍男人。
“光明草……”
东皇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收拢了龙牙山的所有源煞,心情很好,但当他觉察到这里存在的一股熟悉气息之后,心情便没有那么好了。
纷飞的齑粉,如银白的月牙碎屑。
像是星辰的光辉。
但更皎洁,更纯粹。
这株草叶里,蕴含着一种纯粹的,强大的,无垢的“能量”……很少有人见过光明草,但程然知道,磨碎这种草叶之后,在黑暗之中,能够看见一片驱逐雾霾的光明,这是与火焰不同的光明。
光明草的使用方法并不难,只需要用力揉搓,就会破碎。
不需要多么复杂,就可以看见“光明”。
熬煮成为药汤,能够驱逐一些琐碎的细小的疾病,只不过这种草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只在古老的药典里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载。
东皇眯起双眼,看着这片溢散开来,熟悉而又令他厌恶的“光明”。
这株草叶里,蕴含着“神性”。
这是“源煞”最痛恨的“天敌”。
他面无表情,阴沉盯着那片齑粉散开,自己不在的日子,封锁在龙牙山的“源煞”,泄露了一部分出去,想必这里已经有人染上了煞气……
他低下头来,俯瞰着那个神情苍白的采药人,这是一个药师,是来采摘光明草,替人治病的么。
那个采药人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平静地对视了两三个呼吸。
程然努力让自己的思维保持平静。
他的直觉很敏锐,此刻浑身汗毛乍起,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衣衫被劲风吹得发出沉闷拍打声音。
眼前的这个黑袍男人,是一个极其危险而且强大的角色。
逃命么?
不……不能逃。
自己逃不掉,况且在这里松手,自己也会死去。
他硬着头皮,再次望向那个给自己带来极大压迫感的男人。
风声呼啸。
东皇再一次伸手,将石缝里的另外一株“光明草”拽拉出来。
他面无表情问道。
“你想用它来驱逐‘源煞’?”
程然抿起嘴唇。
他现在的神情有些古怪,或者说惘然……他从未听说过“源煞”这个词,自己采摘这株药材,是为了寻找救治西方边陲无形瘟疫的办法。
东皇将这个男人的微妙神情看在眼里,捕捉到了这个有意思的细节之后,他已经猜到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讥讽道:“哦……是这样啊,这些年,草原依旧没有让我失望,还真是与当年如出一辙的愚蠢,腐朽。”
程然谨慎起来。
他没有说话,一个字也不敢回答,冷静地打量着蹲在峭壁岩石上的男人。
东皇眯起双眼,他远眺前方,龙牙山的远方,丝丝缕缕的黑气,寻常人肉眼看不见,此刻在他的眼中,却是无比清晰。
“看来这些‘源煞’,也没有回收的必要了。”他轻声喃喃道:“你们被视为牺牲品,就先上路吧……作为我征服草原的开始。”
源煞。
牺牲品。
征服草原。
这几个字落在程然的心头,他心底咯噔一声,抬头看着黑袍男人。
东皇捏碎了手里的草叶,缓缓站起身子,黑袍如长夜一般舒展,光明湮灭破碎,似是脆弱的镜面,被山崖狂风卷走。
程然从嗓子里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
“你是谁?”
这个问题在料峭山壁之间回荡。
年轻人的声音沙哑,带着血丝。
东皇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他俯瞰着这个自己踏入草原第一个见到的人类。
不止一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睁开双眼,杀死第一个对手的时候。
踏上灰之地界凤鸣山的时候。
横扫北境的时候。
击垮灞都城姜麟的时候。
他一直保持沉默,一直不予回应,因为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无法回答……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要做什么。
而重回这片草原的时候,他回到了圆满。
一切的一切,就有了答案。
东皇平静道。
“征服者。”
三个字。
开口的那一刻,他脚底的那块岩石,发出咔嚓一声的断裂声响,凸出的那一块部分,黑袍高大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两千年前‘源煞’的主人,死在乌尔勒手上的失败者。”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嘲讽。
“两千年后的……复仇者。”
他看着那个神情惘然,眼神惊惧的采药人,轻声道:“你应该猜到‘源煞’是什么了吧……很快,草原就会被‘源煞’蔓延,我会把这股恐惧带到母河,他们隐瞒了真相,否则你们不会如此凄惨。”
东皇平静道:“想要建立更加圆满的秩序,就必须要击碎已有的规矩。母河的权贵把‘源煞’的秘密藏起来,所以你们得病,你们受苦,你们死去,你们生活在恐惧之中……这一切都要怪罪于他们。”
他轻声喃喃道:“不要担心,我会帮你们把这些怨恨带到母河。”
东皇俯瞰着那个神情枯败的年轻人。
程然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但这几年来的思索,研究,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答案,那个黑袍男人的寥寥几句话,完美解答了他对这场瘟疫的猜想……也告知了他,所谓的“真相”。
东皇注视着他。
他像是对程然承诺,也像是喃喃自语。
“我会击碎这些规矩,废除已有的一切,给这片草原全新的未来。”
他笑了笑道:“比起乌尔勒,我才是这片草原上的王者。”
咔嚓一声。
那块巨大的岩石落下,砸中程然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