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栋梁-第3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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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想举起马鞭抽在对方脸上,留下一道疤,让其一辈子记着不长眼的后果是什么。
但不行,如此授人以柄,那姓李的正好借题发挥,来个“杀鸡吓猴”。
“君侯冲撞税关,可是事出有因?”
对方又问,萧长理没吭声,随从便说:“君侯有要事返京,尔等速速放下拒马!误了事,你们担当得起么!”
带队将领点点头:“原来如此,某等应当放行,可栅栏一起,值钱二千,不是我张口就来,这是规定。”
“二千文?你们自己到东阳侯府拿!”
“不必,没有钱,就扣马,一匹即可,之后拿钱来赎。”
将领说完,想了想,补充:“两日为限,逾期,这马就由税关处置了。”
“你!”那随从气得不行,却不敢多说什么,萧长理烦躁起来,摆摆手,让人掏钱。
这二千文钱,随从们本来想扔在地上,让对方捡,但见这帮人面相不善,不敢多事,还是老老实实把钱到对方带来的木箱中。
栅栏放下,随从们上马,从通道过关。
萧长理看着税关处的熙熙攘攘,想起方才自己想给对方下马威,却被对方扫了脸面,愈发不快。
没错,他就是故意策马冲向税关,然后近距离停下,以此惊吓税吏,也好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如今是七月下旬,自建康城实行新税制,已有两个多月。
这两个多月,他被人“割肉”:府里产业关于商税的开支平白增加许多。
平均每月多花十余万钱来缴税。
这样下去,一年就要被税吏抽走百万钱,即千余贯。
被人如此“割肉”,如何不让萧长理有怨气?
不止他,许多人也对新税制多有不满,但没人敢真的冲击税关,或者明目张胆的抗税。
因为姓李的如今就等着“杀鸡吓猴”,谁也不敢有把柄落在对方手中。
于是,即便两个月来不断有人在东西二津以及各篱门税关闹事,都闹不起来,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为什么会这样?
萧长理慢慢想明白了,这是辅政的湘东王缺钱想收建康商税,但不想担恶名,便来了个借刀杀人。
特意把李笠这头猛虎从淮北调回来监税,谁敢冒头,湘东王就借李笠之手来对付谁。
如此一来,商税收上来了,骂名李笠担了,由李笠做恶人,湘东王做个好人。
眼见着税关牢不可破,没有什么破绽可以利用,且税关都有官军把守,哪个傻瓜会直接跳出来闹事?
白白给姓李的立威么?
既然怂恿那些莽夫愚妇冲击税关无果,又没人敢挑头闹事,大伙就只能忍,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想到这里,萧长理气不打一出来。
他是南康简王萧绩萧衍第四子的遗腹子,还未出生,父亲就英年早逝。
所以,萧长理和兄弟们没有什么依靠,也无太多实权,面对气焰嚣张的李笠,萧长理虽然心中愤愤,也只能忍着。
他觉得反正李笠肯定要转任的,等这个瘟神走了,好日子就会回来的。
过了税关,他策马往北篱门走去,回头一看,却见不少过关的牛车,车上满载瓜果蔬菜。
这是建康附近各庄园的出产,拉入城,运到各自主人府邸。
在从前,都是不用交税的,因为税吏不敢收,皇帝也不敢管,原因是众怒难犯。
建康的权贵、世家、士族、大户在城外有庄园,种植瓜果蔬菜和粮食,运到城中,自给自足,北篱门外的蒋山一带,就有大量庄园。
又种桑、麻,以麻织布,运入城里,同样不交税。
这些庄园里的产出运入城里各主人府邸,就像从库房把粮食拿出来,带到前院烹饪,怎么能收税?
至于吃不完的瓜果蔬菜和,还有用不完的布帛,适当销售,也是理所当然,税就不交了。
但现在,姓李的却要收税。
无论这瓜果蔬菜、粮食从哪来,只要过关、入城,就要交税。
若确实是自家庄园的产出,运入城后确实不对外销售而是自给自足,一经核实,可以退税。
新税制拟定的时候,关于这一规定引起轩然大波,朝野内外反对者众多,可谓群情激奋。
什么叫做“一经核实,可以退税”,还不是你们这些奸猾小吏说了算!
而且,万一你们要我们来证明,这些瓜果蔬菜、粮食、布帛没有外销,怎么证明?
面对质疑,李笠不松口,并振振有词,说可以派税吏核实建康周边一定范围内的田产情况,确定其主人,以及亩数。
由亩数,估算其一年的产出,再由此估算要交的税有多少。
在总税额的基础上,“打折”,譬如六折,以此定下“免税额度”,并登记造册。
新税制实行后,以此为依据,给登记在册的人家,实行限定额度内的“退税”。
超出“免税额度”的税,自然就不退了。
但仅限于建康周边一定范围的田产,超出范围的田产,其产出入城产生的税,不在退税额度内。
这么一弄,反对的人少了许多,不是说大伙认可被姓李的割肉,而是不想为了省几个税钱,把自家家底暴露给官府。
没有人愿意让官府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建康周边有多少田产。
所以,许多人家只是将自己在建康周边的田产,报了一部分,登记在册,好歹争取到一些免税额度,省一些钱。
税是缴了,怨气却依旧在,但没人敢正面和李笠这猛虎对着干,那就只能忍。
忍个几年,待其离京,那就行了。
萧长理策马走入北篱门,却见门外张贴着告示,告示前聚集着大量百姓。
并有吏员对观看告示的人们大声讲解:“到了八月,入城的货物,除了瓜果蔬菜和鲜活水产,过关后不得擅自销售!”
“过了关,若无约定买家,货物就由商家来竞买,价格好说,城内坐贾,若无约定卖家,就只许从这些竞买的商家处进货!!”
“有违反者,轻则罚钱,重则坐牢!”
听到这里,萧长理不由得握紧缰绳,心中又燃起怒火。
关税,只是新税制征收的一个税种,另一个税种,八月就要开始正式征收了。
这种税的征收方式,连带着一系列新的交易方式和规定,都是闻所未闻,实行之后,必然会断许多人的财路。
而且,建康城内各类交易都逃不过被征税的命运,想逃税,很难。
因为新的交易方式,让逃税变得困难重重,恐怕没有谁能找出破绽、从容逃税。
如此一来,大伙又要被姓李的割掉一大块肉,真的好疼!!
第七十六章 关门放狗
皇宫北,华林园内竹林堂,悠扬的钢琴声回荡在竹林中,从旁边经过的李笠停下脚步,倾听这熟悉的旋律。
心灵深处的记忆被唤醒:准备上课了。
经典钢琴曲蓝色的爱,被许多学校作为上课铃声,当音乐响起的时候,意味着即将上课,音乐一停,此时还未进教室的人算作迟到。
今日他入宫,夫人也带着女儿李平安入宫,陪太后说话。
现在,应该是李平安在竹林堂内弹琴,因为这首钢琴曲之前可没有外传。
带路的宦者见李笠侧耳倾听,笑道:“彭城公,令爱弹奏的这首蓝天,太后可喜欢听了,说琴技可真是出众。”
“嗨,小女琴技寻常,是太后谬赞了。”
场面话谁都会说,李笠不会往心里去,跟着宦者继续前行。
他的嫡长女李平安,最近常和母亲一道入宫,陪着太后闲聊,如今开始给太后弹钢琴,据说太后很喜欢听。
这到底是真喜欢,还是找个借口多让他女儿随母亲入宫,就不知道了。
李笠认为嫡长女的琴技是可以的,因为在府里经常练习,但是,弹得更好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庶长女李安宁。
李安宁样貌也不错,也读书写字会算数,同样近婚嫁年纪。
奈何因为是庶出,所以没有李平安的待遇,未能入皇宫,在太后面前露脸、展示琴技。
黄姈不是没考虑过带着庶女一起入宫,也好显得她这个嫡母不过于偏心。
奈何面上不好看:李笠让夫人把嫡庶长女都带入宫,在太后面前露脸,这是急着嫁女为后么?
亦或是如汉时赵飞燕、赵合德姊妹故事?
姓李的果然不要脸啊!
基于现实考虑,除非太后发话,否则李安宁是不会跟着嫡母入宫的。
所以李笠见女儿这几日有些情绪低落,知道女儿切实体会到嫡庶之别,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是无奈的现实,一人之力无法扭转。
但李笠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将来他都要让女儿们嫁个好人家,不分嫡庶。
只要他身处高位,女儿们就不愁嫁,无非是能否做到面子、里子兼得罢了。
在回廊里转了几转,来到一座两层楼阁前,此阁上层叫“重云殿”,下层叫“兴光殿”。
阁前又有两座高楼,东面是“朝日楼”,西面是“夕月楼”。
此时,阁内二楼传来说话声,那是大臣在给皇帝讲课,讲的是老子。
也就是谈玄,即所谓“魏晋风流”中的玄学。
一国之君不学治国之术,学玄学,李笠觉得这国家真的前途渺茫。
奈何南朝的主流风尚就是谈玄,士族精英成日里谈玄,皇帝不通玄学的话,如何与士族精英高谈阔论?
按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不如此,如何刷逼格?
皇帝要学什么,与李笠无关,他也没资格提建议,来到阁前,宦者入内,片刻,湘东王萧绎走出来。
两人转到一边,低声交谈起来。
今日几位文臣为皇帝讲课,湘东王萧绎列席,但因为有事要听李笠的汇报,所以顺便在此和李笠开个“小会”。
历时两个多月,新税制的第一阶段顺利实施,即征收过税关津税。
现在,即将实行第二步,征收住税营业税。
湘东王担心那些利益受损的人们,在第一阶段对税关施展小动作无效后,现在对即将开始的第二阶段征税工作继续下绊子,导致建康城内物价失控。
虽然李笠已经做过仔细讲解,对包括湘东王在内的辅政大臣们保证“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但事关重大,湘东王还是不放心。
因为朝野内外对于新税制的反对意见,一直未见减少,可以说辅政大臣们给李笠挡住了不少风雨,承受着不小的风险。
李笠严格执行关津税的征收,已经在许多人身上割了一大块肉,这些人虽然有所挣扎,但因为各种原因还是忍住了。
现在,李笠又要在这些人身上割另一大块肉,对方还愿意再忍么?
然而,对方未必敢正面抗税,那么就少不了来阴的。
对于过税,有效的偷税漏税方法不多,因为官府只需要守住几个关津,严格执行税收制度,就能征到税。
对方总不能背生双翅飞起来,带着货物越过税关飞入城中。
可要征收住税,偷税漏税的办法就多了许多,税吏想要征税,难度大了许多倍。
这期间,还容易被人下套,爆发冲突,闹起来,税吏未必能占理。
“大王请放心,只要粮价、布价不涨,建康城里物价就乱不起来。”
李笠依旧信心满满,“新税制,之前在饶州和徐州实行过,经过不断地完善,而不是突然拍脑子想出来的。”
“这个制度经过实践,有着许多经验教训,在实施过程中遇到的许多问题,以及可能利用的破绽,都已经逐一修正。”
“他们即便诡计多端,能用的招数也就那些,掀不起大浪。”
说到这里,李笠笑起来:“第一阶段,他们抗拒不了,那就意味着第二价段开始后,他们的挣扎是无谓的。”
“税关,现在已经把进出建康的物资和通道管起来,如同把院子的各门安上了门扉。”
“现在,我们关门放狗,他们再怎么叫骂、踢打,也依旧被关在建康这个大院子里,闹不起来。”
萧绎又问:“那,废案,真的不可行?有许多人觉得这废案不错。”
“大王,废案乃饮鸩止渴,刚开始实行时,确实收效显著,然而时间一长,弊病就会愈发明显,届时,无论行商还是坐贾,都会深受其害。”
李笠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建立一个新制度时,就一定要从长远考虑,不能贪图一时之利,却遗祸后代。
“下官以为,这废案若实行,到最后,最吃亏的,还是寻常百姓。”
住税营业税的征收,自古以来都是各难题,即便是在现代也不例外。
要征税,就得先核实对方的营业额,方法是查账,问题就出在这上面:店家必然有阴阳账簿,必然做假账。
税务机构,如何能尽量掌握该店家的真实营业额?
若征税成本过高,根本就无法执行下去。
且必须保证税吏的公正无私,以及解决有靠山的商家查账难的问题。
对此,李笠采取的策略是两步走:
第一,控制城池周边税关,确保过关的货物,都在税务机构的监督之下,并对其估值、定税、征税。
第二,在控制了税关的基础上,建立由官府监管的交易市场,将城内坐贾组织到交易市场里,直接和携货过关的行商交易。
即强制过关行商与城内坐贾在交易市场交易,实现货物的分销、集散。
如此一来,官府以较低行政成本,掌握了相对准确的交易额,以此对“一级分销商”进行征税。
而不是把税吏撒出去,找下级分销商坐贾征税。
至于城内的坐贾在交易市场进货之后,怎么卖货物、过了几手,税务机构不管,因为已经征收过一次营业税了。
若还要征税,就是反复征收营业税,弊病较多,会影响商品的流通,李笠认为目前没必要。
毕竟后世的“营改增”营业税改增值税,想要在这商品经济不发达、税收制度极度落后相对而言的时代实行,难度太大了。
而所谓的“废案”,指的是用官府指定的驵侩即经纪人、中间商,来撮合行商和坐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