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叔叔-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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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性子泼辣,什么事儿都喜欢直来直去,这性子倒是跟步家从小当男孩儿养大的二姐挺像,所以姑嫂两个平时最为投缘,二人一向痛恨女人背地里偷听、嚼舌根这类行为,可是上了二楼,不知道怎么的,听见那声音就不禁缓了脚步,踮起脚尖走路,生怕吵了那细细柔柔的声音,给扰断了去。
听着听着,姚素娟简直啧啧称奇,平时步老爷子跟家里儿女们训话,大家都跟屁股上着了火似的不耐烦听,怎么这小姑娘不过十七八岁的,竟然能跟老爷子聊这么久,动都不带动一下的,跟入了定一样。
“哦?我还真不知道惠萍家里的事,你这么小一个丫头,怎么知道这么多?”步老爷子沧桑、老迈的声音响起。
“我还小的时候,喜欢跟奶奶一床睡,夜里老人家兴许少眠,翻来覆去的,我要是偶尔起夜,南方冬天夜里,被子里潮冷,回了被窝总觉得身上还凉,就让奶奶搂着,一时半会儿的,也睡不着,那个时候为了哄我睡觉,奶奶就跟我聊聊以前的事,差不多听个一言两语,零零碎碎的,后来就都记着了……”鱼薇声音还是平素的温和,讲起这些话来,更透着一种时时萦绕的甜糯,那把嗓子放轻了的声线,说不出的让人想往下听下去。
姚素娟也竖起了耳朵。
“听说,外曾祖父当时在乡下有百十多亩地,在城里还开了金银手饰店和绸缎庄,解放以后土改定成分,成分当然不好,地主兼资本家,奶奶那个时候……”
这姑娘聊起以前的事儿竟然也能说上一车话,姚素娟一边听着,一边朝书房走,门是敞开着的,走廊上的灯没开,房里倾洒出一大片晕黄色的灯光,她朝屋里看去时,看见鱼薇安然地坐在沙发上,侧影披了一层柔柔的金色,秀挺、锋利的鼻尖在光线里显得很娇俏,但整个人的沉静,宛如水一样,缓缓流淌出心沉气定的味道。
也不知道听了多久,话题变成了养花弄草,鱼薇竟然也能说得头头是道的,姚素娟这才隐隐觉得:这孩子怎么跟个妖怪一样,什么都知道……
“爷爷您也别心急,这杜鹃花最不好养,特别是这种重瓣的西洋鹃,换个泥盆可能好些。”鱼薇望着书房里一盆打蔫儿的杜鹃侃侃而谈,竟然跟百科全书似的:“我妈以前喜欢养花,说杜鹃有七喜七怕,都记着了就能养好,不过我也是听说,理论上明白,真养的话,也难说,就说她自己,明白这么多,照样还是养死好几盆呢。”
“哈哈哈……”老爷子听了不免乐了,朗声笑起来:“你这丫头,怎么跟个小人精似的,说说,什么七喜七怕,爷爷养了这么久杜鹃都不知道,怪不得这一盆给养死了。”
姚素娟听得入迷,刚想往下听,忽然后背被拍了一下,吓得差点叫出来。
一转头,老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走廊里幽暗,房里洒出来的大片暖橘色灯光映出他棱角深邃的脸,眉眼依旧噙着一丝笑,灯照着他身上,投影在墙壁上一大块黑影,显得他整个人更高大了。
“你吓死我了。”姚素娟瞪着眼睛,用口型骂他。
步霄竖起一根修长的食指放在薄唇边,让她噤声,接着朝房里抬了抬下巴,表示继续听墙根儿。
“喜酸怕碱,喜湿怕涝,喜凉怕热,喜半荫怕强光,喜小风怕大风,喜潮湿怕干燥,最后一个是……”鱼薇一字一句地说着,说到这停住了,低下头自己笑了一下。
“最后一个是什么?”老爷子果然眼巴巴地追问。
“我妈当初就是忘了的,只跟我说到第六个,说她一直想不起来第七个是什么,我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哈哈哈……”步老爷子心情大好,一直笑得假牙都快掉了:“兴许就是因为忘了第七点,你妈妈之前才养死这么多盆呦!”
从步霄的这个角度望去,女孩坐在沙发上,依旧直着腰,虽算不上笔直,但这个坐姿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免太熬人,她却坐得十分自然,还透出一种闲闲的意味,她跟着老爷子一起笑起来,可就算是笑,她也是小小地一弯唇,并没有笑到眼底,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难过的事情似的,僵住了,那微笑就那么挂在唇边,半死过去,眼神是真的就立刻黯淡下去的。
忽然想起当初送她去墓地寄放母亲的骨灰后,去了一趟她家里,这孩子家的阳台上的确是摆满了花盆,但已经枯枝衰叶,他是一朵花也没见着的。
鱼薇的表情也就古怪了那一两秒,很快就收敛了去,毫无痕迹地换上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咳咳。”步霄咳嗽了两声,还没等屋里一老一少听见,先把专注于听墙根儿、脸上跟着老爷子一起泛起笑意的姚素娟吓了一跳。
“老四,你干嘛!”大嫂重重地拍了他一下。
果然,屋里的步老爷子听见步霄的咳嗽声响起在门口,脸色像是变戏法似的,忽然就黑了脸,骂道:“小兔崽子,来了就来了,在门外偷听什么?!”
第四章
刚刚院子里的动静太大,鱼薇又正好坐得临近书房窗户,楼底下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窗外刚降下的浓浓夜色里,伴着土狗“汪汪”的狂吠声,有人喊了句“老四回来了”,这话对于鱼薇来说,就像是听见了得到特赦的囚犯,整颗悬着的心踏踏实实地沉进了肚子里。
他来了。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鱼薇侧过脸,朝着书房的门口望去,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依旧穿着那身她四年来经常看见他穿在身上的黑色长外套,他身后是幽深走廊里的一片黑暗,而容貌露在书房的晕黄色灯光里清晰可见,侧脸的棱角是男人味十足的分明和硬朗,表情却是万年不变的似笑非笑。
步霄走进书房时,看了鱼薇一眼,狐狸似的对她眨了下眼睛。
鱼薇看见他脸上惯常的坏笑,忍不住眼光停留在他眉梢、唇角,紧紧地又攥住了手心,接着就听见他对步老爷子开口,语气完全不像是跟自己的老父亲说话,没轻没重的,有点欠揍:“老头儿,新闻联播都播了,赶紧下楼吃饭吧。”
步老爷子可能是习惯了老幺一副没正行的模样,倒也不介意他走过来要推自己的轮椅,只是嘴上气哼哼地骂道:“哼,你还回来干什么?每次回家停车都那么大动静!院子里的花估计又被你给踩坏了!”
步霄笑笑:“那这么着,下次我离家一里地就下车步行,走着走着再弄个三叩九拜,五体投地那种,行了吧老头儿?”
说完,他弯下腰、动作利索地整理了一下父亲膝上盖着的毛毡毯,铺平捋顺,然后推动老爷子的轮椅,朝门外走。
“你瞧瞧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你妈听见能给气活喽!小兔崽子,你爹我死了啊?你拜神还是拜鬼呢!”步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鱼薇瞧着这一幕倒觉得新奇,这老父亲和小儿子的相处模式看似火药味十足,不停地拌嘴,但其实心里应该是互相关爱的。
她看了看姚素娟的表情,只见老爷子的大儿媳妇此时笑得很愉快,显然这父子俩平常就是这么交流的……
书房在二楼,老爷子的轮椅不能下,鱼薇还想着平常上上下下怎么办时,步霄把轮椅停妥当,然后走到老爷子身前蹲下,动作很熟练地把父亲背好,姚素娟在他身后帮忙,拿好了老爷子的拐棍,就这么下楼了。
“你别看小徽他四叔没大没小的,其实老爷子哪个儿女的话都不听,就听老四的……”
鱼薇下楼梯的时候跟在步霄后面,姚素娟偷摸摸跑到她身边,跟她咬耳朵说悄悄话:“老人家腿摔了之后,护工、私人医生都是老四找来的,上上个月老四说要在家安电梯,结果老爷子怎么都不同意,说嫌吵,他还是找人来安了电梯,果然老爷子很喜欢用,上来下去的都不要人伺候,但每次这小儿子回来,都非让他给背下去,说不喜欢家里有个上来下去的大铁盒子嗡嗡响……哈哈,要我说呀,他就独独喜欢为难老幺……”
鱼薇听着姚素娟跟自己咬耳朵说的这些家常话,心道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样,步老爷子对自己五十多岁时突如其来的这个晚来子喜欢得很呢,只是嘴上不一致罢了。
一楼已经饭香扑鼻,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步静生看见四弟把父亲背了下来,赶紧把沙发旁停着的另一台轮椅推了过来。
晚饭是姚素娟事先就安排妥当的,这会儿摆了一桌,步家除了常年在B市生活的二姐以及这些天一直在国外出差没回家的三哥,今夜都到齐了,按着年龄长幼为次序,一一坐下,鱼薇本想挨着小辈分的步徽坐,结果在老爷子的执拗要求下,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这顿饭吃得不算慢,但对于“食不言寝不语”、规矩繁杂的步家来说,因为老爷子在饭桌上跟鱼薇聊天,速度果然比平常的时候慢了很多,吃完饭,姚素娟张罗水果、茶点的时候,鱼薇就很客气地告辞了。
“爷爷,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鱼薇跟步老爷子在客厅门口告别,又听了很多的客套话。
姚素娟热情得恨不得留鱼薇过夜,不过她也是明白人,怎么可能留别人家孩子在家里睡,只能把她送到门口,末了使劲地嘱咐步霄:“哎!老四,你别把人家小姑娘送到小区门口就觉得完事儿啦,记得送上楼啊!”
鱼薇跟着步霄朝院子里走,看着眼前的他头也不回,只伸直了胳膊朝后摆摆手,她的位置在他身后,隐约能看见他的眉梢、眼角,是上翘的,神色轻松,走了两步,他给自己点了根烟,接着蹲在地上揉了几下他养的那只叫“毛毛”的土狗。
直到上了车,坐好,他才语气轻松地说了句:“晚上吃饱了么?”
鱼薇心想着刚刚那一桌子菜,几乎是她好几年没见过的丰盛,“嗯”了一声,心里却沉了个秤砣似的,过了一会儿飘上来下半句:“不知道下一顿什么时候能吃上这么好的,还不得把自己吃撑了才算。”
步霄坐在驾驶座上,闲闲散散地把伸在窗外弹烟灰的手臂收回来,低头笑道:“就吃了半碗米饭……你这么好养活?”
这边送完孩子,听见步霄的车响起引擎声,姚素娟才往回走,结果刚进屋,就看见步老爷子坐在轮椅里,电视早就被他按灭了,屏幕一片漆黑,老人家抿着唇,脸上表情相当黯淡。
步静生和樊清一句话也不敢说,正襟危坐,面色凝重,步徽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在沙发上,嘴里咬着苹果,低头玩手机。
客厅里很难得这样的寂静,几乎静得人发慌,座钟沉闷闷地摆着,时间都有气无力。
“你们是眼瞎了?”步老爷子看见姚素娟走回来、不安地坐在丈夫身旁,终于忍不住说道,语毕重重地叹了口气。
姚素娟机灵,稍微一点就知道公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看不出来那孩子过得不好吗?!”这才是老爷子今天第一次真的发火:“老实跟我说,鱼薇她姨家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把孩子养成那样儿,她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哪个十七八岁正读书的小姑娘手心里都是老茧的!”
姚素娟听着步老爷子说话,鼻子一酸,她当然也是看得一清二楚的,虽然嘴上没说,但谁都看得出来那孩子过得不好:“爸,所以我刚才跟老四说了,回头让他跟孩子的姨家聊聊,咱们家每个月打的钱,到底花在孩子身上多少……”
步老爷子闻声并没有再开口说话,铁青的面色沉沉地映在灯光里,更显得沉重,过了好久,他才又叹了口气:“唉,那孩子真不知道经过什么事情,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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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开车驶入盘山道的步霄也是这么想的。
夜色深沉,漆黑的山里每隔一段距离才有盏路灯,影影绰绰的树影随风拂过发出像是下雨的声音,正是落叶时节,大风吹卷着无数叶子砸在黑色轿车的车身,发出轻微的撞击声,鱼薇副驾驶那一侧的车窗却被她开得老大,冷风不断地灌进车内。
从他的目光看去,她虽然规矩地坐在副驾上,身上系着安全带,但脸完全转向车窗那一侧,出神地盯着窗外,乌黑的短发被猛烈的强风吹得乱舞,一张小脸儿完全露在冰冷的风里,也不知道她怎么呼吸的。
步霄对她的印象一直都犹如第一印象,在医院长长的走廊尽头,满身是血,脸上却没有表情的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小孩儿。
不过接触了这么多次,四年里,几乎每个月他只要得了空闲就会去看她,或是在学校门口,或是在她小姨家门口隔着防盗门,见过这么多次,他才偶尔会看见她玩性大发的时候,不过……那模样更不像个孩子……
比如现在。
在不认识、不熟络的人面前,她永远是安然沉静,讨人喜欢的,就像刚刚在老爷子和姚素娟面前,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是毫不出错的恭谨、温顺,并且透着一丝极其聪明的伶俐劲儿。
可其实私底下,她比那模样有攻击力多了。
但哪怕是现在,这孩子在自己面前放下了戒备,她的各种举动依旧跟别人不一样。
步霄见过她同龄的这么多小孩,小男孩、小女孩,没有一个跟鱼薇似的,古里古怪,可这一点反而让他挺喜欢跟她说话,因为他永远猜不出来她下一句会说什么,哪怕他比她大了快一轮,都觉得看不破。
步霄一边开车,一边扭头看了眼吹猛风的鱼薇说道:“小姑娘不都喜欢留长头发么?你这一脑袋短毛儿,哪个男孩儿喜欢你……”
似乎是因为风声太大,鱼薇没听清楚,回过头,呼呼刮过的大风把她的短发吹散乱,女鬼似的糊了一脸,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步霄二话不说,嘴里叼着烟,直接把车窗关上了。
玻璃窗缓缓升上来,接着“咔”的一声闷响,完全闭合,不留一条缝,强风瞬时止息,只留女孩的满脸乱发。
以为她没听见自己的问题,步霄继续不吭声抽烟、开车,他那一侧的车窗开了半扇散烟味,潮湿的夜风掠过他凌乱的头发,露出漂亮的额头,显得那一双眼睛更黑亮。
鱼薇侧着头靠着窗户,轻轻捋好头发,像是在思考是什么的,过了一会儿朝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