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人之美-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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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支细笔,尖端蘸了靛青色,用作勘误修订之用。
她花了一大上午的时间,耐心地将这项工作做好后,把册子卷起,收进了袖中,然后去了正院书房。
柳承思今日休沐,应该待在书房里。
柳凝吩咐下人通传后,很快便被请进了房里。
昨日她回来得太晚,还没有好好和她的养父见上一面。
柳府清简,这书房里的布置亦是简单朴素,一如柳承思本人一般。
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正坐在书案边,形容清瘦,两鬓边微微霜染,房里燃着淡淡的松寒梅香,让柳凝瞬间想起幼时父亲的书房里,也总是染着这样的味道。
柳承思是她父亲的弟子,这习惯便随他而来。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当年柳承思落魄时,曾受她父亲萧哲资助指导……后来柳承思中了进士去江州入仕,异地相隔,除了逢年过节几封书信,两人倒也没有太多联系。
可是萧家逢变后,昔日交好的世家却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生怕沾染上丁点关系,更有落井下石者———世态炎凉,唯有柳承思冒着风险,收养了独活下来的她。
她很感激。
柳凝慢慢地合上书房门,走到桌案前,施了一礼:“父亲。”
入了柳府后,柳承思为她安排了合理的身份,“柳凝”二字,亦是他亲自所取。
柳承思放下手里的书册,抬起头:“回来了?一切可顺利?”
柳凝点点头,从袖子里取出卷册,递到了柳承思面前。
柳承思一页页翻过,她则在旁边,慢慢把卫府的情况讲了一遍,其中不少是她掌管中馈后发现的。
忠毅侯府私底下并不干净,柳凝曾一条条仔细核对账本,发现了不少猫腻之处,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倒叫她悄悄掌握了一些官商勾结、乃至与北国通信的证据。
这些都记录在了卷册里。
她一个女子,妄图扳倒整个卫家,无疑于蚍蜉撼树,好在她身后还有柳府,柳承思也决意为恩师报仇。
在小时候,柳承思便时刻教导柳凝时刻谨记家仇,他请人叫她各项技艺,女工书画雅乐,把她好好地培养起来。
南陈女子不能入仕,她要想报仇,只有亲自走进卫府,从内部击破,才有实现的可能。
虽然这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但她苟活至今,为的也只是报仇雪恨,再渺茫也要试一试。
“做得不错。”柳承思翻看着她写的卷册,点头赞许。
“能给父亲派上用处便好。”柳凝轻轻道,“可惜这些罪行太轻,若真摆到明面上来,也未必能重创卫家。”
即便卫家如今失了圣心,经营十数年的关系利益却都还在,还不至于被这些小罪状一下子扳倒。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柳承思冷冷一笑,“卫家怙恶不悛,怎么可能只有这点子罪行,想来都是握在卫穆那老狐狸的手里,轻易不叫人捉住了把柄。”
他顿了顿,又看向柳凝:“你已经做得很好,嫁进卫府不过一年,已经探知了这许多事,还将卫府中馈揽在手中……恩师若泉下有知,想来也会为你欣慰。”
父亲真的会为她欣慰么?
柳凝不可置否,但面上却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轻轻抚了抚衣袖,安静地站在原地。
等柳承思把册子剩下的部分翻完,两人又对弈一局,一边商量着如何安排未来的计划。
不知不觉,时间已近黄昏,柳凝把残局的棋子收好,看向柳承思。
“过几日便是秋姨的忌辰,许久没回来,我想去祭拜一下。”她说,“父亲可否为我安排车驾,送我到南音寺小住几日?”
这次回江州,除了要将消息递给柳承思,还有一位故人,她很是想念。
未嫁之前,柳凝年年都会去她坟前祭拜,嫁了卫临修后,便未再去过……如今难得回来,自然要去看一看。
柳承思答应了她的请求。
……………………………………………………………………………………………………
几日后,柳府马车停在南音寺门外。
古刹清净,香雾袅袅升起,笼罩在佛寺顶端,颇有缥缈空灵之感。
柳凝下了马车,随身只带了两名婢女,她将婢女安排在禅房里等着,自己则从后门悄悄离开,往后山去。
她提着一只竹篾篮,里面装着镰刀楮钱,沿着山道一阶阶爬至半山腰,拐进一处荒芜的角落里。
一株青松孤零零立在土堆边,前边立着石冢,看上去已有些年月。
有段日子没人打理,石碑上积了一层薄灰,柳凝拿出一方丝帕,将碑上的积灰仔细擦了去。
目光一瞥,碑下荒草丛生,她把手帕扔到一边,又从竹篮里取出镰刀,蹲下身除草。
山地间最爱长些蒿草,质地坚韧,清理起来很费事。
柳凝一手握着蒿草的顶端,另一只手用小镰刀的刀尖割下蒿草根部,可惜气虚体弱,割了几根手上便没了力气。
她觉得手腕有些酸,稍稍垂下。
正打算歇一会儿再继续,一道阴影却从侧边落下。
柳凝抬头,看到景溯正站在她身边。
他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弯下腰身,取走了她手里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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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刀拿在景溯手里; 柳凝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们之间已有很深的纠葛,她对他也算熟悉; 但至今心里仍会不自觉地抵触。
尤其是之前,他们还发生了矛盾。
柳凝稍稍退了一步; 不过景溯却只是瞥了她一眼; 什么也没说,轻轻撩起袍角蹲下身,把墓碑前的蒿草悉数割去。
他似乎还挺熟练的。
柳凝在后面看着男人,他头发用玉冠整整齐齐束着,一身墨灰色的衣衫; 上面暗纹点缀; 看上去颇有几番庄严之态。
她与景溯有些时日未见了; 此时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有些眼生。
景溯动作很快; 将除去的蒿草随意丢到一边,把镰刀放回竹篮后; 缓缓站起身。
他站定后侧头; 柳凝对上他的目光;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景溯没说话; 她也没有; 两人默默相对。
空气凝滞,柳凝垂下眼; 最终叹了口气:“殿下为什么会在这里?”
“正巧有些事。”
好一个正巧。
柳凝信了他才有鬼; 但也懒得去多问,敷衍地点了点头。
她还有正事要做。
柳凝从竹篮里拿出一截树枝,一头削得尖尖; 在坟前除去蒿草的地上,画了一个圈,将准备在篮子里的楮钱元宝堆在里面。
楮钱分黄白两种,上面皆印压着“冥游通宝”的纹路。
她从怀里拿出一只火摺子,将圈里的东西点着,小火苗窜起,很快渐渐燃了起来。
热气扑面而来,柳凝起身避开,看着燃着的纸屑纷纷扬扬,随着风与热气慢慢升腾起来。
景溯站在另一边,目光落在柳凝身上。
上一次不欢而散,他记得她穿的是一件藕荷色缠枝裙,今日却寡淡素气了许多,一身天青色的罗裙,外罩素色披帛,乌发松松挽起,仅在鬓边用一朵小小的白色珠花固定。
她看上去有些单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睫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谁?”景溯打破了安静。
他显然再问她正祭奠的人,柳凝抬起眼,指了指坟前墓碑:“上面有写,殿下看了便知。”
石碑上规规矩矩刻着隶体,先慈秋氏之墓。
“可孤记得你母亲姓林。”景溯似乎一早就看过墓碑上的字,眼皮都不抬一下,“令堂是前御史中丞林匡之女,对么?”
柳凝扯了扯嘴角:“殿下知道的还真不少。”
他当真是查得一清二楚,除了萧家,连她外祖林家的底细,也悉数挖了出来。
她语气淡淡,说完这句,就没继续下去,只是看着火势渐渐弱下去,坟前只余下清清冷冷的灰烬。
江州春季多雨,此时又下了起来,雨不大,雨丝轻盈地落在她的衣衫上,像是风无意间扬起的微尘。
柳凝侧头瞧了一眼,看到景溯正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他不多问也不多说,静默垂眼的模样倒是顺眼了许多,让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在宫中相见时,他杏衣玉冠,看上去和煦良善,好似温润美玉。
柳凝忽然起了谈兴。
“这坟里葬的是秋夕。”她回答了刚刚的问题,“是我爹的侍妾。”
说是侍妾,其实只是通房丫鬟,听说是母亲嫁进萧家前,祖母给父亲安排的。不过父亲心中只有母亲一人,从未动过她,秋夕也从不以父亲侍妾自居,本本分分做着从前当丫鬟时该做的事情。
直到祸乱那日。
秋夕似乎受到父亲的嘱托,带着她出府避祸,她们乔装打扮,从墙边的狗洞里悄悄钻出去,避开了前后门的官兵,一路磕磕绊绊地逃离了萧府。
柳凝说完第一句,忽然有些后悔,她与景溯并不是这样推心置腹的关系,甚至她还厌烦着他,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听这些。
她并不希望他对她有更多的了解。
但这些事,好像也只能说给他听,此时只有他在,也只有他知道她的过去。
柳凝叹了口气,第一句话已经出口,后面的也就顺理成章地接了下去。
细雨如织,她慢慢回忆起来,当年秋夕带着她一路向北逃亡,投靠昔日曾受萧府之恩的故人,却都被拒之门外,更有甚者还欲捉拿她们送交官府,秋夕拼了命带着她逃走,才死里逃生。
一路上一个弱女子带着小孩,途径一个城镇,盘缠还被匪人抢了去,两人身无分文,饿着肚子沿街乞讨了几日……她没几日便发起了高烧,后来秋夕不知寻了什么法子,竟弄到了些银两,治好了她的病,然后一路往北至江州。
最后有幸得到了柳家的收容,可秋夕却死了,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她温柔地摸了摸柳凝的脸,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已经说不出话来。
柳凝后来才明白过了秋夕到底做了什么……她带着个孩子一路奔波,积劳成疾,送她最终至江州柳府时,已是强弩之末的状态。
“秋姨死后,就被安排在这座山上落葬。”柳凝简单地讲了讲逃亡后的事,望着石碑,“她一直深深恋慕着父亲,为了他的一句嘱托,便不辞艰辛地将我送至柳府,甚至还豁出这条命来……碑上刻一句‘先慈’也不为过。”
雨势似乎大了些,十二骨纸伞在柳凝头顶撑开,她看了一眼景溯执伞的手,慢慢上移,对上他的双眼。
他正有些认真地望着她,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抚在她的鬓发边,指腹轻轻擦去沾着的雨珠。
柳凝一怔,心头浮起一丝异样,随后忽然生出莫名的恼怒。
“殿下在可怜我?”
她冷冷地避开他的手,没等景溯开口,便继续道:“倒也不必,我只是想说说秋姨的事情,并非自怨自艾……殿下也不用心生怜悯。”
柳凝讨厌这种居高临下的同情。
她并不觉得自己悲惨,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正在努力去做,她只希望能在余生达成所愿,不留遗憾,而不是得到他人隔靴搔痒的可怜。
有什么用呢?
尤其这份怜悯来自景溯,她现在如履薄冰的处境,有一部分也着实是拜他所赐。
柳凝弯腰提起一边的竹篮,她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也没必要再继续逗留。
竹篮上覆着的手帕已被雨水打湿,她揉成一团丢到篮子里,从里面抽出一把伞,钻出景溯的伞下,撑开,露出伞面上的杏花枝。
她没回头再看景溯一眼,径直提着竹篮离开,消失在濛濛雨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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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厢房后,柳凝吩咐婢女打来热水,灌进浴桶里。
先前被雨水淋湿的衣服脱下,她整个人泡进了浴桶里,感受着温暖的水波绕在肌肤间,稍稍舒了口气。
房里安安静静,在宽衣前柳凝就将婢女们都屏退下去,只留她一个人。
不然被人瞧见心口处纹着的蝴蝶,她不知该作何解释。
柳凝低头瞧了一眼那处,很快又移开目光。
一看到这蝶纹,很快就会想到景溯,她这个时候只想清净些,并不愿让男人占据在她的脑海里。
南音寺地处偏僻,远不如隐香寺那般热闹,却很合柳凝的心意,她来之前,便与柳承思说好要在此多待两日。
还是一个人更舒服些。
若是在柳府,不仅要应付卫临修,对着柳家人也没那么自在——除了柳重明令人尴尬,柳承思的态度也值得玩味。
柳承思的确与她父亲交好,当初肯护下她,也确实出于情分道义。
但再好也不至于为她担下这么大的风险……柳凝在柳府这么多年,也是后来才慢慢知道,柳家原本与卫家便有旧怨,除了报恩,柳承思也的确有利用她的心思在。
但那又如何。
柳凝并不觉得有多难过,这事柳承思并没有刻意瞒她,何况她也从来没打算在柳家汲取什么温暖,当初柳家肯为她改换身份,保她下来,柳凝已经知足。
报仇光凭她一女子也成不了事,柳承思虽只是一个四品知府,柳家却在江州屹立多年,背靠江州大营,势力关系盘根复杂,也算是她的助力。
柳凝用手掬起水,轻轻在手臂上洒落,长发浸了水,粘在她脸颊脖颈间,像是柔软却坚韧的藤蔓。
她在浴桶里闭目养神好一会儿,直到感觉水纹渐凉,才起身出来,自己将身子擦干,把衣衫严严实实穿起来,遮住胸前印记,这才唤了婢女进屋收拾。
收拾干净后,柳凝靠在榻边,发间沾染着淡淡的皂荚香气,头发虽擦过,但还有些潮湿,便随意地搭在身后铺展开,慢慢自然晾干。
她用了寺中素膳后,安安静静地看了会儿书消磨时间,再抬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