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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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宫女直吓得魂儿都没了,扑过去捧着她的手不叫往下落“哎哟娘娘喂,好娘娘、亲娘娘,娘娘您就是奴婢的祖宗。奴婢求您了,您且好生坐着吧,这妆才上了一半儿呢。”
这一递一声儿,直与那戏文相仿,劝人都劝得韵脚翩然,果然这宫里的人就与外头不一样。
王敏芝倒也听话,捧着纸页坐回原处,埋头沉思,全然不顾那上头夫人幽怨的眼神儿。
这位夫人也算有头有脸,平生不知替多少贵女们上过头,似太子妃这样儿的,真是头一回见。
长见识了。
众宫人见状,眼刀子不要钱似地“嗖嗖”乱飞,险些没把陈滢给扎成筛子眼儿。
太子妃做题成瘾,连大婚当日也解题,根源不就在这位“神探姑娘”身上?
这万一有个纰漏,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绝没好果子吃!
陈滢面色淡然,王敏芝更是不闻外物,便在众宫人杀人的视线中,她竟又从袖子里摸出张题纸来,锁眉凝眸、苦苦思索,看样子,这梳头的功夫儿,她还能再做两道题。
“娘娘,今儿您可别太劳神,免得一时累着。”管事宫女不敢直言,只能拐着弯儿地劝。
王敏芝抬头睇她一眼,秀美的脸上,划过浅笑“姑姑这话说的是,只本宫这会子心里总静不下来,得解两道题压压惊。”
这下子,莫说是宫人,便是那位上头夫人,也直朝陈滢翻白眼儿。
听听,这都叫什么话?解题压惊?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压惊之法?
这个瞬间,陈滢纵然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委实是坐不住,遂躬身“臣女告退。”
王敏芝已经完全沉浸于做题的乐趣中,两耳不闻窗外事,闻言只“嗯”了一声,那管事宫女肚里念佛,面上端出个笑来,抽着嘴角道“陈大姑娘慢行。”
陈滢身施一礼,方自离开。
那一刻,她始终提着的半颗心,终是落底。
就看王敏芝这股狂热劲儿,皇家演剧社这第一炮,算是打响了。
果不出她所料,太子大婚的热闹仅维持了数日,《无人生还》的首场演出,便成了整个京城最热门的话题。
大楚十七年三月初一,申正未至,天气不冷不热、东风似凉似暖,恰是天和好个春。
皇城“天音阁”外,一脉碧水如玉勾,将两层高的戏台牵系其间,沿河御柳斜斜、杨花细细,几树老杏开在水畔,满树粉雪堆砌,落英挽浮波、随水东流去。
《无人生还》首场内部试演,便在今日、此时、此处。
后台角落里,穿着一身略显宽松的湖蓝蓬裙、画浓重鼻影、满头金发编做独辫儿的小臻,悄悄掀开墨绿厚绒幕布一角,向着台下张望。
来的人尚不多,约莫皆是些不入流的皇亲,而饶是如此,这些人的穿章打扮、言谈态度,亦叫她看得双目大睁。
虽然是伯府丫鬟,小臻却没怎么见过世面。伯府宴客时,似她这般世子爷的“屋里人”,是不兴出院儿的,只能老老实实呆着。这也是大户人家的规矩,怕她们不安分、惹出是非。
此刻,瞧着台下这几个一望而知的贵人,小臻心里就像有个小人儿在敲鼓,“怦怦怦”响个不停。
“紧张么,小臻?”身后忽地传来说话声,干净如水的声线,好似能绕进人心里去。
小臻忙回头,因穿着戏服,下意识地便入了戏,提起裙摆行了个欧式屈膝礼,呐呐地道“陈……社长好。”
来人正是陈滢。
她笑应了句“你也好”,便审视地端详着小臻,由妆容至服装,再到发型饰品,逐一细看过,方满意地点头“很好,丽娘她们现下也很娴熟了,这妆化得很漂亮。”
丽娘也是伎子,因擅梳妆,陈滢便将她与另两名年岁较大、无甚表演天分的伎子,当作化妆师培养,一段时间下来,效果显著。
小臻赧然一笑,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似有些不信“奴……我这样儿,真的行么?”
“怎么不行?”陈滢诧然望她,似深为她如此提问而不解“你扮相美丽、演技优秀,台词背过两遍就能记牢,动作表情也很到位。我觉着,伊丽莎白这个角色,非你莫属。”
小臻饰演的,是女教师伊丽莎白一角儿,无论外形还是演技,她皆很称职。
事实上,这群伎子中,有表演天赋之人颇多,盖因她们在初操此贱业时,皆受过一定的音乐、舞蹈方面的训练。此外,这职业本身亦需一定的演技,逢场作戏、强颜欢笑、忍泪行乐,哪一样不是演出来的?
是故,陈滢只稍作指点,她们便能演得似模似样,有几个天赋突出的,扮作男子亦是肖似,委实令人惊喜。
将情绪紧张的小臻安抚好后,陈滢又去后台巡视,将每一盏灯光、每一件道具,尽皆检视一遍,最后,来到了一处小隔间儿。
那隔间极小,仅容人转身,里头挤坐着四个八、九岁的孩童,穿着小戏服,有男有女。
“陈社长好。”一见陈滢,孩子们立时起身,脆嫩的童音极为清亮。
陈滢弯眉而笑,摸了摸近前一个小姑娘的头发,语声轻柔“时辰快到了,你们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孩子们齐声道,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有若星光般灿烂。
“好,就靠你们了。”陈滢含笑道,招手唤他们行至台边,便闻外头传来“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的通传。
此前,在陈滢的强烈要求下,众演职人员不必台前见礼,故众人皆于幕布后接驾毕,陈滢便打了个手势。
重新布置过的天音阁上,大片帐幔忽地升起,遮去天光。
随后,便有缥缈童音,唱起了一首陌生的歌谣
十个黄泥小人儿,为了吃饭去奔走,噎死一个救不得,十个只剩九……
这是《无人生还》中最著名的童谣,甚至开创的诗歌杀人预告的先例。
便在这诡谲而又幽冷的歌声中,大幕徐徐拉开,一道光束打在舞台正中,八个穿着十九世纪欧洲服饰的男女,现于灯下。
《无人生还》的首场演出,就此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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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长亭柳色(缓慢燃烧的C4和氏璧加更)()
京城三月花草新,东风未掩玉堂人。
元嘉十七年春天的盛京城,热闹事儿委实不少,前有太子大婚,再往前,王家幼女获封郡主、气派非凡,又有长女出嫁、十里红妆。好似大家伙儿约好了一般,齐要在这春天把事儿都给办得了,闹得京城里三不五时便听见爆竹响儿。
然而,这所有的热闹加起来,却皆敌不过一场戏。
皇家演剧社首演剧目《无人生还》,成为了今春三月当仁不让的头桩热闹事儿。
举凡那瞧过戏的,泰半对剧中那奇异的服饰、发型、礼节,以及那怪腔怪调的“尊敬的阁下”、“尊敬的女士”之类称呼,大感兴趣,直呼“开眼了”。
不过,这等瞧热闹的观众,在资深剧迷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那巧妙缜密的剧情、猜不出答案的结局、充满神秘与恐怖氛围的剧场效果,才是精华。
除此之外,有更多不曾看过剧、又自诩聪明、怀着一颗好胜心的观众,则对猜出剧中真凶执念极甚,无不欲一睹为快。
说起来,新事物的出现,必然便会催生更多的新事物、新现象。
陈滢在写下剧本、编排舞美时,绝不曾料到,随着《无人生还》大热,大楚朝居然冒出了一群“剧透党”。
他们或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又或受众人追捧、叫他们细说详情,与二十一世纪时的境况完全相同,直教她啼笑皆非。
三月过半,演剧社之前投入的成本,便已收回大半,预计无须多久,便将进入盈利模式。
陈滢既惊讶,又感慨。
女医馆至今仍在惨淡经营,演剧社却只花了半个月便初现曙光,她不免要想,难怪在现代时,再烂的影视综艺节目,也能拉到大笔投资,委实是赚钱太容易。
演剧社大获成功,她自是欣然,而令她欢喜的是,在世人眼中,演剧社的伎子,已不再是伎子,而是“演员”。
这是现在越来越被承认的一个称呼。
演员。
这个全新的称谓,亦是被《无人生还》带火的。
变称呼易,而改观念难,这一点陈滢自是深知。然她更坚信,随着称呼变更,改变观念亦是迟早之事。
三月十七,宜出行、祭祀、订盟、造仓。
这一日,永成侯嫡长女陈漌,在许氏的泪眼与叮咛中,离开了京城。
长亭外,游丝软,细雨湿流光。
陈漌端坐车中,眼角微红,面上并无出嫁的欢喜娇羞,唯几分不合年纪的苍凉。
远望去,烟柳成行,在雨中随风飘摆,也不知曾送过多少离人、染过多少惜别之泪。
眼只恨,人心虽有思,那树却无情,全不顾人间离恨,不去萦人衣带,更不去挽住行舟,唯将那青青柳色,抛去天边。
“姑娘,您坐回来些吧,夫人他们已经回去了呢。”大丫鬟彩缕轻声劝道,眼圈儿亦是微红。
她想到了死去的彩绢。
她们打小儿相识,服侍陈漌十余年,谁又能料想,彩绢如此福薄,再做不成她心心念念的陪嫁丫头。
看着一旁垂首跪坐的彩绫,彩缕的心中,生出一丝淡淡的悲凉。
物是人非,当年的勾心斗角,如今看来,委实像个笑话儿。
蹄声“得得”,马车缓缓驶过长亭,那殷殷相送的人儿,也已然瞧不见了。
陈漌自窗边回首,环顾左右,不由得悲从中来,眼角清泪滴落。
此时此刻,陪在她身边的,再不是宠她如眼珠子的母亲、护她如珠似玉的父亲,而是一堆与她无亲无故之人。
虽丫鬟婆子环绕、服侍的人成堆,更有许氏替她挑选的得力帮手,助她于娘家立足。
可说到底,这些人与她又有何干?
这世上最疼她的父母双亲,从此后,便与她隔了千山万水,不知何时才得重见。
此念一生,她越发心头酸楚,珠泪盈睫、掩袖轻泣。
彩缕本就伤怀,陈漌这一哭,越发勾动起她的心肠,她也哀哀地哭起来。
一旁的彩绫见了,悄悄挪去陈漌边儿上,低声劝道“姑娘且收一收泪,婢子们都在呢。”
她不劝还好,这一劝,陈漌越发哽咽。
彩绫却是个有成算的,见状也并不急,动作轻巧地倒了盏蜜茶,搁在陈漌手边,叹了口气“婢子听人说,那忠勇伯家里头有好几房的人呢,一大家子挤着住,地步儿都不够宽。又道那老太太是个刚硬有主意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怅怅地蹙起眉,又自轻叹“那济南府的风气,与京里头大不一样,连时兴的衣裳料子亦不同。不晓得那几位未出阁的姑娘,又是个什么模样?”
絮絮语声,到底引动陈漌心思,她渐渐便收了泪。
哭又有什么用呢?
她已经出阁了,很快便要成为忠勇伯府三少奶奶,与其在这里伤春悲秋,倒不如好生筹划,也免得进了门儿还两眼一抹黑。
“待打尖儿后,便请陈大姑娘上车一叙罢。”陈漌道,声音还有些嘶哑,然神情却平静多了。
彩绫露出笑来,恭声道“姑娘这话很是。那陈大姑娘在济南可住了好些日子呢,忠勇伯府的情形,她必是极熟的。”
陈漌扫她一眼,眉间涌出厌色,提起帕子掩唇“只是闲聊几句儿罢了,你也很不必拿出那一等模样儿来,没的叫人小瞧了去。”
彩绫唯唯应诺,低垂的脸上,神色泰然。
她原在许氏房里当差,彩绢死后,便被许氏调去服侍陈漌。
临行前,许氏单将她唤去,嘱咐了好些话,又将她一家的身契予了陈漌,单留了她胞兄的身契,放在身边儿。
从那天起,彩绫便知晓,她一家是生是死,皆在陈漌身上,是以她才会不遗余力地劝陈漌。
只有陈漌好了,她一家人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姑娘净个面吧。”彩缕将湿帕子拧干,双手呈上,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彩绫。
若论相貌,彩绫不及她多矣,但若论心机,彩缕还有自知之明。
感知到她的视线,彩绫亦按下心思,上前服侍陈漌净面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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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小园春慢()
细雨如丝,织就春烟如缕,远处的山峰似蒙了一层薄透轻纱,天地间一片苍茫。
陈滢高举着一柄油伞,立在客栈小院儿门前,一任风拂薄烟,湿却春衫。
“姑娘在瞧什么呢?”寻真侍立在侧,也将伞面儿抬高,顺着陈滢的视线往外瞧。
除了漫天飘飞的细雨,并远处数峰连天,眼面前儿连棵树都瞧无有,真真是空荡荡一片。
寻真鼓起嘴,满脸不高兴。
若不是为着陈漌,他们又何至于在此处投宿?这破地方又小又窄,还偏僻,离官道可远着呢。
“那黄妈妈真个规矩多。”她嘟嘟囔囔地戳伞柄儿,却也并不敢十分抱怨。
黄妈妈乃陈漌身边第一管事妈妈,据说,颇通风水堪舆。
而他们之所以宿于此处,亦是依黄妈妈所言,讨个好口彩、好时辰、好地步儿。
举凡嫁娶,总要讲究这些,此亦人之常情。只是,这位黄姓妈妈却是讲究到了极致,就连每日用饭的时辰,亦有定规。
也正因如此,由盛京至济南府这一路,整个车队,其实是遵照黄妈妈的意思行或止,打尖儿的客栈亦皆由其指定,更遑论其他了。
“黄妈妈也是一心为主,到底也是嫁娶大事儿,你就少说两句罢。”站在另一侧的知实轻斥寻真,往左右看了看,语含劝慰:“姑娘,这客栈虽说简陋了些,倒是清静得很,婢子瞧着也没很离了格儿,况离着济南城也不远,明日便也到地方了。”
“真是谢天谢地。”寻真拍心口做松气状:“总算明儿一过,老爷这身上的担子也卸下了。”
陈劭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