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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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恕沉声道:“微臣以为,陈三姑娘并非官府胥吏,此案又事涉国公府,若任由陈三姑娘自己调查,只怕有失公允,臣请陛下指派几人随行监视、及时上报消息,也算是做个公证。”
醇酒般的声线,在满室凉意中散了开去。
元嘉帝万没想到他竟提出如此要求,一时间倒真的惊讶起来。
陈滢垂着头,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
裴恕替她考虑到了一切。
三天后御前辩护,她必须当堂举证,而无论证词还是证物,只要是她提出来的,别人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
陈滢本就与紫绮、与案件本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身为涉案人员的亲属,陈滢提请的一切证据,皆有被攻讦为“伪造”的可能。
而裴恕的提议,却堵住了悠悠众口。
如果元嘉帝亲自指派人手,监视并汇报陈滢调查取证的全过程,那么,她的每一个证人、每一件证物,都将具有无可辩驳的效力。
元嘉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裴恕。
那眼神不太像是皇帝看臣子,倒像是长辈看晚辈。
“朕没想到,小侯爷看着是个粗人,心倒挺细。”他半开玩笑地道,倒也不曾拒绝,大手挥了几挥:“罢了,朕知道了。”
临了儿,也不曾给个明话。
不过,裴恕却放下了心。
他还是有一点了解元嘉帝的。
既然陛下没拒绝,那就是同意了。
裴恕不敢再耽搁,与陈滢双双退下。
不多时,茫茫雨幕中,便现出一双俪影,高大的男子撑起一柄青布伞,大半儿的伞面皆倾去一旁,拢住一道纤秀的身形。
漫天风雨中,两个人就这样共一把伞,踏雨迎风、渐行渐远。
元嘉帝遥遥地看着伞下的两个人,神情柔和、眸光悠远,似忆起旧事。
贺顺安悄无声息地上前,向玉盏中注了些热茶,又退回原位。
房间里少了两个人,像是空阔了许多,凉意幽深,龙涎香的味道四下弥漫。
元嘉帝收回视线,垂目望着御案一角,眸光沉凝,也不知在想什么。
贺顺安弯着腰,大气也不敢出。
数息后,元嘉帝像是突然惊醒过来,抬手便捏了捏眉心:“朕也真是糊涂了,被这俩小的一闹,方才说要召见谁来着,竟给混忘了。”
见他神色平定,似还有几分欣然,贺顺安憋着的那口气终是松了松,上前一步,小声地道:“回陛下,奴婢斗胆,方才不小心听了一耳朵,陛下好似在说什么江什么府来着。”
“哦,对,对。”元嘉帝敲敲额头,终于想了起来:“临江府,朕刚刚正说这个来着。”
他转首去看贺顺安,一脸地调侃:“贺大伴既然都知道,又何必藏着掖着的?你都在朕跟前多少年了,还跟朕还来这一套?”
“哎哟,陛下真是冤枉奴婢了。”贺顺安满脸都是委屈:“奴婢都没出过皇城,哪儿分得清这个府那个县的,不过是听陛下常说,奴婢才能勉强记着几个罢了。”
说着他似又很感慨,叹道:“陛下真真是圣君哪,那么远的地方、那么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儿,陛下都记得清清楚楚,有陛下为民作主,咱们大楚的百姓可真是有福喽。”
第336章 混押一处()
“朕瞧着你越活越回去了,竟跟那三丫头学。”元嘉帝对这个老大伴自是了解,知道他这又是奉承话,摇摇头:“罢罢,别忙着说这些了,快去传话,着东阁大学士觐见。”
贺顺安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元嘉帝忽又唤他:“慢着。”
贺顺安又颠颠儿地跑了回来,躬身聆听。
元嘉帝站起身,负了两手,摩挲着那枚硕大的玉扳指,片刻后,又抄起那份奏折来看,轻声自语:“清河善人么……”
他沉吟了一会,最后像是做出决定,将奏折置于案上,沉声道:“把宋阁老也宣进来吧,这事儿怕要问两头儿。”
贺顺安忙忙地去了。
元嘉帝在案旁站了一会儿,缓步踱至窗边,望向仍旧连绵不绝的大雨,蓦地叹了口气:“若江下绝了水患,便请立生祠,又有何不可?”
这低低的声音有若耳语,很快便被大雨冲散,无人得闻……
直待离开禁宫大门,陈滢才终是听见了伞面儿上的雨声。
滴沥清圆,若琴韵琤琮。
她略略抬头,望向伞外天空。
青面儿油布伞撑在头顶,天空也被切作弧形,一弯一弯,工整而清晰。
她微微转眸,眼尾余光中,是一道宽阔平直的肩,大红的官袍已成了绛色。
“你往里站一站,衣裳都湿了。”陈滢说道。
裴恕像是没听见,将伞又撑高了些,答非所问:“你怎么这么爱看天?”
每每见她,她好像都很喜欢看天,像是发呆,又像是在想着些什么。
“天很好看的。”陈滢答道,一手执住伞柄,用力往他的方向推:“这伞很大,你也不必尽顾着我。”
“无妨的。”一股大力反弹回来,伞面儿反倒更倾向于她,几串雨珠沥沥而下,好似步摇下的流苏珠子,水晶一般地剔透。
若是打上一支这样的步摇,倒也不错。
这念头在裴恕心里转了转,却又飞快地被担忧取代。
“只有三天,你可来得及?”他问,磁沉的声线,被雨洗得清醇。
陈滢倒是不太急的样子,笃笃定定地颔首:“应该够的。”又笑了一下:“不够也得够。”
这可是金口玉言,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说来真要好生谢你,帮了我这么多的忙。”她看着裴恕道,水一般的眸子,望进他的眼睛里去。
“你替省了好些后续的麻烦,若不然,就算是御前辩护,只怕也要打许多口水仗。毕竟我身份特殊,我拿出来的东西,如果他们不肯信,有的是理由驳回去。”
她弯着眸子笑起来:“到底是官场中人,想得真真周全。”
她擅长查案,却不太懂这些门道,好在有他补足。
“举手之劳而已。”裴恕也笑了,两边嘴角都勾着。
只是,这笑容只现出一瞬,他半边儿嘴角又拉直了,嘲讽地道:“口水仗,这词儿新鲜。这群老帮菜,可不就爱打口水仗么?一个个别的本事没有,吵架的本事一流。”
陈滢“噗哧”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说?他们也不能算很老。”
言及此,脑海中蓦地浮出昨日那白面微须的男子来,她飞快地收了笑,敛容问:“那个官威很重、一身煞气的文官,不知是什么人?”
“那是大理卿,叫徐元鲁,两年前调来的。在这之前一直在广西,专管刑狱讼事。”裴恕显然知道陈滢在说谁,一口便道了出来。
果然是老刑事了,陈滢的感觉没错。
徐元鲁,她记下了这个名字。
雨势似是比方才弱了些,雨线落地时,“哗哗”的声音变轻了许多。
他们转上一条宫道,前方便是皇城大门。
“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你们有没有找到一封信?”陈滢问道。
李氏私拆的那封写给陈劭的信,是极为关键的证物,而昨天因时间太紧,陈滢并没来得及向人打听,便匆匆回去了。
“我们没有找到这样的一封信。”裴恕摇了一下头,眉骨压在眼睛的上方,很肃杀:“紫绮供称,她是按照一封信的指示,才在约定的时辰去了西客院儿,可她被人发现时,身上并无信件,我们的人也到处搜了,亦未寻到。”
这结果陈滢也料到了。
只是,她多少有些失望。
“你那里可有消息?”裴恕问道。
他相信陈滢应该掌握了些什么。
陈滢也并未隐瞒,坦然地道:“昨日回府后,趁着禁军未至,我快速提审了枕霜居的仆役,有个叫巧儿的小鬟供称,在事发当天的下午,她好似看到我的母亲在看一封信,但因为离得远,并未瞧清,过后,我母亲就将她支开了。”
裴恕点了点头,未曾言声。
这封信原本是写给陈劭的,后被李氏私拆,随后又交予紫绮,此事紫绮已有供述,他亦是知晓的。
陈滢又续道:“其后,我又多问了几个人,府里的大管事说,我父亲确实经常收到信,每天都有,前天门房那里也有几封信,他叫人一并送进来了。”
她蹙起了眉,语声变得低微:“因这是常有之事,反倒无人会多加注意,我问了门房,他并不记得送信的都有谁,样貌什么的他也说不上来。”
裴恕“唔”了一声,顺着她的话往下道:“照这般说来,这怕是有人钻了空子,因为知道令尊每天都会收到信,这些人便混水摸鱼,把这封信掺在友人来信中,以此设局,陷害令尊。”
“应该是这样的吧。”陈滢道,停了片刻,抬头去看裴恕:“巧儿她们……可还好?”
陈劭事设谋逆,枕霜居上下全都被带走了,他们是近身服侍陈劭之人,也算是证人。
“他们与陈二老爷关在一起。”裴恕的声音很低。
陈滢的心沉了下去。
陈劭身上的嫌疑,看来已经很难洗清了,三法司把这么多人混押在一处,就是想要诱出些什么来。
如果陈劭真有问题,而他的仆役也知情,只怕过不了几日,他们就要被移进真正的监狱里去了。
第337章 无法原谅()
“据我所知,令尊目今还好,日常用的药也未断,身子亦算康健。”裴恕说得很仔细,语中有安慰,亦有关切。
陈滢不曾答言。
她沉默地看向伞外,似是瞧着那大雨瞧得出神。
良久后,她方才转眸,干净的眼睛里,不见情绪。
“我可以与你说真话么?”她道。
很突兀的一问。
裴恕愕然了一下,随后点头:“自是可以。”
“那我就说了。”陈滢又去转首看天,神情有些莫测:“坦白说,我并不相信我父亲。”
她像是在对着天空自语,声音清透而单薄:“我知道这话大逆不道,但这是我的直觉。我觉得,我的父亲有所隐瞒。”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眉间浮起郁色,很浅,但却始终化不开:“我不认为我的父亲与谋逆案有关。乔小弟之死,是很明显的栽赃陷害,有些人要置我父亲于绝境,而这些人到底是何人,我认为我父亲可能知情,也可能不知情。但是,他确实是冤枉的。而即便如此,我还是没办法信任他。”
陈滢忽然转头,直视着裴恕的眼睛,像要从他的眸子深处,找到答案。
“无论旁人怎样想我,我都是这样认为的。我的父亲没有犯下谋逆之罪,他遭人陷害、莫名入狱。但是,他对我娘,对我们这个家,肯定隐瞒了一些东西。”
陈滢忽地笑了一下,有些讥诮地,又像在自嘲:“自然,我也不能因此而指责父亲,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人又是爱撒谎的生物,就算我自己也并非透明到底。但是,我父亲的行为,伤害了我娘、伤害了这世上最珍惜他、对他付出一片真心的人。就凭这一点,我便怎样都无法原谅他。”
雨丝细密且连绵,淅淅沥沥敲打着伞面儿,是一段大调的和弦,平稳、均匀,却也单调。
大风掠过平坦的宫道,雨丝成片,如透明的薄绸一般,拂向四周。
裴恕一直在看陈滢。
在她说话的时候,他手中的伞,一直倾在她的那一侧。
甚至,比方才更倾斜了一些。
他没有说话。
可是,他的动作、神情与气息,却又像说了许多许多。
“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陈滢向他笑了笑,自袖笼里取出帕子,递了过去:“擦一擦吧。”
他半边儿衣裳都潮了。
这可是官服,万一损坏了,也不知会不会有麻烦。
裴恕谢了她一声,接过帕子攥在手里,却没去用,像是忘了。
陈滢似乎也没在意。
裴恕于是不经意地将手缩进袖中,修长灵活的手指拈着帕子边儿,卷几卷,再往袖笼里捅,没几下便塞得严实。
他满意地笑起来。
陈滢仍在望天,似依然未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城门很快便到了,需要出示腰牌。
裴恕探手摸向腰间,视线不经意下移,恰好瞧见半幅水蓝色的轻纱,扫过他的靴面儿。
那是陈滢今日穿的湘裙。
裙子的边缘已然湿得透了,颜色转作深蓝,层层蕴染而上,又转作水蓝,浅浅深深,水波一般。
很好看。
疾风骤起,雨丝飘摇,平整的宫道上不见一个水洼,唯细雨如烟,随风起落。
寻真早便候在外头,见二人出来,提着裙子迎上前,手里的油布伞被风刮得乱晃:“婢子估摸着姑娘快回来了,姑娘快上车吧。”
这一回,她没去瞪裴恕。
小侯爷帮了她们姑娘大忙,就让他撑撑伞也没什么。
只是,离了皇城,便是人来人往的大街,男女共伞就不大好了,她身为大丫鬟,自然要隔开他们才是。
她快速踏了几步,把裴恕挤去一旁。
陈滢兀自出神,待醒转时,已然自一柄伞下,走到了另一柄伞下。
天忽然变得低了,抬头时,发髻就碰着了伞骨,眼前不再有云色与城楼,只有极窄的一线灰。
“还是我来吧,你这伞都快散了。”一个声音毫不客气地说道,随后,穿着大红官袍的手臂一伸、一拉。
陈滢眼前的世界,陡然宽广。
她重又站回了裴恕的伞下。
寻真瞪眼看着裴恕,裴恕冲她抬抬下巴:“风大,拿稳。”
话音未落,一阵大风忽至,寻真手上一滑,油伞竟就真的掉在了地上。
“哎呀!”她惊叫着去拣伞,只那伞被风一吹,骨碌碌往前直滚,她跟在后头赶,直跑出去十余步才将捣乱的伞截停,她撑起伞,望着身上湿掉的衣裙,小脸儿皱成一团儿。
陈滢见了,忍俊不禁。
心情似乎轻松了些,也不知是方才直陈心绪、一吐为快,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