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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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滢自车窗前退开,心头“突突”直跳。
也就在这个瞬间,马车已然拐上了七贤大街,清脆的蹄声敲打路面,那浅浅的蹄印,很快便被大雪掩埋。
郭婉扶着绿漪的手,立在车旁引颈回望。
“奶奶瞧什么呢?”绿漪问道,一面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长街空寂,寥无人烟,唯大雪扑天盖地。
“好像是陈三姑娘的马车。”郭婉轻声说道,咳嗽了一声。
绿漪连忙将她身上的白狐狸毛披风拢好,一面便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看。
“笃、笃”,另一辆马车之上,蓦地传来了极轻的两声敲击。
此声一起,那车夫立时扬鞭,马车竟是快速越过她们,驰过香云斋的大门,须臾便去得远了。
郭婉抬起手来,扶了扶头上的风帽。
春葱般的手指,与那颈间的白狐狸毛相映着,竟叫人分不出这两者哪一个更白腻些。
绿漪在旁瞧得有些痴了,旋即便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她们奶奶的颜色,委实是天下少有的了,只是,那贵人到底来历不凡,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心头发紧,抛去这些无用的情绪,扶着郭婉踏上了石阶。
很快地,香云斋的门前便再不见车马人迹,唯大雪不住飘坠,似若无穷无际,无有尽时……
元嘉十六年济南的春天来得有些早。二月未至,那院子里的梨树上,便绽出了几叶新绿。
陈滢立在树下,仰首望着那绿茸茸的叶芽儿衬着头顶澄净的天空,双眼微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郎将军到了。”罗妈妈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轻声禀道。
陈滢转首望去,便见在那才刷了半边白粉的月洞门边,露出了一角鲜红的蟒袍。
“请他进来吧。”她向罗妈妈笑了笑,随手向她肩膀上一拂,道:“妈妈是才外头那廊下走过来的么?身上好些灰。”
罗妈妈忙低头看,果见肩膀上并裙摆上皆是白灰,赶快掏出帕子来掸着,一面便无奈地道:“奴婢都说了,这房子没盖好之前可乱着呢,净是灰,姑娘偏不听,所幸姑娘方才没跟着奴婢往外走,要不这身儿新裁的衣裳又得脏了。”
陈滢笑着听她抱怨,待她说完了,方问:“母亲呢?是不是还在后头瞧屋子算地步呢?”
罗妈妈面上的无奈便又添了一层,点头道:“可不是么?夫人先还说不来的,如今倒好,三不五时地就要跟着姑娘来一趟,现下正叫小丫头子收拾家什呢。”
陈滢闻言,心下便生出一分欢喜来,笑吟吟地道:“果然我有先见之明,提前便留了所院子自住。这地方山清水秀的,左近又皆是老老实实的庄户,往后母亲在城里住得絮烦了,大可以来这里小住几日,也算是我这个女儿给母亲盖了处别院。”
这话说得罗妈妈笑了起来,复又感慨地道:“姑娘虑得真真周到,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别提多欢喜了。”
李氏如今住在知府官邸,说到底那也并非真正的娘家,如今陈滢在这个什么泉城女校单辟出一所院子来自住,也算是让李氏有了个落脚点,万一哪天这母子三人不方便继续呆在官邸,这偌大的济南府,他们也不至于无处可去。
第237章 大承包商()
“罢了,妈妈快叫郎将军进来吧。”见罗妈妈沉吟不语,陈滢便笑着提醒道。
罗妈妈醒过神来,忙应个是,叫了个小厮前去传话,她自己则随侍在侧。
趁着这片刻闲暇,陈滢举目四顾,心头涌动着无尽的欢喜。
天气渐暖,土地解冻,泉城女校并妇女儿童庇护所如今正式动工,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
这其中,裴恕自是出了大力,而太子殿下的态度也很积极,就连元嘉帝也听说了此事并表示首肯,陈滢算是拿到了大楚朝最硬的通行证,接下来一应土地购买、木料、石料以及人工等事宜,皆是按照陈滢提前备好的计划书进行的,雇请的工人则全部是登州府那边迁来的流民。
从去年年末至今,泉城女校安置的流民人数超过百人,其中有六成为整户,余下四成则是丧失劳动力或劳动力不强的孤寡妇幼,如今半是帮工、半是居留地在女校呆着,也算是帮太子殿下解决了部分难题。
“陈三姑娘,这是我们爷给您的信。”郎廷玉的语声响起,将陈滢的思绪拉回眼前。
此刻,这个矮壮的将军正立在不远处,两手托着一封信,那上头的字迹正是裴恕的。
罗妈妈抢上前一步接过,再转交给了陈滢,却是禁止自家姑娘与外男直接接触。
郎廷玉对此毫无所觉,陈滢则是一脸无奈地看着罗妈妈,并没说什么。
修建女校之事已经过了明路,李珩与李氏并不曾多加干涉,毕竟此事的牵头人中有个太子殿下,甚至就连司徒皇后也赐了些银两布匹等物,他们自不会阻止。而没有了来自于长辈的阻挠(至少目前看来如此),陈滢已是心满意足,这些小节处的不便她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匆匆读罢了裴恕的信,陈滢便挑眉看向了郎廷玉,问:“小侯爷不日又要来山东么?”
“是。”郎廷玉叉手应道,面色有些沉重:“登州那边出了些事儿,我们爷领命过来瞧瞧。”
“出了何事?”陈滢问,复又笑道:“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小侯爷信里也没说,我只是好奇问一问。”
郎廷玉的面色越发沉重起来,道:“属下离开盛京的时候,我们爷也不大清楚那事情的详情,只属下前几日离开登州府时,这事儿就已经传遍了,想必三姑娘很快也能听说。”
说话间,他低低地喟叹了一声,道:“登州的流民营里发生火灾,死了好些人。”
陈滢面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那流民营可是太子殿下亲自督建的,如今竟出了这等大事,难怪裴恕要去看一看了。
片刻后,她方才问道:“如何又会起火呢?郎将军能说说具体情形么?”
郎廷玉便摇了摇头,面色有些惨然:“属下知道得也很有限,只知那些烧死的流民都是一个村儿的,听管着流民营的吏员说,那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死绝了,唉……”
他摇摇头,一脸悲悯,不复多言。
陈滢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默然良久,方叹息地道:“天灾加上人祸,那村子里的老幼,如今想必已然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吧。”
这些流民因饥馑而流离失所,来到登州后又被人为地控制,失去自由,如今好容易日子有了盼头,谁想又被大火夺去了生命,虽生于盛世,却活得卑微、死得凄惨,此等际遇,实是教人扼惋。
小院儿里安静了起来,仿若压抑着一股郁结。
然而,那春风却犹自多情,拂过来、又吹过去,裁开新绿的枝丫,拂向这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
起了半人高的楼宇,正在工匠们的手中一点点地加固、坚实;用作操场的那一方土地上,亦有不少妇人与孩童在拣掉碎石,拔除杂草;若将视线放得更远,在校舍的后方,近一亩的沃土也被划分成了规整的方块儿,用来作为以后的农作物、植物与动物饲养课程之用;而在背山的那一片土地上,更多的房舍正在修建之中,教职员宿舍、学生宿舍、幼儿园、安置所等等,这片生活区域的四周,将会修建起高高的围墙,以保障他们最基本的安全。
离开了那间小院儿,徜徉在这片土地上,陈滢心头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才终是消散了些。
转眸顾盼,她的面上扬起了淡淡的笑容。
她走出来了。
自深宅与内闱之中走了出来,拥有了一片足可供她挥洒的世界。。。
虽然,只迈出了一小步。
如同婴儿摇摇晃晃地扑向未知,她此刻所走的,也不过只是学步般的一小步罢了。
接下来,她要把这一步迈稳、踏实,再积聚起力量,迈出下一步,迈向更辽远、更广阔的那片天地。
陈滢面上的笑容渐渐扩大,直到身旁传来了寻真的声音,方才醒转过来。
“姑娘,婢子已经给邵管事传过话了,他说一会儿就来。”一面说话,寻真一面便不住地扑打着身上的白灰,偶尔还会被那灰呛得咳嗽一声。
陈滢见状,不由奇道:“你这是打哪儿来的?难不成邵管事也去瞧房舍去了?”
寻真便拿帕子掩了口笑,道:“正是呢,婢子方才也奇怪来着,怎么到处都找不着人,却原来邵管事跑去看房舍了。婢子就多嘴问了一句,邵管事说,他如今寻着了一家新的砖窑,今日便拿着那新砖和旧砖比对呢,为了这个,他还特意从韩家领了个懂行的来瞧瞧。”
“原来如此。”陈滢含笑点了点头。
泉城女校之事,韩家还是参与了。
原本陈滢不打算让郭婉搅进来,怕于她名声有碍,只对方的消息却是惊人地灵通,竟从别的渠道打听到了此事,于是直接便叫绿漪送来了一张两千两的银票。而等到陈滢第二次与裴恕通信时,裴恕便在信中表示,韩家已经成为了泉城女校的指定承包商。
这结果其实也在陈滢的意料之中,只她没料到韩家对此事会热到如此程度,韩端礼甚至为此专门买下了一所木料坊并一所石料坊,又重金聘了许多匠人。
第238章 忽见故人()
不得不说,自打韩家参与其中,陈滢确实是省了许多力,就连她手绘的那张建筑图纸,也在匠人们的修改之下得到了最大的完善,到后来她干脆就做了甩手掌柜,除了不停往外掏银子外,就是专心编纂教材、制作教具。
“韩家从上到下,果然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啊。”陈滢感叹地说了一句。
这话寻真并不敢接,罗妈妈也只以极轻的声音道:“韩家老爷子的眼界,真真儿不低。”
此言大具深意,她们几个心知肚明。
那日访郭婉而不得,回程之时,寻真她们是瞧见了那两辆青幄马车的。
那两个跟车的侍卫,她们也认识。
此事终究瞒不过多久,爆发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思忖再三后,陈滢到底还是悄悄告诉了李氏,罗妈妈亦是就此知晓的。
无声地吐纳了一息,陈滢很快便抛开这些心绪,换了个话题道:“如今却也好,裘四奶奶不出面儿,韩家派来的也是他们家的大管事,就算往后真有什么事儿,咱们也牵连不到裘四奶奶身上。”
她是真心地希望郭婉过得好,永远不要牵扯进任何争斗之中。
可目前看来,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不可能的事。
这话题就此揭过,主仆几个俱皆不提,那厢邵忠也终于赶到了,因一路疾走,他来的时候已是满身大汗,在这料峭春寒的节气里,头上竟在冒着热气。
“小的给三姑娘请安。”他在陈滢身前不远处站定,依足礼数躬腰行礼。
陈滢侧身避了避,笑道:“邵管事是大忙人,我把您给召来了,只怕耽搁了您的正事儿。”
邵忠忙道“不敢”,陪笑道:“我们老太爷切切地交代了下来,叫小的把一切都放下,只听陈三姑娘的指派,陈三姑娘的事儿那就是正事儿,小的自当听命。”
陈滢便笑着摆了摆手,道:“您也别跟我客气了,我知道您接下来还有好些事情要处置,我也不与您兜圈子,就想问一问,那果园的事情如何了?”
韩端礼大包大揽,把烟台果园的事情也给领了,而裴恕出于某些原因,并没与他争。
韩家本就是地头蛇,以前是被人压着动弹不得,如今那座大山已经没了,他们又搭上了李家与国公府,甚至可能还有更大的靠山,正是扬眉吐气之时。再加上那花草精油十分热销,现下已经销往盛京,那登州首富的名头,想必不日便要重回韩家手中。
韩端礼或是出于感念陈滢之故,更有可能是有别的打算,于是不遗余力地相助,举凡泉城女校之事,他必能妥妥当当地处置好,有些陈滢没想到的,他也能想到前头去。
听得陈滢有问,邵忠便从靴筒里取出张纸来,照着念道:“烟台县城外四十里处购买土地二十亩、沙果树苗千五百株,聘请果农十人、挖造水渠民夫四十……”
清单上列得很详细,连费用也一并算出来了,陈滢对果树种植完全就是外行,如今也不过就是听取个费用罢了,待他念完了,便笑道:“辛苦了,为了这事儿您还专程跑了一趟烟台。”
邵忠双手将清单奉上,一面便笑道:“三姑娘折煞小的了,这些皆是小的当做的。”。。
罗妈妈上前接过清单,陈滢便又问:“请夫子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邵忠闻言,面色便有些为难,道:“回三姑娘的话,这事儿是老太爷亲自办的,小的只知道现在还没人说愿意来。”
陈滢“唔”了一声,倒也没觉得太失落。
此乃料想中之事,即便这所女校有元嘉帝允准,到底也是大楚朝第一所面向普通庶民的女子学校,男老师怕是不大可能聘请到了,至于女老师,如果运气好的话,大概能请到那么两、三个。
“小的在此多问一句,何以三姑娘不在济南府找夫子呢?”邵忠小心翼翼地问道。
登州府在山东算是比较偏僻的地方,文风不算太盛,要找女夫子委实不易,相反济南却是文气丰沛,其选择余地要比登州大得多,他不明白陈滢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听了他的话,陈滢的面上便涌起一个苦笑,叹道:“我倒也想在济南找的,只这地方民风太过收敛,那些女夫子一个比一个爱惜羽毛,很难说动她们。”
她甚至还请李珩帮忙问了问,却也始终无果。济南府有学问的女夫子们大多身在豪门,很少有愿意抛头露面的。
陈滢打算着,如果实在不行,到时候只能厚着脸皮从李家女学里借几名夫子过来,陈滢自己也可以充任部分课程的老师,甚至李氏也可以。
不过,这些皆是后话,现在说还太早了些。
这般想着,陈滢忽地心中一动,便问道:“邵管事是才从登州府回来的,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