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玛莲-再见海因茨-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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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背后传来男人压抑的克制的喘息,性感得要命。
奥托听了两声,认为海因茨这家伙,如果变成女人,一定是个风靡全欧洲的性感尤物。
Chapter07
她是如此美丽,又是如此残忍,用一颗鲜活跳动的属于他的心脏,镂雕出她的身形、她的光辉战绩。
他的耳朵聋了,他再也听不见刚请与萨克斯的缠绵;他的冰蓝的眼睛蒙上一层灰,像个可怜的瞎子在漆黑的夜里摩挲逃生的路;他失去味觉,香烟、红酒、牛排甚至是鹅肝酱,对于他都失去意义;他彻底臣服,为虚幻梦想里的莉莉玛莲,为茫然现实中的伊莎贝拉,条顿骑士团的利剑败给山间奔走的精灵,不不不,是女巫。她的邪恶魔法夺走他的心脏,他抚摸胸膛,感受不到任何熟悉的节奏。
它已经不属于自己,那么,它将属于谁?
原来这就是爱情,令你成为傻瓜,也成为英雄;令你胆怯,也令你勇敢;令你置身绝境也有杀出重围的勇气。
他仰头看着房顶浅棕色瓷砖,拉长的脖颈突出了滚动的喉结,他的叹息沙哑低沉,如同楼下大厅中被拉动的大提琴,描绘出少女对于男人的所有想象。
他决定整理好长裤拉开门,告诉奥托他躲在厕所这么长时间是因为便秘。但是奥托这个不懂得看人眼色的家伙一定会说,上帝啊,海因茨你开什么玩笑,有谁便秘还跑这么快的?
来吧,他已经准备好接受嘲笑。
门开了,却没看见奥托这混蛋。米色瓷砖地板上只留下一根烟蒂,怎么回事?奥托什么时候搞到的美国烟,怎么都不给我来一根?没义气的混蛋。
他一边咒骂着奥托,一边慢慢走到洗手台前,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好受点。最起码,不那么懊丧。
哗啦啦水声嘈杂,明亮的镜子照出面色微红的少校先生。“没喝酒怎么就醉了?该死的我该不会是染上什么精神错乱的绝症。”他咕哝一句,擦干了手指上的水滴,扶了扶帽子转身走了出去。
节奏明快的舞曲就像马赛海边的热浪朝他迎面扑来,这事是真的,千真万确,我们醉生梦死的少校先生竟然不习惯交谊舞和漂亮脸蛋。
他的步伐从刻意为之的稳健变成混乱焦躁,他着急地在舞池中寻找穿黑裙的莉莉玛莲,就连巴黎女郎抛过来的媚眼儿都没时间回应。这可不像他,想当初坦克开进巴黎之前,他打定主意要玩个够本,比在波兰在爱沙尼亚更疯狂。谁晓得居然连莉莉玛莲的小手都没碰过,偷偷看一眼就已经经历了失恋再恋弥足深陷的滔天巨浪。
可怕的是她毫不察觉,在她眼里,他一定是个可怜的得了妄想症的疯子。
没找到她,海因茨又独自伤心了一会儿,直到奥托来拍他肩膀。
“嘿,海因茨,你是不是中了吉普赛人的巫术?居然跑到舞会上来跟右手zuoai?”
透着蔚蓝波涛的眼睛变得暗淡,奥托抽着雪茄,说起话来烟雾都喷道他脸上,他有点儿茫然,低咒一声,“该死的巴黎——”
“我可怜的兄弟,别把气撒在巴黎身上,是黑衣女巫带走了你的魂魄,可惜,女巫已经走了,连一支舞的时间都不肯留给你。”奥托耸了耸肩,眼睛里显露出对海因茨的怜悯。
“走了?”
“也许我在骗你——”
海因茨立刻就要开车去追,奥托追他两步拉住他说:“听着兄弟,别跟低贱种族走得太近,别忘了帝国的神父会要求你提供雅利安种族证明。”
然而他根本没来得及听,赫尔曼问奥托,“他究竟怎么了?”
奥托叼着雪茄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根本还没轮到神父发问,小黄皮猪已经被党卫军枪毙。”
素素只跟维奥拉打了个招呼就披上大衣走出宴会厅。好好的圣诞舞会居然掺和进来了德国人,维奥拉断定必然是学生会长贝尔纳,那个出了名的投机分子干的。然而她们除了诅咒毫无办法,维奥拉还在留恋舞会的热闹以及在男人堆里被奉承的快乐。
素素踮起脚亲吻她额头,“圣诞快乐亲爱的。”
她走得毫不犹豫。
但到了外面,十二月底的天气毫无疑问地冷,北极冰原的风往返多次企图掀开她大衣边角,钻进她的骨头里。
圣诞歌从灯光明亮的窗口流到街上,她紧握衣襟,低头赶路,领口的枣红色羊绒围巾让她显得更加苍白。
一个不注意,一辆白色太托拉呼啸着拐过圣日耳曼大道冲进雅克街,就在她跟前横车摆渡,一段尖锐的刹车声之后,素素透过玻璃车床看见一道几乎完美的侧影。
他一定是种族分子最中意的青年,有着山一样挺拔的鼻梁,海洋一般蔚蓝璀璨的眼,他的金发是阿波罗的复制品,他唇单薄却充满魅力,远远看着就能猜中,这双唇尝起来一定带着兰斯香槟的芬芳,波尔多红酒的醇厚,是无尚臻品。
然而他不动,她也维持在原地静默的姿态。
路灯撒播金光,把雪地染成遍布金币的天堂。汽车发动机熄灭,也被圣诞的寒冷冻得直打哆嗦。
终于,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从方向盘上移开,他像是下定决心,尤其用力地拉上手刹打开车门,弯腰下车。
素素又听见靴底碾压积雪的咯吱声,隐约勾起消散的记忆。他终于鼓足勇气站得笔直,带着一种少校检阅士兵的严肃神情看着她。
请原谅,他突然间对面部肌肉失去控制,他也在担心会用一张训斥下属的脸孔吓跑她。但万幸的是,她比他想象中更镇静,自始至终除了黑宝石一样的瞳孔有着收缩或放大,再没有其他动作。
真可恶,连一个早上好的微笑都没有。
“你好,上一次忘了介绍,我叫海因茨·冯·马肯森。”他几乎是咬着舌头,务必要令这几个字词发音准确,最好带着普鲁士的古音,容克贵族的腔调,让她提高重视,是的,必须提高重视,她不能总像看那些整天乱抓人的宪兵一样看待他,这对他不公平。但她还是没反应,这多少令他失望,为了避免尴尬,最后几个字他装作低下头脱手套,仍旧十分郑重地说完。
皮手套脱了个干净,冷风亲吻着一双修长匀称的手。对面还是没声响,他开始不耐烦,暗地里骂,这都是什么鬼名堂,平时手套的暗扣没见这么好用,关键时刻居然一扯就掉。好歹拖延十五秒,让我们慢条斯理等她说话。
没办法,他将一双手套夹在腋下,抬起头来面对她。
“晚上好,别害怕,我只是想要当面感谢你。”
上帝啊,她站在雪里,月光在她身后没落,窗台传出的音符是她头顶发饰,雪是燃烧的火令他灼热焦躁,很快要被烧成灰烬。
她静静站在雪里,不言不语,已足够拨乱他的心。
他极力地安奈着,克制着。
素素漆黑的眼瞳对上他的,这一回她非常勇敢,没有哪怕一秒钟的逃避。
“你想听到什么?马肯森少校。”
天啊,她在叫他的姓,他的持续三百年带脑袋上盖土的姓氏在她的嗓音下居然如此动听。但他更乐意听她喊他海因茨,或者其他的,比如说亲爱的、小蜜糖之类。
不,他得克制,一定要克制。
“也许是晚上好,也许……圣诞快乐也说不定。”他愚蠢地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居然顺着她的话说。
“您提醒过我,在德国人的地盘别跟犹太人走得太近。那么,我也提醒您,第三帝国的少校先生,您该离其他种族远一点儿。”素素垂下眼睑,路灯下,睫毛投出格外细长的影,她的眼前多出两只扑腾的小蝴蝶,一下一下挠着他的心。
“你在讽刺我?”
“您误会了,我再重复一遍,我只是好心提醒。”
她扯紧了大衣,已经在雪地里冻得发抖,小腿肚忍不住颤,她的身体迫切地想要回到封闭的有暖气的小房间里。
她低下头,继续自己的路,企图从他横停在路中间的豪华轿车前面绕过去,也同时绕过雅克街新落成的“大卫雕像”。
“Gute Nacht。”简直是鬼使神差,她听见自己用德语跟他说晚安,舌头的动作比大脑快,甚至来不及阻止。
她的声音很低,但他每一个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德语就像那天晚上说的一样好,30个字母在她的喉咙里被赋予崭新生命,它们都是天神的使者,围在他四周用夜莺的嗓音歌唱。
他胸膛里熄灭的火,突然间攒起来,燃烧出熊熊火光。
“伊莎贝拉……”
德语的伊莎贝拉又有不同,她装作没听懂,就要从他身边绕过。
他急得后退,一个不小心后背撞在车头上,狼狈急了。
“别否认,我知道你的名字,伊莎贝拉,这非常美妙。”
她终于停住,就在他身前一步,仰头望着被撞后不得不扶着车顶忍痛的他,仿佛是在等他说话。
而他变得笨拙,以往信口就来的甜蜜情话,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此刻磕磕巴巴就像个小结巴,天,连自己都开始厌恶他自己。
“我……我只是想说,你非常美丽,非常非常…………”非常什么?臭狗屎!说的都是什么鬼东西。
忽然间灵光一闪,“gongbaojiding……”
他有点儿不确定。
但她笑了——
这一刻,风停在路口,月亮不忍打扰,唯有路灯在旁,鉴证这一切,这奇迹如何发生。
他震在当场,面无表情或是痴痴呆呆,毫无疑问的,他跟个傻瓜没有区别。
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他仿佛看见一朵花开的瞬间,听见花瓣砰砰砰舒展开的声音,这美丽无可比拟,从华沙到柏林,从布拉格到巴黎,没有什么能比得过她的笑,她的嘴唇,她的一切一切。
然而这一瞬间太过短暂,他的莉莉玛莲吝啬给予。
但她显然放下戒备,显露出春天的河川一般的温柔,“谁教你说的?”
他随即得意起来,等不及说第二句,用以剖白他对她淬不及防但毫无保留的迷恋,“yuxiangqiezi!”
她再也没能忍住,她的笑容足以融化整个巴黎的雪。
他错了,她不是女巫,她是上帝派往人间的天使,他非常确信。
忽然间隔壁收音机的音量变大,电台也在预先庆祝圣诞。
“Vive le vent; vive le vent
Vive le vent d'hiver
Qui s'en va sifflant; soufflant
Dans les grands sapins verts。。。
Oh ! Vive le temps; vive le temps
Vive le temps d'hiver
Boule de neige et jour de l'an
Et bonne année grand…mère。。。
Joyeux; joyeux No·l
Aux mille bougies
Quand chantent vers le ciel
Les cloches de la nuit;
Oh ! Vive le vent; vive le vent
Vive le vent d'hiver
Qui rapporte aux vieux enfants
Leurs souvenirs d'hier。。。”
一切温柔而美好,美好得让人看不见天边阴云。
Chapter08
甚至忘了发生过什么,甚至听得见蝴蝶耳语。
她来时来,她走时走,无法预料,无法挽留,只有月光和风有幸瞻仰。
她的笑是流星,怦然撞破黑夜。圣诞的欢歌围绕着他,编织战争间隙的壮美梦想。
他的想象正在随歌声放大,一幅图向四面无限拓展,时间从维度变为长度,他看见她穿婚纱的美丽,目睹她在敞篷车里回头的明媚,还有数不清的画作——一张张定格的画面如同肥皂泡沫往上升,但遗憾的是在太阳出来之前已经一个接一个当了逃兵。
她收起笑容,结束了他的幻想。
“无论如何,请您离我远一些。跟您走得太近,即是只是问好都会给我带来麻烦。另外,真诚地祝您圣诞快乐,少校先生。”
她是如此无情,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的示爱,他学了二十分钟才能在不让舌头失去知觉的情况下用中文说“我爱你”,而她居然在嘲笑他之后命令他理她远一点。
什么真诚地祝我圣诞快乐,都是骗人的鬼话,魔鬼的心肠天使的脸蛋,上帝啊,她竟然敢践踏他的心。
他气愤、痛心疾首,但没胆量伸手去摸腰间配枪。
他是面对漫长马奇诺防线的孤兵,除了望洋兴叹,竟然毫无办法。
“那么,再一次祝您晚安,少校先生。”她低下头,绕过他,毫不留情。
他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只顾着绷住脸,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不然他一定会拉住她纤细的小手臂把她推在车门上狠狠吻她,对,他得惩罚她,非这么办不可,都怪她撕裂了他的心。
这个可恶的、刽子手一样残忍的中国女人…………
她很快拐进布朗热家,雅克街又只剩下他一个,在人人围炉度圣诞的美好时刻,靠着和他一样孤独的太托拉轿车慢慢地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可恶,什么味道都没有。
可恶可恶可恶,她带走了他对于香烟的依赖。
但或许,真该试试美国人的骆驼牌香烟,也许美国人的尼古丁能帮他戒掉对莉莉玛莲的思念。
谁知道呢?
窗口又飘出圣诞歌:
Boule de neige et jour de l'an
Et bonne année grand…mère !
Vive le vent d'hiver !
圣诞快乐,铃儿响,铃儿他妈的一直响。
他烦躁地抛弃了抽到一半的香烟,捏了个扎实的雪球往二楼窗户上砸。
一头枯黄卷发的主妇推开门,“谁!”
海因茨戴上军帽,并腿直立,向满脸怒气的太太敬军礼,在积雪未清的雅克街上对视三秒钟。他从容不迫地拉开车门,发动汽车,驶离事发地点。
很久很久之后,才听见关窗声,太太用法语骂,“该死的无聊的德国佬!”
海因茨回到雅克街三十八号,邦尼特家的壁炉里火焰燃烧,烧暖了一整幢房子。他走回二楼卧室,走到他与莉莉玛莲最近的地方——一扇窗,紧闭的窗,一只手臂的距离,他的萌芽中的爱情就被埋葬在两栋楼之间的花圃中,藏在泥土下的虫正在啃食他的心,直到——
直到对面传来钢琴声,如春风摇曳的晚上,如沾满露水的清晨,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