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2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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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得细眉秀眼、身量修长。
陈滢见了,心头一喜。
“留一线”竟真请来了女大夫,何其幸运。
只是,这念头才生起,“留一线”接下来的话,却又立时将之生生打消了去。
“校长,城里根本找不着女大夫,我干脆把我朋友找来了。”提溜着药厢行至近前,“留一线”叉手禀道。
陈滢一怔。
朋友?
“留一线”的朋友,似乎都是江湖人士吧。
诚然,陈滢对江湖人绝无鄙视之意。只是,那江湖郎中的名头,委实也不能算好。
“校长放心,‘蓝花干儿’治外伤很有一手,山东道儿上的朋友受了伤,多半都会找她。”似察知陈滢所思,“留一线”拍着胸脯道,又回头招手:“蓝姐姐快些。”
“臭娘们儿你叫谁呢?老娘又不姓蓝!”那妇人一开口,便尽显江湖儿女本色。
她虎着脸,重重朝地下啐了一口,又道:“傻大个儿、臭娘们儿,光长个儿不长记性,连老娘姓什么都记不得,早晓得上回就该给你药里加点儿断肠粉!”
陈滢听得眼角直跳。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蓝花干儿”生得这般秀气,说起话来可挺吓人。
“留一线”却是完全没被吓住,甚而还“嘿嘿”笑了几声,道:“就你那断肠粉,我当糖吃。”
一听这话,那妇人当下便黑了脸,恶狠狠瞪她半晌,方咬牙切齿地道:“早晚有一日,老娘会配出那天下第一等的毒物来,毒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那敢情好。”“留一线”笑得越发欠抽,脸都快歪了:“我等着吃你的毒药呢,你干脆毒死算我了。”
那妇人一脸要气炸的表情,蓦地眸光转动,便瞧见了立在廊下的陈滢。
刹那间,妇人脸儿一整、眉眼一弯,飞快擎出一张温婉笑脸来,赶前几步,端端正正行了个福礼:“陈校长有礼。”
陈滢大是意外,怔得一息,方回礼道:“这位大夫有礼。”
她谨记着对方不喜绰号的脾性,称呼间颇为含糊。
那妇人似是极喜,笑容愈盛,三分容颜,倒添了五分甜美,满意地道:“到底是一校之长,果然比那些粗人不同。”
恨恨瞪一眼“留一线”,她又笑着转向陈滢:“奴这浑名儿来得怪,就因奴爱穿蓝裙子,姓名里又有个花字,这起子混帐东西便叫奴‘蓝花干儿’,真真气煞人也!”
陈滢笑而不语。
委实是这话不好接,倒不如不说。
“蓝花干儿”此时便又笑起来,福身语道:“好教校长知晓,奴名唤花玉娇,家住济南十字坡北,自幼儿得祖父教诲,略晓些歧黄之术,也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如今蒙您不弃,邀奴至此,奴幸甚也。”
文绉绉一通话说下来,竟是半点磕巴未打,倒将个“留一线”听傻了,陈滢亦是微愕。
从江湖女豪客到斯文秀气女,这位花大夫直是行若无痕,当真说变就变,叫人猝不及防。
心下虽如此作想,陈滢面上却无异色,客气地道:“花大夫您太过谦了。您能够来,我很高兴,那受伤的是个女夫子,如果来的是男大夫,多有不便,幸得您来了,真真是我们的荣幸。”
“哟,您可真客气,奴不敢当呢。”花玉娇笑眯眯地颤着碎步走来,一只手翘作兰花状,轻轻点在腮边:“奴自来也只给女子瞧病,那些野男人就给多少银子,奴也不瞧。”
陈滢再度欠身行礼:“如此甚好。”语罢,转身在前引路,说道:“花大夫请随我来,我与您说说薛夫子的伤情……”
她细细讲述薛蕊伤势,花玉娇则安静听着,面上倒也未现出吃惊来,显是见多识广,对此并无好奇。
第542章 夏日风烟()
因着薛蕊之事,陈滢向诸长辈打过招呼、并征得他们的同意后,便在女校住了下来。
这期间,对陈涵与李念君的处罚,通过校公告栏的方式,昭告全校。
然教人吃惊的是,与惩罚同时公布的,竟还有奖励。
对于她二人在实验课上的投入,以及做出的成果,陈校长大加赞赏,并奖励如下:
李念君本学期物理、化学、生物三门功课,每门各奖加分二十分;
陈涵夫子破格提拔为助教,月俸加一两,往后专门负责各科实验,并为学生打出成绩,年末总考时,实验课成绩亦会计入总分。
除此之外,一份详尽的实验管理条例,亦张贴在了实验楼大门外,并要求学生熟记和背诵。
该条例不仅完善了各项制度,更委派专人负责人员以材料的登记工作,严控人、物之进出。
自然,这所谓的“专人”,便是叶青招募来的江湖女子,她们与“留一线”等情况相同,皆是年纪较大、金盆洗手的女侠。
待这一切忙完,堪堪已近月末,夏日风烟渐长,流光舞动,正是一年中最灿烂的季节。
这时节的济南府,不若京城火热,偶尔一两场细雨,携湖风浩荡、柳岸莺飞,倒也有一番怡人。
这一日,又是微雨落花天,陈滢因无课,只在厨房帮工做杂物,忙完后便回办公室,忙于案头工作。
埋首字纸堆间,竟不知此际何兮,待抬首时,窗外早便雨停,淡淡的阳光筛过碧树,洒下细碎金屑,绿森森的叶儿在风中轻舞,“哗啷”有声。。。
陈滢伸了个懒腰,搁笔起身,行至窗前,将窗屉子拉开些,向外观瞧。
夏时的校园,连风都似染了翠意,青萝垂挂的游廊下、芳草萋萋的操场上,穿青裙、梳双髻的女孩子们,正三三两两地走着、笑着、闹着,弥漫着青草气息的空气里,杂着饭菜余香。
陈滢这才惊觉,一个上午已然过去,学生们都要吃午饭了。
“姑娘,您喝口茶吧,婢子才沏出颜色来,正好喝呢。”寻真自后而来,双手捧着只描金小漆托儿,上搁一只素瓷盏,盏中茶烟袅娜,好似美人儿轻舞。
陈滢接盏在手,向她一笑:“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渴得很,方才忙着倒没觉得。”
她啜了一口茶,正欲再饮,一小鬟忽地挑帘走进来,禀报道:“校长,薛夫子方才托人传话,说要见见您。”
陈滢怔了怔。
自受伤后,薛蕊便一直静养,不大愿意见人,陈滢几度探望,都吃了闭门羹。
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她竟主动求见,或是有事。
陈滢将茶盏搁下,道声“知道了”,略整了整衣袂,便带着寻真下楼,一面问那小鬟:“薛夫子身体可好?花大夫怎么说的?”
花玉娇医术确然了得,又因着薛蕊病况特殊,陈滢便请其住在学校,就便观察诊治,花玉娇亦未推辞。
如今,花大夫便住在学校后面的小院儿,与薛蕊只一墙之隔。
听得陈滢所问,那小鬟便脆声道:“回校长的话,花大夫说了,薛夫子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就是那伤口太大了点儿,她家祖传的生肌方子也不抵用,往后怕是要留疤。”
语至最后,到底带出几分惋惜。
薛蕊容貌美丽,偏生这胸前落下伤疤,此生难以消除,任是谁见了,都会觉得可惜。
陈滢闻言,心中亦自叹惜。
一行人下得楼来,那小鬟居前引路,一面笑道:“知实姐姐说,花大夫这两天正在收拾包袱,想是要家去了。”
陈滢微颔首。
花玉娇也住了好几日了,既薛蕊已然无碍,她自当离开。
说话间,前方已是小院儿,陈滢跨进门槛,知实早候在一旁,此时便迎上来,轻声禀道:“姑娘,薛夫子才上了药,精神头倒还好,因她一直说要见姑娘,婢子便叫人去请您了。”
“我知道了。”陈滢笑道,向她递去一个嘉许的眼风,又细声叮咛:“稍后,你去隔壁花大夫那里说一声,就说我要过来拜访,问她方便不方便。”
知实点头应是,短廊亦地至尽处,守在正房门前的小鬟巧笑着躬身,挑起门帘,将陈滢等人让了进去。
这小院本就是薛蕊的住处,收拾得很简致,屋中一桌一案无不洁净,屋中亦并无药气,倒有轻浅花香。
陈滢扫眼看去,透过珍珠帘子,却见廊下的月季开了花儿,姹紫嫣红,十分绚丽。
薛蕊细弱的语声,亦似逐花香而来,飘渺得有些不真实。
“校长,您终于来了。”才一开声,便伴随着两声轻咳,紧接着,又是虚渺笑语:“我现下起不来,只能在床上向您请安了。”
陈滢跨过透雕竹叶纹的屏风,见薛蕊背靠一方弹墨绫迎枕,满头乌发只挽个纂儿,披着件家常夹衫,面色苍白,正自望过来。
“听说你要见我,恰好我也想见你。”陈滢在床前一张锦凳上坐了,缓声说道。
薛蕊笑了笑:“那不是正好儿?”一面又吩咐小丫鬟:“给校长上茶。”
陈滢谢了一声,待小丫鬟捧上茶盏,薛蕊便微蹙了眉,无力地挥了挥手:“罢了,我要和校长单独说几句话,你们都退下。”
众人尽皆退去廊外,寻真还将门也掩上了,陈滢方才目注薛蕊,静候她开言。
薛蕊回望她片刻,轻咳了一声,终是语道:“您把我送走罢。”
微不可闻的语声,轻烟般飘散。然那语中之意,却又沉重,透着浓浓悲凉。
陈滢未曾接话,兀自静默着。
她相信,薛蕊一定还有未尽余言。
果然,略停片刻后,薛蕊的面上,便现出一丝痛苦之色,复又转作淡笑。
“我家里的事儿,想必您已经听说了。”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若无其事,然面色却越发苍白:“虽我这身子脏了、也毁了,父亲见事不成,怕仍旧要恼,到底……我也算是以身抗命。”
她无力地闭上眼,似是难以为继,良久不曾出声。
第543章 又是何苦?()
“你找我来,就是要说此事?”陈滢问。
薛蕊阖目点了点头,数息后,又再度言道:“论起来,这本就是我家中之事,更何况‘父母命、不可违’,便走到哪里去,我也不占理儿。若您再容我再住下去,就是在给您自个儿并给女校招事。我不想这样。”
这一番话,终将她全部的力气耗尽,她闭紧双唇,似再不肯吐露一字。
房中极静,几乎落针可闻。
然而,窗外的风,却又在这一刻变得喧嚣。
树叶“哗哗”地响着,静听时,若水波起伏;蜂蝶嘤嗡,似能想见它们留连花间、于娇蕊芳丛中穿梭的情形;还有廊檐下垂挂的马蹄铁,清声阵阵,宛若风吟。
“你又是何苦?”干净的声线,好似被风儿抛向耳畔,很清淡,亦安宁。
薛蕊眉尖轻耸,缓缓张开双眸。
陈滢正望着她,平静如水的眸光,一如那管干净的声线:“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你完全可以不必采用如此激烈的法子进行抗争。除了自我伤害之外,你还有更多、更好的办法可用,何苦自残?”
薛蕊看她一会儿,笑了。
那是极幽深的一个笑,仿似将全天下所有苦涩,尽收其间。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法子可用么?”薛蕊反问,笑容渐渐转凉,化作讥诮:“父母之命大于天。父母要我去给人做妾,我就一定得去,不去不行。”。。
她扯动嘴角,笑容竟有几分尖刻:“我不但需得认命,还当欢天喜地、感激涕零,谢父母大人隆恩,若敢有腹诽半句,便是罪该万死,更莫说我竟不肯。那简直就该打入十八层地狱,永堕畜牲道,方能惩戒我不孝大罪之万一。”
“所以你就自残?”陈滢接语,眸色始终淡定:“你就没想过旁的法子?就从没想到找别人帮忙?”
她直视着薛蕊,语声沉肃:“你可曾想过,你娘辛辛苦苦生下你,她在天有灵,何忍你如此伤害自己?在你眼中,此事似比天大,却不知,在我看来它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她将茶盏搁下,一手扶案,一手放在膝上:“遇到问题,想法子解决它便是,就如此事,你不想为妾,可以,现成就有法子:你去烟台果园住些时候,我再向官府报个失踪,待风头过去,你再回来不就成了?”
薛蕊似受到了震动,张大双眼,有点不敢置信。
“若要一劳永逸,死遁也是个不错的法子。”陈滢又道,神情清淡,一如往常:“只消我对外说你病死了,再找来具相似的女尸放进棺材,此事亦可解决?至于你新的身份,我可以……”
“校长,您这又是何苦?”薛蕊突然打断了她,眸中涌起一丝水意,语声轻颤:“这本是……本是我的家事,校长已是诸事缠身,又何苦为我劳心劳力、四处奔波?”
她鼻音渐重,眸底升腾起浅浅雾气:“您本是官家嫡女、出身尊贵。以您的身份,本该过得无忧无虑,花宴赏花、茶宴饮茶,所忧者,不过是四季新衣、时兴首饰,如此而已。”
她摇摇头,眸底水光闪动,然面上的神情,却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您天生就该与那些贵女们一样,一生顺遂、平安富贵,年轻时嫁得如意郎君,到老时儿孙饶膝,何其美满?何其欢喜?可是,您……您为什么偏不这样儿呢?”
她看向陈滢,似是要从那双干净如水的眼眸里,找到答案。
“您到底为的什么呢?”她喃喃地问,面上有不解,亦有疑惑:“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庇护所里的女子们、那些灾民,您管来作甚?她们……我们……和您没有半点关系,您操劳半天儿,名声都快……”
她忽地收声,似从梦中惊醒,怔望了陈滢一息,方抬袖拭了拭眼角,涩然道:“我这是怎么了,净说些浑话。”又向陈滢作势屈身:“我失言了,校长勿怪。”
“没关系的。”陈滢笑道,旋即起身,在屏风旁缓缓踱步,似陷入了沉思,直到窗屉边惊雀掠过,“扑啦”一声脆响,方将她唤醒。
她停步,向左右望了望,有那么一瞬,她的神情像是在确认自己所处的位置。
而后,她便转向薛蕊,神情竟是格外地认真。
“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