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第4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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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在那百余伤兵之中,想来郑大人不在凶杀现场吧?”
郑有德一愣,道:“可主使之人却在殿中……况且王爷又如何证明凶徒不在那百余人中?”
吴争脸沉了下来,他已经做出很大让步了,尽量地想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有人不依不饶。
“殿下,臣以为此事须详查,不冤不纵,杀人者偿命,有功者赏赐、抚恤。”都御史王翊出列向朱媺娖奏道。
他一表态,许多御史、科道言官便出列附和,带动着上百官员附议。
朱媺娖刚要张口,只听见吴争沉声道:“本王不允!”
这下王翊霍地转身道:“会稽王这是要包庇凶徒?”
“你若要做如此想,本王不否认!”吴争冷冷道,“本王绝不同意,那些幸存的勇士,伤重之余还要被审讯,甚至刑讯!”
“本官可以保证不动刑。”王翊沉声保证道,“王爷可以派人同审。”
“不。本王绝不答应!”
“会稽王这是要仗势欺人?”郑有德不知死活地责问了一句。
吴争脸阴得就要滴水了,他大喝一声,“来人,派人彻查,任氏平常是否象郑大人言之凿凿说的一样,铺路修桥、赈济穷困,往日多有行善于乡里。”
郑有德脸色一变。
“再查查,当年清军占领应天府后,任氏有何言行作为,是不是够得上汉奸言行。”
“最后再讯问此次凶杀在场的店员,查查水师士兵为何杀人。”
郑有德脸色如土。
王翊是真怒了,厉声道:“任氏往日如何言行,与此案无关,叛军抢劫县衙、米铺,害人性命,事实俱在……。”
“都御史错了。”吴争突然脸色放缓和了,“水师士兵抢劫县衙、米铺并非擅自行事,是奉令行事。”
王翊一愣,遂指着跪在地上的王一林道:“那就是了,仪真伯王一林私自调动水师残部,罪证确凿……。”
“都御史错了。王一林调动水师残部确实不假,却是奉命行事,并非私自调动。”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简单、不粗暴
王翊被吴争怼得直冒火,厉声道:“空口无凭,本官绝不信还有人会给王一林下如此荒唐的命令,纵兵劫掠、害人性命……。”
“为何没有?陛下不也下了口谕,令禁军追杀本王吗?真是少见多怪,都御史为何不去质问陛下荒唐?”
“你……。”王翊还真没想到吴争会如此强横,“好,那会稽王讲讲,王一林受何人之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吴争,连王一林也疑惑起来,前夜自己是受命纵兵抢劫县衙?
吴争语气越来越平静,“王一林是仪真伯,能命令他的除了陛下、殿下之外,自然也只有本王了。”
这话一出,一片哗然。
吴争暂掌军政,确实有权调动义兴朝内除禁军之外的所有军队。
可问题是,堂堂郡王,为了百余伤兵,揽下这么一摊烂事,值得吗?
殿中任何人都心里清楚,吴争这是主动在替王一林背黑锅了。
可还真挑不出什么漏洞来。
王翊愣了半晌道:“郡王的意思是,王一林受郡王之命,纵兵劫掠、害人性命?”
“不。”吴争断然否认道,“本王只命令王一林纵兵劫掠,并没有下令害人性命。”
“那就是了,事实上已经害了三人性命,致数十人受伤……再者,郡王为何要下这道令,郡王暂掌军政,何事需要郡王行此荒唐之事?”
吴争掸掸衣袖,“这要问诸位了,数千人的军队说遣散就遣散,遣散也就罢了,愣是没给一粒粮食,本王要收复大胜关,手中可用兵力不足,只好抽调水师残部,哪想数千人有一顿没一顿地已经饿了近半个月了……有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又时值深夜,本王无奈之下,令王一林率部就地取食,有错吗?再则,本王还关照王一林,表明身份,留下凭证……王一林,你让士兵表明身份、留下凭证了吗?”
王一林福至心灵,大声道:“留了……若不是留了,就凭县衙和几家米铺,也能见到我的面容,来指证我?”
吴争双手一摊,冲王翊道:“都御史听清楚了?这就是事实俱在!”
王翊确实是愣了,这事还能这么搞?
“郡王如此施为,这传将出去,怕是人心难平吧?此事显然有悖祖宗律法……。”
“什么是祖宗律法?”
“就是……。”
“太祖建立大明时,可有祖宗律法?”吴争环视上百个反对者,“法是人订的,人嘛总有疏忽,不合时宜的法,便是恶法。如今强敌环伺,正是激励民众北伐之时,勇士之所以为勇士,是他们有了使命感、自豪感,诸位要审讯勇士,削弱、毁灭他们的使命感、自豪感么?一个不善待勇士的民族不会有将来……诸位,抵挡清军南下、北伐重兴大明,是要靠他们舍弃性命、抛洒热血的。”
吴争的话让整个大殿一片寂静,只有他的声音袅袅不绝。
“别的民族没有英雄,想着创造出英雄。可我们呢,明明有英雄,却要去毁灭他们……英雄是人,不是神,是人总会有瑕疵,吹毛求疵,实为不智!”
王一林激动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吴争,第一次,他觉得吴争如此顺眼。
而那个义愤填膺的郑有德,此时早已满头大汗地缩了回去,他倒不是被说服,而是他恐惧了,因为吴争下令彻查任氏。
想想也是,富人嘛,家大业大,清军占领应天府,哪可能有胆象民众一样反清?
自然是屈膝相就,以保一家平安,如果不向鞑子讪媚,已经算是个有良知的富人了。
所以,吴争并不用查,也知道任家屁股定不干净,这其实就是恐吓。
简单、不粗暴,却非常有效。
吴争见殿中一片寂静,以为自己的话说服了群臣,于是看向朱媺娖,拱手道:“请殿下颁监国诏,将水师阵亡将士,安葬于清凉山以北十里乱坟岗,立六尺碑,由礼部撰写碑文、抚恤将士亲属家眷,并由殿下亲赐大明烈士冢称号,供万民敬仰,以此,来激励民众奋勇杀敌,收复河山!”
然而,吴争话音刚落,殿中吵杂立时响起。
“荒唐!”
“赐叛军以美名,让我等颜面何存?”
“就是,朝廷遣散败军,反过来再赐以美名,出尔反尔,如此一来,朝廷颜面扫地?”
“陛下,万不可依此行事!”
除了黄道周、钱肃乐等不足三成的官员之外,近七成人都纷纷反对。
这其中甚至有不少一向来是倾向吴争这边的,可见观念的差异,不仅撕裂了民间,也撕裂了朝堂。
“水师叛军犯事在前,朝廷不加追究,已是仁慈,再要待以优渥,情何以堪?匹夫、贱民、奴兵,焉能冠以国朝大明烈士美誉?如此一来,我等士大夫一族,情何以堪、以何牧民?”
舆情可谓汹汹,钱肃乐向吴争微微摇头示意,意思是不要再纠缠此事了,该妥协时,还得妥协。
吴争怒了。
如果说大明的灭亡主因是,东林党带坏了整个大明官场风气,或许是有些过,可说它染黑了江南整个读书阶层,还真不冤枉它。
别的不说,就说崇祯上吊前开征的“三饷”,都说是民众苦苛税久矣。
可事实上,三饷还真不是什么重税,虽然对于有些省确实是特别沉重,可整体来说,还是十五取一的条框内,大明税赋可以说是千百年来最轻的朝代了。
“三饷”开征的是东南三省四府和北方五省,浙江户均一两六钱,福建户均四钱三分,湖广户均九钱,广东五钱七分,广西不足二钱。
可陕西、河南每户却是三两一钱和三两,山西、山东就更不可思议了,分别是四两八钱、五两三钱。
为什么呢?
因为江南有号称“众正盈朝”的东林党嘛,东林党人,向来是卖国的可以,交税的不行。
大明朝关税几乎是零,傻子都明白,郑家所养庞大的军队,军饷皆来自于海上贸易,可大明朝就是征不起来,为何?有东林党嘛。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每年数千万计的商税、关税,就此流入了闽浙官僚财阀的腰包,闽浙官僚是谁,东林党嘛。
当然,也有部分是落入了譬如象汪直这样的“海盗”手里。
这就是为何西北张献忠、李自成一呼百应,可江南基本不闻民众揭竿造大明反的真正原因,江南士人还是“忠于”大明朝的嘛。
这也是为何西北义军每到一处就杀尽明室的原因所在。
所以,大明朝是一边烈火一边海水,有西、北民众饿殍遍地的人间惨事,也有江南扬州瘦马、秦淮艳的风花雪月,整个世间被撕裂成了两半。
吴争对这一切是明了的,正因为如此,吴争心中的愤怒被瞬间点燃。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大明中兴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水师残部先前战败不假,可朝廷也确实有愧于他们。”
吴争低沉地话音回响在奉天殿上空,“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为国尽忠者必须受到犒赏,如此我族英雄才会层出不穷、生生不息……。”
吴争的声音不大,但却是那些吵杂、喧嚣声无法掩盖的。
王一林在默默流泪,他是真想不到吴争会这么做。
连黄道周、钱肃乐也摇头叹息,不是他们不赞同吴争的话,而是他们此时已经明白,吴争是下了决心硬撼整个朝堂了,可这次花的代价太大了,不值得!
“臣附议!”钱肃乐知道,这时他必须支持吴争。
“臣附议!”黄道周同样不再纠结与吴争是不是该在人前保持距离。
这二人心中涌动着一团火,被吴争的话点燃起的火,是他们数十年前也有过的火,是他们原本以为早已被世情熄灭了的火!
二人的属下和吴争的拥护者,纷纷站了出来,齐声道:“臣等附议!”
然而,仅仅是百多人,看起来不少,可与这殿中数百官员总数相比,还是少了。
看到这一幕,吴争心中,除了怒火,更多的是悲哀。
人心麻木如此,大明焉能不亡?!
吴争心里在庆幸自己摆脱了这个朝廷,在杭州府独自为政,可吴争依旧在悲伤。
北伐不难,难的是重新建立起社会风气,惩恶扬善、赏功伐罪,才能重建一个汉人的大明。
可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功,又什么是罪?
如果连为国征战、血洒疆场,都不再是功,那还有什么是功?
忍辱偷生、逆来顺受?
不!不是!
至少吴争认为不是。
吴争没有自立,只是不想让这已经遍地鳞伤的国度,再经历一场内战。
只是不想让自己手中的刀,仅仅因利益的瓜分,而挥向同胞,哪怕对方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人。
可现在,吴争已经不在乎了,如果有人不想品尝美酒,自己就不在乎挥出手中的钢刀!
吴争缓缓转身,面对着群臣,慢慢说道,“本王今日话放在此,……。”
“臣……也附议!”
这时,王翊突然出列,大声向朱媺娖道。
随着他的表态,数十御史言官,随即出列附和,然后就有许多原本在吃瓜看热闹者跟随。
局面顿时有了改观,吴争不再是少数,至少可以与反对者抗衡了。
吴争突然感到心中一暖。
这天下,还有救!
吴争甚至有些感激王翊起来,是他让自己不用在今日手上沾染同胞的血。
或许感觉到了吴争的注视,亦或者王翊本就要抬头。
当王翊的目光对上吴争的目光时,王翊有些尴尬地道:“会稽王不必误会,本官并非想以此来讨好你……良心,让本官觉得会稽王方才
所言有理,时值乱世,行权宜之计、当懂得变通……但本官依旧认为功须赏、罪必罚……水师残部有罪,只是死者已逝,可以不追究其罪,仅赏其功……。”
“我知道。”吴争打断道,“但我依旧感谢你此刻尚在的良心!”
王翊一愣,默然。
缩在人后的郑有德急了,“王大人,水师可还有百余人活着……。”
王翊微微一愣,转脸冷冷道:“本官未曾听说此事,本官所知,水师残部在大胜关以西,一战尽没,为国捐躯!郑大人想必是道听途说吧?”
随着王翊双目瞪过去,郑有德再不敢发声。
吴争有些讶然,这一向以刚直见称的王翊,原来也会撒无赖,就是撒得稍稍有些拙劣。
轮到朱媺娖表态了。
朱媺娖却沉默了。
她想支持吴争,可她不愿意为此事去支持吴争。
朱媺娖也一样觉得这事双方都有理。
但如果吴争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朱媺娖反而愿意支持,可为了数千已经身亡的叛军士兵,朱媺娖犹豫了。
吴争这面虽然有了王翊等人的支持,可优势并不大,为此事去与几乎半个朝廷的官员交恶,朱媺娖觉得不值得。
于是,她沉默着。
然而吴争突然回身,向朱媺娖郑重一礼,道:“臣恭请陛下降旨,为我朝百姓树立起英雄的榜样,以此来激励人心!”
此声在这高大的殿宇中,尤其显得震动人心,殿中所有人为之震惊,一片沉寂。
口呼陛下,吴争称臣!
为了那百余个伤兵?还有那数千已经阵亡的叛军?
所有人张口结舌,反应不过来了。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齐唰唰地望向朱媺娖。
都是人精,哪会猜不出吴争的意思,吴争这是在以称臣拥戴为代价,来换取朱媺娖对吴争谏言的支持。
朱媺娖是震惊的,她心里一直在担心,担心吴争会以兄长派兵戗害为由,趁机篡位、自立。
然而,这里吴争的称臣,让朱媺娖震惊之余,心中冒出一种解脱般地喜悦,由衷地欣喜。
为先人守住这份基业,这是朱媺娖自己赋予自己的使命。
除去这点,朱媺娖愿意应允吴争任何事。
吴争的话,消去了朱媺娖心中所有的阴霾,生出的,是一股浓浓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