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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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争皇后,当太后,都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不想被那些贱人踩在脚底下。”
我不动声色地问:“儿臣进宫之前,母后因为身边没有亲人而觉得凄凉?”
“是啊,所以我派了好多人去找你。”
我紧追着问了一句:“那皇上是什么,他不是母后的亲人吗?”
这么敏感的问题,太后竟然毫不迟疑地回答:“不是!”
我倒唬了一跳。尽管之前从她的片言只语中也能觅到一点不寻常的讯息,但这么坦然地承认,还是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本该是惊天大秘密的宫廷内幕,她如此随意地揭穿,怎能不叫人愕然。
“你被吓到了吗?”
“嗯。”
“别,这其实算不上什么秘密,皇上也知道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我马上反驳:“不对,皇上曾亲口对我说,母后生他的时候难产,生下来差不多是个死胎,是太医们好不容易救活的。”
太后还是那么意态从容:“他说得没错啊,我生下的,的确是个死胎。皇上的娘那时候刚生下他三天,我就抱过来当自己的儿子了。”
“啊!”我惊呼:“那您是怎么瞒住先皇的?”
“瞒什么,先皇知道。”
“先皇他……怎么会允许?”
“他想铲除皇后家的势力,就势必得另立新后,而嫔妃中再也找不出比我更有才干能统御六宫的人了。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孤身一人在京城,没有任何外戚势力,扶持我,不会重蹈后党猖獗的覆辙。”
这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母后就没有娘家人吗?”
跟着父亲逃荒出来的时候我才五岁,记忆中似乎没有外婆舅舅这样的人物形象,后来就一直没回过家乡,跟老家彻底断了联系。
太后轻描淡写地说:“有倒有,我派去找你的人调查过他家的。但你外婆在我失踪的那一年就病死了,你外公很快又娶了一个比他年轻二十岁的女人,生了几个孩子,后来你外公也死了。我跟那一家子人还有什么关系?理都懒得理他们。”
我深深叹息:“难怪有人说,母女俩容易重复相同的命运。儿臣和母后,就连早年的遭遇,都有诸多相似之处,比如夫妻仳离,父亲另娶,后娘跋扈……儿臣比较幸运的是,后来又找到了娘。”
她也颇为感慨。我试探着问:“母后对外公继娶的外婆还有她生的舅舅们完全没兴趣?从未想过封他们一个官做做?”
“从未!她不是你的外婆,你也没有舅舅。”
虽然觉得她有点无情,但我又何尝不是?我爹续娶的后娘也有两个弟弟的,我出嫁后就跟他们断了往来——起初是后娘生怕我沾了他们的光,不让他们跟我接触,长期隔离之下,便彻底地疏远了。
我自嘲地说:“我们都是亲情比较淡薄的人。”不像宫中有些女人,一旦得势,恨不得连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拖出来封赏,生怕漏掉一个。
这样的总结招来了太后的抗议:“我们不是淡薄,是对人情世故看得比较透彻。那些本来就没有亲情的所谓亲人,你抬举他,他表面上奉承你,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说呢?嫉妒之心,亲人之间尤甚,本来他比你过得好,可以在你面前耀武扬威的,如今却要借你的势上去,心里其实很憋屈,只是不得不仰赖你而已。所以,得宠的后妃越是往死里提携娘家人,家人越是不待见她,最后换来的往往是伤心。花无百日红,宫里的女人,得宠都不会长久,一旦失势,他们比谁都跑得快,忙不迭地和你撇清关系,生怕受你的牵连。这世上,只有真正的直系血缘,像父子,母女,才是棍棒打不脱的亲人。”
好吧,这个问题本就没有定论,答案全凭个人的喜好。有的女人乐于为娘家奉献,任劳任怨,九死不悔,这样的痴心也可悯可叹。母后的淡漠,也许会为某些人诟病,但站在普通百姓的角度,则是大好事,因为她不损公肥私,不培植外戚势力。那些靠女儿得宠乍然显贵的外戚之家,少有能为国为民谋福利的,多半只会结党营私,搜刮民脂民膏,甚至把持朝政、祸国殃民。
只是这样,“母后不觉得自己势单力薄吗?”
“偶尔也会觉得。但外戚势力,利用得好就好,若是失去掌控,很容易玩火自焚。先皇后被废,就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也是,但这样,母后就必须非常强大,因为没有外援,什么都得靠自己一个人。”
“表面上是,但实际上,任何人都可以发展成外援,人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必要的时候通力合作,完了各奔东西,我喜欢这种松散的关系,不会互相牵制。”
我笑道:“那母后肯定很讨厌拉帮结派了?可据我所知,朝中大臣就是明显分为几派的。”
太后掰着手指头说:“三大派,四小派,每一个派我都人密切监视着,让他们互相斗吧。”
“母后好狡猾!地道的狐狸精,美得像狐狸精,聪明得也像狐狸精。”
她不依了:“哪有这样说自己亲娘的。”
“儿臣是夸奖母后,狐狸精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说得对,做女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成为道行最高的狐狸精。”
“啊,母后……”我蒙在被子里咯咯直笑,这哪像一个当太后的人说的话嘛。
她也掌不住笑了起来,而后又很正经地说:“也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狐狸精的,凡事都要视情况而定。”
“母后指的是?”
“皇上。”
其实我已经猜出她要说谁了,不过,关于皇上,此刻我最想了解的一点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世的呢?”
太后迟疑地说:“这一点我也是猜的,从他偶尔的言行中,似乎露出了这样的迹象。”
原来还不能确定。我索性问她:“皇上装病的事,母后又知道吗?”
“知道。”
我笑叹,原来,一切我以为的秘密,都不是秘密,“母后是何时开始知道的?”
“很早了。那时候他还是孩子,装病,不吃药,只不过为了得到我的关注,让我多去看看他。”
可怜的孩子,原来初衷竟是如此!我不解的是,“母后既知他是装病,为什么又煞有介事地请医调治,还让他留宫静养,不让他上朝呢?”
太后笑而不答,我也没再多问,因为,在提出问题的那一瞬间,我已经想到了答案:
你喜欢装病是吧?正好我喜欢揽权,那你就继续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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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抚松寄哀思
更新时间:2009…5…16 12:20:22 本章字数:2704
第二天见到皇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他到底知不知道太后不是他的亲娘?他又知不知道他装病的事早就穿帮了?
想到他装病的原因,心里一阵难过。得不到亲人关怀的那种失落感于我并不陌生,跟继母一起生活的两年,她总是刻意设计一些他们一家四口和乐融融的场景给我看,让我明白他们才是一家人,我是不受欢迎的闯入者。父亲心里虽有愧疚,表面上还不得不配合继母,而且我到底是快成年的女儿,成天幽闭内室做女红,跟父亲本也难亲近,只能在帘后看他跟继母弟弟言笑相欢。
皇上童年时期的亲情缺失是显而易见的,先皇不可能给他多少关注,太后也并不以其为子。太后是个意志坚强的铁腕人物,眼里只看见了军国大事,儿女情长大概只用在我身上吧。上次皇上卧病那么久,她连礼貌性的探视都没有——虽然兰妃一口咬定皇上纯粹是装病,但我却认为,他有病是真,只是没那么严重而已,所以半夜床前出现刺客时,能起来反击。
兰妃渴望接近他而不可得,从来被男人碰在手心的骄傲公主心有怨怼,把他夸大病情的举止解读为“他根本就是在装病,好借此摆脱我”,这句话的正确理解应该是,“他还没病到不能召见我的程度”。
会夸大病情的小孩,不只皇上一个,子息繁多的大家庭中很容易出现。只是皇上已年满十五,又贵为一国之君,为什么还要玩这种小孩子把戏呢?
与其乱想,不如找当事人求证,我走到他身边问:“皇上,今天有没有觉得好些?”
“我每天都很好啊。”冬日阳光下,苍翠蓊郁的庭园里,他手抚着毛茸茸的松枝答。
“那是谁养病养了一个冬天呢?”我也抚上去,有一点点扎手,却有一种奇异的酥痒感,难怪他总爱摸的。
“我不养病,姐姐怎么会天天去看我。”他回首粲笑,眼波流转,细碎光影在眉间闪烁,忽而明媚忽而幽暗。
我叹气:“皇上,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他的手不经意地抚上我的手:“我也没跟你开玩笑。”
我像被松针扎到了一样,慌忙避开。
自从得知他不是我亲弟弟的那一刻起,男女之妨就凸显出来,不敢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
他不动声色地再次握住,把我往绿荫深处带:“姐姐,我带你去看一颗树,我种的。”
“你在这里也种了树?我以为你只是喜欢种梅花呢。”
“我在好几个地方都种了树,那样每次来都会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因为这里有我的树,也就成了我的园子。”
我略带惊讶地问:“这很重要吗?”一般的人去赏花,只问花开没开,美不美,不会强求这花园是不是自己的,有没有亲切感。是不是身为皇子,占有欲原就比别人强些?
他很郑重地点头道:“很重要,只有在属于我的地盘,我才会觉得舒心。”
我低叹:“天家皇子的思路果然跟普通人不一样。”所以帝位之争才会那么血腥。
只不过,在这一点上他比较幸运,有一个强势的母后给他铺平道路,让他毫无悬念地登上了皇帝宝座。
站在这个角度上,没有一个儿女情长的娘,却有一个精明厉害的母后,未必不是件幸事。
终于走到一颗半大的雪松下,他轻轻抚上松枝说:“这是奶娘下葬的那天我种的。”
“皇上……”
太后昨晚告诉我,他的奶娘其实就是他的亲娘,原是太后寝宫的一个小宫女,本来生得又黑又瘦,连进正屋的资格都没有,只在外面扫地打杂。几年后,女大十八变,竟然出落得水灵灵的,于是调到太后身边,每当皇上驾临时,有意让她端茶递水。终于有一天,成功地引诱了皇上。
据太后说,当时她身边的人中,至少有五六个与皇帝有染,都是她默许或指使的。既然无法专宠,与其让皇上去别的嫔妃那儿,不如多栽培一些美人把他留在自己的寝宫。即使是用别的女人留住他,好歹也是自己人,而且几个品级不高的宫女,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皇上不过随兴所至,她们不过是她的工具和替补。
这些女人侍寝的次数都不多,如皇上的亲娘,统共只有一次承恩,竟然就得了身孕,受孕日期和母后差不多——我不纯洁地认为就是同一天。皇上那么多妃子,一月之内能有几次光顾同一个妃子寝宫。好不容易来了,母后还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宫女承宠,自己躲在一边流口水?要说我,多半是两女甚至几女同时上阵……好吧,我不纯洁,自打手心一次。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明了了:皇上的娘先生产,三天后太后临盆,因为难产,最后胎死腹中,于是急中生智,把宫女的儿子抱过来当自己的儿子。
当时我曾质疑:“同一座宫里生了两个孩子,后来抱出去的却只有一个,难道都没人追问另一个孩子的下落?”
太后这样回答我:“皇上出生时并没有声张,就是防着我生产的时候出问题,比如,我生了个女儿,那样就及时换过来。我只想着换,却没想到,我生的孩子会死。”
另一个疑问是:“皇上的娘肯让你抱走她的孩子?”
太后点头道:“这个我事先跟她分析过利弊的,如果儿子算到她的名下,不过是皇上众多皇子中出身最卑贱的一个,将来能不能封王都勉强。而我的品级高,又极得皇上宠幸,孩子跟了我才有问鼎皇帝宝座的机会。”
这个道理也还讲得通。做母亲的,只希望孩子好,自己的委屈又不算什么了。
那,“她现在人呢?”
太后简短地回答:“死了。”
“怎么死的?”我索性打破沙锅问到底。
“病死的,我可没动手脚,一个对我没威胁的女人,我没必要杀她。平白无故地变成皇上的杀母仇人,我没那么蠢。”
“母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尴尬地声明。
太后笑着说:“没关系,这事本来就启人疑窦,宫里也曾有过很多流言,但没证据的事,顶多就是嚼嚼舌根,我也不怕。”
我相信她是真的不怕,“人言可畏”这个词对她是不存在的。
但有一点:“这些流言会不会已经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她沉吟道:“一般的人是不敢的,但也不排除有个别胆大包天的。”
“所以,你怀疑皇上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嗯。”太后轻叹着回应。
看轻柔抚着松枝的皇上那双沉痛又眷念的眼,我也差不多能肯定,他已经知道他的奶娘才是亲娘。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银瓶井上破
更新时间:2009…5…16 12:20:23 本章字数:2966
新年过后,天气逐渐回暖,皇上也开始上朝了。这天太后回宫休息的时候带来一个消息,镇东戍守使就要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对扶桑姐妹花。
我立刻想到:“兰妃是不是镇南戍守使带来的?”
太后说:“是啊,安南本来跟前朝订有盟约,我朝取而代之后,两国便断了往来。是镇南戍守使张振邦出兵帮他们的国王平息了内乱,夺回了王位,这才主动向我国纳贡,并送公主缔结姻盟的。”
原来如此。只是,天朝和安南国土接壤,订交后可通商埠,设互市,便利民间往来。那扶桑却在茫茫大海之外,烟波浩淼,风浪阻隔,数百年不通消息,怎么突然派人和起亲来了。
镇东戍守使渤阳侯祁云海,亦是个起自寒微的英雄。以先帝的敏锐多疑,决不会启用皇室子弟或朝中大臣的亲信出任这种镇守一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