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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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所见,确实让她想清楚了许多事。
昨日萧太后引她去吴太妃处,定是备下了后手的,只要陈滢在吴太妃的宫里出了事儿,萧太后便可置身事外,顺便狠狠地踩一踩这个元嘉帝曾经的“养母”。
果然好计!
萧太后闻言,淡淡一笑,似不在意地拂了拂袖:“你昨儿真是好大的胆子。”
语气并不太严厉,似是还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陈滢并不愿去猜测她转变态度的原因,略一躬身,毫不讳言地道:“前方有虎,自当以逃生为第一要务;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道理臣女还是懂得的。”
“好一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萧太后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她,片刻后,面上便露出了既迷惑不解、又觉得有趣的神情,略略侧首,唇角轻轻一勾:“你倒也真敢认。”
陈滢没说话。
前世打了一辈子的机锋,这一世,她委实想换个活法,这些话语机锋,她已经没有接的兴致了。
萧太后笑了笑,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再提已是毫无意义。
吴太妃今日突然出现,到底让这一切变得明朗起来。她相信,以陈滢的聪明,应该知道往后该怎么做。
转首望着不远处被绿树繁花掩映的亭台,萧太后突兀地开了口:“阿媛的事情,哀家想要听你一个解释。”
陈滢怔了好一会儿,方才明白她口中的阿媛是谁。
却原来,萧太后将她带到此处,为的还是香山县主——郭媛。
这其实也未出她的意料,可她还是觉得心头有点发堵。
堂堂皇室,全大楚最顶级的贵族,原来,也不过如此。
“哀家不仅是太后娘娘,也是一位外祖母。”似是察知陈滢此际的心思,萧太后再度开了口,神情忽尔便柔和了下来,唇边含着一缕浅笑。
陈滢知道,太后娘娘的柔和与浅笑,并非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郭媛,为了长公主。
母亲宠爱女儿、祖母疼惜孙女,此乃人之感情,也并非不可以理解。
只是,这份宠爱,却凌驾于众人之上,超出了做人的底线。
到底叫人失望。
眼前的太后,与昨日果断坚决的太后,直是判若两人。
第047章 春风闻笛()
陈滢向着萧太后躬了躬身,开口时,语气却仍旧如水波流淌,不带丝毫波动:“回太后娘娘,香山县主诬陷我大姐姐偷盗,收买人证、损毁……”
“哀家想听的不是这个!”萧太后陡然打断了她,身上的气息瞬间变冷,凝目看向陈滢,语声转寒:“莫怪哀家没给你机会。”
言辞森冷,有若刀锋。
陈滢抬起头来,直视着萧后。
迟暮的美人立在葱笼绿树间,遍身华丽、珠翠满头,却又显得那样地空虚脆弱。
那种悲哀的感觉,再度涌上心间。
山东连年大旱、西北蝗灾频发,大楚南北强敌伺立,远还未到歌舞升平的时日。
可是,只要逃难的流民不曾出现在盛京,只要那兵戈不曾逼进皇宫,在太后娘娘的眼睛里,这一切便皆是不存在的。
她的眼中心里,只能容得下眼前那几个人、那几件事。
站在权力最顶峰的太后,也就只能做到这些了么?
“除了事实,臣女并没有别的话可说。”陈滢开口言道,仍旧直视着萧太后,眸光平静,没有一丝畏惧。
萧太后亦回视于她。
她头一次发觉,这个看起来异常干净的女孩子,似乎一点也不怕她。
“你不怕?”她问道,面色变得越加地冷,身上凝聚起了令人胆寒的气势。
周遭的空气迅速冷却,仿佛连天色都阴了几分。
陈滢却还是一脸地平静,淡淡地道:“臣女为何要怕?就因为臣女说了实话么?”
她转开眼眸,望向远处的重楼叠宇,唇角边绽出了一个真正的笑意:“从什么时候起,诚实也变成了一种罪责?臣女以实证论是非,何错之有?不去纠正错误,却要令真实蒙尘。若这就是现下的世道,臣女只能说,这世道,病得不轻。”
萧太后定定地望着陈滢,眼眸深处蕴着一丝极微的怪异。
她在奇怪,自己为什么竟然不觉得生气。
这样的言辞与态度,已经称得上是冒犯了,可她却偏偏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她似是本能地知道,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女孩,不过是在她的面前说了实话而已。
一时间,她竟觉得恍惚起来。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过实话了?
她活过了两朝,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与无数人打过机锋,每天都要在许许多多的言语往来间揣测真相。
而事实、真相以及实话,这样一些寻常可见的事物,于她而言,却渐渐成了一种奢望。
萧太后蓦地扯动嘴角,说出了一句连她自己都吃惊的话。
“你就不能说一句谎么?”她说道,发觉自己的语气居然是无奈的,甚至还带了几分宽纵:“再怎样说,哀家也是太后,你一个小丫头,怎么就不能顺着哀家说几句话呢?”
陈滢的嘴角动了动,却并未作答。
萧太后似也不需她回答,只微微摇头,自嘲地扯开了一个笑:“哀家是老了,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家伙在想什么。”
“皇祖母在想什么呢,说出来也叫孙儿听听。”一道语声忽然便响了起来,清越温和、动人心魄,好似树叶在阳光下随风摇动,又若春日午后的长巷里,有人吹笛。
陈滢循声望去,便见一个穿玄色衮龙袍、身量修长的年轻男子,自葱翠绿树间缓步而来。
远山般的眉、澄空般的眼,一笑时,便似绽放了整个春天。
刹那间,云散雾收,长天如洗,灿烂的阳光扑上了身。
陈滢晃了晃神,连忙折腰行礼,同时在心底轻吁了口气。
美丽的人,天然就具有极强的杀伤力,陈滢觉得眼睛被灼得不轻,借着俯身之机举袖揉了揉。
大楚朝能穿上衮龙袍的,不是太子就是皇子,而看这男子的年纪,必是太子殿下无疑。
真真是个耀眼的美男子。
陈滢心下暗忖。
怪不得兴济伯府夫人这么使劲儿想把女儿塞过去呢,换了她是当妈的,她也要动心思。
陈滢微眯着眼,试着想象了一下太子殿下与陈漌并肩而立的画面,心底里迸出了一声赞叹。
那真是极为登对的一双璧人。只可惜,陈漌生在了国公府,这画面怕是无缘欣赏得到了。
陈滢微觉遗憾。
一见来人是太子,萧太后身上的那种暮气瞬间便没了,面上扬起一个怡人的笑来,问:“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是你母亲叫你来的?”
“孙儿是自己过来的,皇祖母安好。”太子殿下已然走了过来,笑着行了一礼,复又转向陈滢,伸手虚扶了一把,温言道:“免礼,请起罢。”
君子一言,如沐春风。
那个刹那,陈滢脑海中反来复去的,只得这几个字。
以往在书中读到描写某人“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她总觉得虚辞太过。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那春风又如何能够经由人的身上体会得出?
而此刻,陈滢却是深切地体会到了。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男子,仅仅一句话、一个动作,便叫人打从心底里温暖起来。
陈滢缓缓起身,以眼尾余光打量着眼前的高挑身影。
细看下来,太子殿下其实神似元嘉帝,尤其一双眼睛,光华内蕴,湛湛若秋水。
只这一双眼眸,便能秒现代那些小鲜肉十八条街。
“皇祖母在说什么呢,也说来让孙儿听听。”太子殿下说道,面上的笑容十分温煦,陈滢立时转开了视线。
莫名地,她有点同情那些近身服侍他的人。
如厮俊颜、如此笑容,每日都要与之相对,第一,眼睛怕是要瞎,第二,想来会止不住地心动。
心动却又不可得,只能远远地瞧着,偏这里的女子能够接触到的人与事又极为有限,没有外物来化解,不抑郁也要得相思。
服侍太子殿下,委实是件劳力又劳心的事情。
陈滢心里杂七杂八地想着这些,略略有些走神,并未听见萧太后又回了什么话,直到一根保养得很好、戴着羊脂玉约指的白皙手指,陡地伸到了她的眼前。
“喏,就是这个小丫头。”太后娘娘的语气就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跟太子诉苦:“在哀家的跟前儿,这丫头也不肯说两句好听的讨个饶,真真犟得跟什么儿似的。偏她又是个娇滴滴的丫头,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哀家这心里呀,别提多难受了。”
第048章 忽尔苍凉()
太子殿下闻言,不由朗笑起来,那笑声亦如绿树摇风般清越动听:“怪道市井里的人都说‘老小’、‘老小’呢,皇祖母如今越发像小孩儿了,跟个小姑娘也能置气。”
萧太后被他说得也笑了起来,摇头道:“你这孩子,净拿你皇祖母开心。”
看得出,她祖孙二人感情不错,行止间有着自然而然的亲近,绝非作伪。
有了太子殿下在侧,郭媛的事情,萧太后便再不曾提及。
到底那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当着太子的面儿,萧太后也要顾忌一些。再将事情往深处想一想,往后郭媛若想要一生顺遂,太子殿下这一头,那是绝不能落下坏印象的。仅是因此之故,萧太后就不可能做出任何不智之举。
只得就此作罢。
“真不是你母亲叫你来的?”萧太后又问了一句,略施粉黛的脸上,不见情绪。
太子殿下便作委屈状:“皇祖母这是不相信孙儿么?孙儿自己来瞧瞧您,如何就不成了?”
清越的声线略有些拖长,带几分殷勤讨好,却依旧动听。
萧太后便扬声笑了起来:“好啦好啦,是皇祖母说错了,你也别委屈了。”
太子殿下闻言亦跟着一笑,周遭的宫人便也发出了参差不齐的笑声。
便在这笑声中,萧太后的眼底却是微微一暗。
司徒皇后自己没出面,却特意派了太子殿下来给陈滢解围,由此可见她对成国公府的回护之意。
再进一步说,这应该也不只是皇后一个人的意思,元嘉帝怕亦有此意,否则太子也不会来得这样快。
萧太后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非是她不愿给女儿和外孙女撑腰,委实是陈滢这回立下的功劳太大,而成国公府又实在表现得太好,不由得陛下不看中。
说来说去,这皆是国公府自己争气,与之相比,长公主府在诸多事情上的表现,越发不上得台面,也难怪元嘉帝这回没站在自家人那一头。
明白了这一点,萧太后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没说几句话便命陈滢告退了。
陈滢自是求之不得,说了两句场面话,便离开了花园。
太子殿下却是一时未走,仍旧留下陪萧着太后散步。
此刻时辰尚早,那阳光也还不烈,园中花木扶疏,却是个散步的好去处。
祖孙二人一时皆未说话,漫步来到园中荷塘旁边,却见那池中恰有一朵早开的荷花,盛放在亭亭翠盖间,一阵风来,便迎风点头,别有意趣。
萧及后转首看了看一旁的太子,半真半假地道:“人都走了,你的差事想也完了,还留在祖母跟前做什么?”
太子便作出一副冤枉的表情来,叫屈道:“孙儿真是来陪皇祖母说话的,皇祖母可不能就这么赶孙儿走。”
萧太后慈爱地看着他,目中满是欢喜。
只是,再过得数息,她似是想到什么,蓦地叹了口气,神情一下子变得落寞了起来,转首望向远处,怅怅言道:“祖母是真的老了,些许小事,竟也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岁月当真不饶人啊。”
没有了那个“皇”字前缀,她的这番话,便有了几许萧瑟之意。
明着是感怀岁月,实则还是在埋怨元嘉帝不肯帮忙。
太子闻言,渐渐地便也收了笑,与她一同望向盛开的荷花,和声道:“皇祖母又何必如此伤怀?难道您不应该感到高兴么?”
萧太后看了他一眼,面露奇色:“这话可奇,祖母为什么应该高兴?”
这一回,却是轮到太子殿下叹气了。
他长叹了一声,用着与萧太后同样怅然的语声,感慨地道:“世有君子,赤诚坦荡。皇祖母身边便有一个这样的小君子,不肯以虚言迎和,只愿据实相告。此乃幸事啊,皇祖母为什么要不开心呢?”
萧太后被他说得一愣,旋即几乎失笑。
太子竟是拿陈滢比做了君子,简直可笑。
“小君子?真亏你给她脸上贴金。”萧太后一面笑一面摇头,很是不以为然:“你从哪里瞧出她是君子了?难不成就因为她不肯向皇祖母低头?你是不知道,她昨日连郑朝珠都……”
她忽觉失言,连忙住了口,面上的神情也跟着淡了下去。
郑朝珠的事情,不提也罢,说出来就又是一连串的麻烦。
萧太后再度叹了口气,抬手抚向身畔山石,默然不语。
太子殿下本也不过是陪她解闷罢了,如今见她神色郁郁,便知道陈滢其人不便再提,于是便转过话题,挑了些萧太后爱听的趣事说了几件,好容易哄得她老人家欢喜了,这才辞去。
回去的路上,太子偶遇正要前往东宫传话的贺顺安,得知元嘉帝召见,于是便又中途转向,来到了元嘉帝日常燕息的宣德殿。
元嘉帝才与几位阁臣议罢朝堂之事,正坐在御案后头吃着一碗燕窝粥,见太子来了,便吩咐贺顺安:“贺大伴,给太子也送一碗去。”
贺顺安笑眯眯地应了个是,便亲自下去安排了,元嘉帝搁下汤匙,笑着向太子道:“正要问你件事,你来得倒快。”
太子躬身道:“不知父皇唤儿臣所为何事?”
元嘉帝拿锦帕拭了拭手指,旋即站起身来,负手往旁踱了几步,沉吟地道:“去看过你祖母了?”
“儿臣正是从长乐宫过来的。”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