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栋梁-第3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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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塌一半的中军大帐处,点着许多火把,又有兵卒环绕。
身着铠甲的李昕和梁淼,看着眼前一群被反绑双手的俘虏,目露凶光。
这些俘虏都是将领,一个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败了。
率兵出城助战的欧阳纥,站在李昕右边,两眼看着眼前案上一物。
案上放着一个首级,却是傅泰人头。
俘虏们看着前不久还谈笑风生的傅泰,此时“死不瞑目”,后背发凉,不知接下来,自己会有何种下场。
率骑兵连日赶路,及时赶到曲江并成功实施突袭的李昕,看着眼前这群俘虏,质问:“尔等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抗拒王师!”
“逆贼许了何种好处,尔等竟然为其卖命!”
不等俘虏们说话,李昕大喝一声:“来人,把这些逆贼全都押下去砍了!”
俘虏们闻言吓得魂飞魄散,正要求饶,梁淼忽然求情:
“都督!想来他们是被萧勃迷惑,所以才懵懵懂懂随军出征,如今得知王师南下,必会幡然悔悟,助王师讨逆。”
随后看向众人:“对吧诸位?”
被俘将领们赶紧点头称是,把头点得如同鸡琢米一般。
“是么?”李昕沉吟起来,等另一个人说话。
然而并没有。
梁淼瞥了一眼欧阳纥,见这位盯着傅泰的首级发呆,便干咳一声。
这一咳,让欧阳纥回过神来,他想起事前“约定”,看着这几个面如白纸的俘虏。
舔了舔嘴唇,又看向李昕:“李都督,家父常说,广州诸将,为国戍边,忠心可嘉。”
“忠心可嘉?”李昕闻言两眼一瞪,“那为何抗拒王师!”
“想来,是被萧勃蒙骗了”欧阳纥说着说着,看向诸位俘虏:“对吧?诸位?”
“对,对!我等被骗了!”俘虏们赶紧辩解起来,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是是萧勃说,说欧阳使君意图谋逆!我等才随军出征!”
“未曾料,意图谋逆的是萧勃!如今王师已到岭表我等愿为愿为前导,将功赎罪!”
“是么?”李昕一脸怀疑,几位将领急得几乎都要赌咒发誓。
梁淼开始趁热打铁:“都督,鄱阳世子说过,广州军府僚佐,其实并无理由跟随萧勃谋逆,若是被蒙骗、裹挟,当给其将功赎罪的机会。”
被俘将领听到这里,心中激动,不住求情,表示一定会弃暗投明,将功赎罪。
“如此说来又有欧阳将军为你们求情,也罢,你们带着部下走吧,回到广州,就说他萧勃才是逆贼,王师不日便会抵达番禺!”
“多、多谢都督饶命!!”俘虏们大喜,激动地话都说不利索。
李昕摆摆手:“船就在河边,你们自己乘船走吧,马上!”
被俘将领闻言一愣:现在走?黑灯瞎火的夜里行船,怕不是要喂鱼啊!
欧阳纥见这帮人果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觉得好笑,便再次求情:“都督,如今已入夜,夜里行船十分危险。”
“且下游数十里外,为浈阳峡谷,那里水流湍急,即便是白日行船,稍有不慎,就会翻船。”
李昕眉毛一挑:“是么?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在此过夜?”
“末将正是此意。”
“那万一夜里他们反复,如之奈何?”
“末将以为,诸位将军是真的被萧勃蒙骗,所以,断不会反复。”
李昕看向被俘将领:“欧阳将军一再求情,尔等之前还攻打曲江!也罢,就让尔等在此过夜。”
“明日天明就乘船回去。”
“回去后,尔等可有两个选择,第一,跟着萧勃一起送死,第二,劝说那些被蒙蔽的将士,莫要给萧勃做爪牙!”
被俘将领们激动万分,拍着胸脯保证,李昕让人上前松绑,让这些人收拢部下宿营。
又派人向被俘兵卒们宣布明日便放其回广州的决定。
待得众人散去,只剩三位“演员”,李昕笑着对欧阳纥说:“多谢欧阳将军协助,把这些将领训得服服帖帖。”
欧阳纥问:“都督果然要放他们回去?”
李昕点点头:“放,乱其军心,让广州军民知道,朝廷派兵南征,对付的只是萧勃及其帮凶,余者不究。”
“如此一来,萧勃必然众叛亲离,而官军尽早控制广州,也省得岭表各地豪强趁火打劫。”
“再说了,这么多俘虏,若要关押,看守的兵力不够,口粮也不够;若都杀了,影响恶劣,不如放了,让萧勃自己头疼去。”
欧阳纥明白李昕的意思,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将领颇为佩服:看上去身材魁梧,却不是个只会用蛮力的莽夫。
他问:“都督,接下来有何打算?是要乘胜追击么?”
梁淼替李昕回答:“不,我们的任务是确保曲江不被萧勃控制,如今任务完成,得在此驻扎,等大军翻越大庾岭。”
“但不会闲着,大军南下必然走水路,需要准备大量船只,还请欧阳将军禀告欧阳使君,调集人力物力,尽快打造战船。”
“好!”欧阳纥一口应承,对这两位年纪相仿的将军,颇有好感。
因为对方很会做人。
拉着他来“演戏”,其实是分功劳给他,如此一来,在朝廷眼中,他父子是从一开始站在朝廷这边,而不是墙头草。
如今又请他父子主持造船事务,以备大军南下所需,这也是功劳。
欧阳纥告辞而去,梁淼看着南方夜空,有些遗憾的说:“可惜,不能乘胜追击。”
“那可不行,会遭人嫉恨的。”李昕笑起来,“我们作为前军,已经完成了任务,得了首功,必须见好就收。”
梁淼笑笑:“毕竟,大功是鄱阳世子的,其他将领,也不能白跑一趟。”
要学做事,先学做人。
李昕不忘叔叔的教导,他们抢了别人前军的位置,得了南征首功,就得适可而止,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得主帅说了算。
若只顾着争攻,无形之中就会得罪一大群人,这样不好。
李昕见夜色已深,拍拍梁淼肩膀:“这几日昼夜兼程赶路,都累坏了,好好休息,接下来,我们就在河边钓鱼!”
第三十五章 选择(续)
午后,天色昏暗,风雪大作,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房间里却颇为温暖,寒风拍打着窗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却被一阵轻声细语所掩盖。
“天气冷,晚上起来要注意披衣服,莫要着凉。”
“妾在鄱阳安好,娘也安好,家中一切都好,莫要担心。”
留声机传出来的声音戛然而止,李笠换上新的蜡盘,继续摇留声机的曲柄。
声音再度响起:“大郎有没有偷吃饴糖?要管管,不然牙很容易蛀坏。”
“他的功课不能耽搁,字也得练,不能光练骑马”
过了一会,声音又停了,李笠取下蜡筒,想换上新蜡盘,却发现已经“听”完一遍了。
看着旁边被褥上放着的一排蜡盘,李笠只觉意犹未尽。
他“发明”的留声机,最初以蜡筒为存储声音的媒介,留声时间有限,可重复使用次数有限。
改进后,圆筒变成圆盘,存储容量和可重复播放次数大幅增加,但也只是稍微能多录几段话而已。
所以,黄姈想对李笠说的千言万语,都只能写在信上。
从饶州鄱阳到徐州寒山,路程数千里,信使跑一趟,也得花上一个月时间。
家书李笠已经反复看过不知多少遍,但是,能听到夫人的声音,让李笠感到莫大的安慰,因为他愈发想念黄姈了。
黄姈回鄱阳,已经快要一年,即是奔丧并为父守丧,也是为了打理鄱阳产业事宜,并且替他孝顺娘亲。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年不见,感觉过了一个世纪。
李笠小心将一个个蜡盘放到贴有标签的专用容器里,然后锁进铁箱,再把铁箱放好。
坐回案前,看着一卷小纸条。
四日前,李昕和梁淼抵达衡州曲江城外,击破猝不及防的广州兵马,立下首功。
这个消息,被随军的部曲用飞鸽传书传回鄱阳,黄姈看过后,再用飞鸽传书,把消息传到寒山。
数千里外的消息,四日就传到李笠这里,如此速度,在当前时代可不得了。
其代价,就是需要不断有人携带信鸽往返于寒山和鄱阳、鄱阳和前线之间,维持着“飞鸽通信线路”。
其维护成本很高,但很值得,因为关键时刻的信息快速传达,能决定成败。
眼下即将过年,李笠从飞鸽传书中,获得的都是好消息,欣慰的同时,却有些许失落,因为他在等着某些大事发生。
大事会发生么?
之前会,现在,概率降低了:他这个意外因素加入游戏。
李笠收好纸条,思考起来。
按照张铤的分析,鄱阳世子率军南征岭表,此事有些蹊跷。
以阴谋论的角度看这件事,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有人调虎离山,要么鄱阳王父子来个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若确实有阴谋,无论是调虎离山成功、某势力成功把鄱阳王父子干掉。
还是鄱阳王父子成功引蛇出洞,把对方干掉,按说和远在徐州的李笠都没关系。
但他不想当观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作为一个战功赫赫的将领,有自己挣钱粮养兵的能力,如今又暂时有了块小地盘,无论谁当皇帝,都会提防他。
幼帝是坐不稳御座的,迟早要被人赶下来,那么新君即位后,迟早要对他进行处置。
待到那时,对方有很多办法来整他,无论他怎么应对,最后都免不了被迫造反的结局。
真到那一步,李笠不在乎打仗,只是如此一来,他的处境就会十分被动。
他不想自己的命运完全由别人来决定,所以要“抢戏”,那就是表明立场:我站鄱阳王这边。
权力斗争,从来都不是某个人和某个人单挑,而是一个群体派系和另一个群体派系之间的全面战争。
小到帮派内讧,大到中枢夺权,都是如此。
他让侄儿到鄱阳世子军前效命,等同于送人质、表明态度,加入“鄱阳王战团”。
消息传开后,在其他人眼里,他就是鄱阳王父子这边的人,
鄱阳王父子的对手们,就得调整策略,要想办法拉拢更多的实力派来对付他。
于是,轮回开始了:幼帝即位,辅政大臣内讧,各自引地方大员为外援,内战爆发,权位更替。
如果真是这样,也好。
不是李笠没人性,这十来年的所见所闻,让他明白梁国的国内矛盾迟早是要爆发的,谁也挡不住。
侯景之乱不过是导火索,他把这导火索掐灭了,但火药桶依旧在,那就是梁国国内尖锐的各种矛盾。
李笠觉得,与其成日里寝食不安的提防,提防又冒出个火星把火药桶引爆,还不如主动把火药桶慢慢掏空。
更别说现在,导火索早冒出来了:幼帝。
幼帝即位,必然坐不稳位置,那么围绕幼帝的控制权所产生的争斗,迟早要引爆内战。
。。。。。。
数日后,戒备森严的某处营地里,来给将士拜早年的李笠,结束了活动,转到一座库房前。
陪同巡视的武祥,让卫兵打开库门。
库门为铁制滑轨门,十分沉重,缓缓打开后,库房内部情形展现在李笠面前。
库房里,是一排排铁制货架,货架上码着一个个木箱。
库房墙壁上端,开着一排小铁窗,作为通风用,但光照很差,库内光线昏暗。
武森却不让人点火把。
因为这里是火药库,一旦出意外,平地都要炸出大坑来。
李笠就这么走进去,走在货架之中,不发一言,武祥也不吭声,默默跟着。
随从识相,没有跟来,两人渐渐走到库房深处。
“大口径野战炮,威力如何?”李笠忽然问,武祥点点头:“很强,发射的实心弹,装沙袋的加厚盾车都扛不住。”
“散弹的杀伤效果如何?”
“人马俱碎。”
“炮兵的操练要加紧,不要怕消耗火药。”李笠看着满货架的火药箱,缓缓说着:“炮兵是烧钱烧出来的,舍不得钱,就没有战斗力。”
“明白。”
“近来,说彭城湖上雷声大作的人,越来越多,你们注意一下影响,调整一下训练时段。”
“是。”武祥说完,问:“用炮船水战,会不会是杀鸡用牛刀?”
“唯有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李笠说完,继续走。
火药库里,别无第三者,武祥又问:“寸鲩,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何苦给人做鹰犬!”
“不,你看事情的角度错了。”李笠知道武祥指的是什么,他停下来,看着发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可是我们有火炮,谁都打不过我们!”
“武力可以夺天下,却不能治天下,一味依靠武力,到头来,只会落得众叛亲离的结局呀。”
李笠说着说着,轻轻笑起来:“我打个比方。”
“你把国家当做一个店铺,维持店铺运转的关键,是收支。”
“只要收大于支,那么这个店铺就能运转下去,但具体如何维持运转,得靠掌柜和伙计们。”
“收大于支,东主有盈余,掌柜和伙计有工资和分红,干劲十足,店铺越做越大。”
“收小于支,店铺亏钱,东主不停填钱,心急如焚,掌柜和伙计人心浮动。”
“收小于支,可能是行情不好,那么大伙咬牙坚持下去,等到行情好转,那也还行。”
“若是东主经营无方,加上掌柜、伙计吃里扒外,导致本来可以盈利的店铺,硬生生被蛀虫弄得亏本,那无论行情如何,店铺是开不久的。”
“如果一个店铺,掌柜、伙计都烂透了,换又换不得,那么无论换几个东主,这个店铺都是没有救的,东主投入多少本金,都会亏得干干净净。”
“最后,只能来个旺铺转租,等新的傻子来接盘。”
武祥明白李笠的意思了:治理国家得靠官僚集团,然而一旦官僚们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