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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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柔柔地向他一笑,再退数步,屈身行礼:“老爷好走,小叔好走。”
陈劭颔首,侧眸往她身后张了张,便看见了立廊角的陈滢,遂向她笑着挥手:“阿蛮陪着你母亲,阿爹先去了。”
陈滢垂首应是,陈劭再笑了笑,便与陈励一同离开了。
李氏拢袖立于廊下,望着他们的背影转过长廊,身形动也不动,半晌不语。
陈滢知道她心情不好,有心想劝上几句,启唇时却又发觉,根本无从劝起。
陈劭前去观礼,此乃人之常情;陈励邀兄长同行,此亦人之常情;李氏的猜忌与牵挂,还是人之常情。
之所以有“清官难断家务事”之说,便在于这些“常情”之间,有太多细微到无法分说的东西,让人思之有迹,而言之无由。
“夫人,吉时将要到了,再不走怕就迟了。”罗妈妈小声地提醒了一句,无形间却是打破了沉默
李氏收回视线,神情怅怅:“罢了,走罢。”
这四个字说得意兴阑珊,仿似没了精气神,语罢也不要陈滢搀扶,当先独自前行。
陈滢等人连忙跟上,一行人无声地穿过几重院落,直到来到了水鉴轩的门外,被那满世界的红烛灯笼与沸反盈天的声浪簇拥着,气氛方才有所回转。
“老爷他们是往仪门去了。”罗妈妈适时地禀报了一声。
李氏点了点头,神色间有厌烦,亦有担忧,低声吩咐:“叫几个机灵点儿的跟着老爷,有事速速回报。”
罗妈妈躬身退下,自去安排人手不提。
却说陈滢与李氏,进得水鉴轩中,早有小丫鬟飞跑着迎了过来,陪笑道:“二夫人并三姑娘来得可真巧,再略坐一坐那吉时就到了,婢子给您们带路,里头都留好位置了,保管能瞧见挑盖头呢。”
到得此处,李氏自不能再满面愁色,只得擎出满满的笑来,笑道:“瞧你这小嘴儿甜的,怕不是抹了蜜?说得我这心里头都欢喜起来了。”说着便向紫绮打了个眼色。
紫绮立时会意,将手里捏着的一枚小红封儿递了过去,笑道:“这是我们夫人赏你的,拿去买花儿戴吧”
那小丫鬟双手接过红封儿,直笑得见牙不见眼,迭声道:“婢子谢二夫人的赏,谢三姑娘的赏。这钱婢子留着买糖吃,吃的甜甜的嘴儿再来二夫人跟前讨赏。”
这话直说得众人都笑了,紫绮便笑道:“我瞧你这是把规矩忘到脚后跟儿去了,竟是讨打来的,还不快些前头带路?”
那小丫鬟便做出怪样儿来讨饶,惹得众人大发一笑,一行人便进了正房。
第305章 可是七郎?()
正房里也是一片欢声笑语,世子爷陈勋并夫人许氏正忙着招呼客人。陈滢陪着李氏见过他们,挑了个不要紧的位置坐了,那厢沈氏便凑了过来,拉着李氏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陈滢初时诧异,随后便释然。
沈氏突然如此热情,并非她转了性,而是为着脸面二字。
这满屋子的贺客,无一不是当朝权贵,沈氏往里头一坐,几乎没人愿意搭理她。天幸李氏这时候来了,这位二房媳妇如今可比她沈氏混得还惨,她拉着李氏说话,就是想要个陪衬之人而已。
沈氏的这点儿小心思,自瞒不过李氏去。
只她素来不喜在这些无谓的小事上争个高低,更兼有个人在耳边聒噪着,倒还能挡去不少异样的目光,遂由得对方拉着,面上端出个恬静的笑来,权作个摆设而已,一面便向陈滢打了个手势。
陈滢无奈地看了沈氏一眼,点点头,便带着知实去了外头。
贺客们大多集中在房间里,门外倒没多少人,陈滢默立于廊下,想着待新妇进门,走完程序,定要李氏来外头走走,也免得她气闷。
正自思忖间,忽见罗妈妈匆匆走了过来,神情间似有焦色。
陈滢立时招手:“妈妈到这里来。”
罗妈妈闻声看去,面色立时一松,快步上前,低声道:“奴婢正要找姑娘回话呢。”说着便往左右看了看:“夫人没在吧?”
一见她这神情,陈滢的心就往上提了提,道:“母亲在里头说话呢,有事你与我说。”。。
一面说话,她一面便又往那曲廊深处走了几步,远远避开了众人。
罗妈妈亦步亦趋跟了过来,悄声道:“奴婢正是这个意思呢。”说着往前凑了凑,用更轻的声音道:
“有件事儿要与姑娘说一声儿,四老爷拉着老爷去了外头流水席,瞧着像是要避着人说话的样子,奴婢不敢专擅,特来回禀。”
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滢心下略安。
陈励其人,她始终看不太透,每每视之,总如雾里观花。
可换个角度说,虽然对此人持保留态度,但这人对他们二房,又似乎并无恶意。
在这一点上,陈滢相信自己的直觉。
此外,那相国寺的番僧,陈滢后来请裴恕帮忙打探过,事实证明陈励没说谎,那番僧确实擅医术,治好了不少人,且也没发现他与陈励有什么私下里的勾当。
只是,到底还是叫人有点不放心。
蹙眉忖了片刻,陈滢便道:“既如此,我去前头瞧瞧去,妈妈去里头陪着母亲吧。”
李氏虽然身子已是无碍,但她劳神之事太多,陈滢委实不希望她被太多杂事打扰。
罗妈妈心领神会,躬身道:“姑娘且去,奴婢知道怎么做。”
一时罗妈妈去了,陈滢便又将大篆、小篆唤来,叮嘱她们:“好生留在这里听用,若是母亲问起,就说我去外头散散,很快就回来。”
二人束手应是,陈滢便带着知实沿游廊的另一侧转出院门,径往前头而去。
流水席便设在二门外头,整整摆了十八桌,坐席的除了街坊邻里外,大多数是闻风而来的各色人等。
这也是京城惯例了,亦是一种变相的行善。
举凡那有头有脸的人家办喜事,总是会开上几桌流水席,而赴宴之人不拘高低贵贱,只消穿戴整齐,进门后再说上两句吉祥话儿,就能坐下来好酒好肉地吃上一顿,就算是乞丐无赖汉也没人会赶。
陈滢赶到二门的时候,流水席上贺客齐聚,将那十八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酒香与菜香在热风里飘着,行令猜拳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陈滢只向人群中扫了一眼,便瞧见了陈劭与陈励。
他二人衣着华贵、气象不凡,有若鹤立鸡群,在这群人中非常打眼。
见陈劭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正与陈励说着什么,陈滢的心便落回肚中,正待吩咐个小厮去传话,蓦地,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是七郎么?”
清晰而又亮丽的语声,带有极强的穿透力,竟将这满院子的喧嚣都给压了下去。
陈滢动作一顿,循声看去。
一人自席间缓步而出,却是个满面风尘的女子,五官生得倒还清秀,只是皮肤粗糙、面色微黑。
此刻,她正直直地望向不远处的陈劭,神情怔怔,目中交织着惊喜与柔情。
一阵诡异的安静,自她所在的那桌儿弥散开来。
陈劭直视着她,眼神十分陌生。
“七郎,你不识得我了么?”那妇人再度语道,踉跄着似是想要上前,却不妨脚下一软,朝后便倒,所幸被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给扶住了。
那男子满面乱糟糟的胡须,鼻翼边生了颗铜钱大的痦子,容貌粗隔,身上穿着件半旧的葛衣。
“大姐小心。”他扶着那妇人站稳,俯身便从地下抱起个约莫五六岁、全身都裹在厚厚斗篷里的孩童来,看向了陈劭。
“姐夫,你不认得我们了吗?我是柱子啊!”他说道,微带破音的声线,凄厉得有若夜枭:“就算你不认得我,也该认得团哥儿吧?”
他紧紧抱着那孩童,一脸期盼地看着陈劭。
“你胡说些什么?!”陈励此时终是自震惊中清醒,面色铁青:“这是我二哥,哪里来的什么七郎?”
“他就是刘七郎!”那自称柱子的男子立时回道,直直地盯着陈劭,双目开始泛红:“姐夫,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一直说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原先我还当你诳我,却原来这竟是真的。”
他望望陈励,又望望陈劭,蓦地惨然一笑:“是了,是了,姐夫你本是贵人,我姐姐……我们……原来……高攀不起。”
言至此,他蓦地挺起胸膛,颤声道:“刘七郎,你不认得我没关系,可是,我姐姐却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团哥儿更是你的骨肉,你怎么能就这么把他们丢下不管?你还是不是人?”
“住口!”
陈励气得两眼冒火,张口就要唤人,不想那男子竟打断了他:“我不管那么多!”他嘶声吼道,紧紧抱着那个叫团哥儿的孩子,悲愤欲绝:“天理昭昭,我就不信没人给我们做主。”语罢拉起那个妇人就要走,却不想被那妇人用力挣脱。
她自那男子怀中抢过团哥儿,转首望向陈劭,眼中蓄着薄薄的一层泪,神情凄绝:“七郎,你……你真的不认得为妻了么?”
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一滴滴打湿了衣襟。
陈劭茫然地望着她,眼神仍旧是陌生的。
“我不信……我不信你会不记得。”那妇人两腿一软,坐倒在地,流着泪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七郎……我不信你忘了我……我不信……”
这声音微弱地响着,盘旋在这片死寂的庭院中。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去,唯阳光兜头浇下,苍白冷冽,将每个人的脸照得如魑魅魍魉,在这盛夏的光景中,竟叫人生出几分寒意来。
第306章 夜色深沉()
大红灯笼悬在高高的房檐下,花树间烛火摇曳,明明灭灭,有若星河倒悬,装点着这曾经热闹的庭院。
然而,夜终究还是来了。
以倾倒之势,覆向每一处转角、每一块砖瓦,似是要用它的黑与沉,将这世间诸般欢喜笑闹,尽皆扫去。
明远堂的廊外站了一地的人,黑压压地,却是连一声嗽声亦无,静得落针可闻。
鹦哥、画眉、芙蓉、黄莺四个大丫鬟,此时俱皆束手立在阶下,面色肃然。紧闭的院门之前,还站着几个穿青衣的妈妈,亦是神情冰冷。
西次间儿中,明烛高烧,亮如白昼,映照着满屋子的锦翠。
以及,满屋子的死寂。
李氏缓缓抬头,扫视着这熟悉的房间,面容灰败枯槁,仿似一息之间老了十岁。
她的夫君失踪八年,忽有一日重归故里,那时的她满心以为,她这八年来的苦苦守候,终是感动了苍天,让她的夫君带着对家人的惦念、带着对亲人割舍不下的情愫,重返家园。
可是,冰冷的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那些美好的愿望,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她再也不曾想到,便在她数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时,他的夫君,已经在外头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有了一个新的家。
李氏的心一阵钝痛,可眼角却是干涩的,流不出一滴眼泪。
或许,她的眼泪,早在那日日夜夜的等待中流干了。
喉咙里泛起阵阵苦意,连舌尖儿都开始发麻。
李氏低着头,双目空茫,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不存在的、虚幻的。
其实,她并不是很在乎外人的目光。
那些来自于外部的议论,她也很少会放在心上。
然而,如今的她,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
那些漫长的等候、思念与牵挂,皆成了一场笑话。
此情此境,你叫她的这一颗心,该往何处安放?
红蓼白鹭、鸢尾堤桥,那些明洁光灿的岁月,终究已如水一般地逝去。而今繁华好景归于岑寂,她遍身苍凉、没入水底,隔一层浩渺水波,唯望岸上采薇少女踏水而歌,将山花插在发鬓。
李氏半垂着头,脸上露出悲切的神情,又飞快地被灰寂所替代。
她知道,她不该这样消沉的。
她应该振作起精神,好生应对此时、此事。
那一家子来历不明,现下说什么都还太早,说不得这又是哪一房暗底里使下的手段,或是国公府的仇家所为,要给国公府一个大大的没脸。
可是,脑子里清楚,却不代表心也明白。
在看到那女人秀气的面容时,李氏的一颗心便已冷透,连同那一腔子的热血,都冻成了冰块。
看着委顿于座中的李氏,许老夫人的眼底,划过了极浅的一线悲悯。
“痴儿……”她叹一声,慢慢转动着手中的佛珠,闭上了眼睛。
李氏最大的毛病,便是太痴。
当年陈劭失踪后,她便把自己关在鸣风阁中,整整七年不问外事,若非陈滢被两房的人合起来算计,李氏可能还窝在房中,一事无成。
如今,陈劭停妻再娶,外头的那一房妻室竟寻上门来,当众掀开了那八年失踪之谜。
纵使此事还有可商榷之处,亦存在着不少疑点,可李氏却显然已经承受不住了。
许老夫人微微张开眼睛,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许氏。
许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正专心打量着旁边高几上的茶盏,似是在研究其上花纹。
许老夫人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一个心灰意冷,另一个,却是事不关己。
他们成国公府里,怎么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儿媳呢?
许老夫人失望地转开了视线。
她特意把许氏留下,却让沈氏并柳氏尽皆回避,就是希望着,能借着此事,让许氏真正地立起来。。。
府中出了这样大的事,身为主母,许氏自当担起一切责任,好生将事情处置了,该肃清的肃清、该查明的查明,再不济也该给李氏一个说法,给那一家三口一个去处,圆了国公府的体面。
可如今看来,许氏明显不愿多管。
许老夫人的心头有些发堵。
有了好事儿就拼命往前凑,遇着麻烦就把脑袋一缩。
只想占便宜,不思出力。
这还像个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