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2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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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罗妈妈才提上来,名唤青丫,因说话娇憨有趣儿,李氏便也不许人禁着她,就爱听她这沙甜娇脆的口齿,并她那几句孩子话儿。
陈滢也喜她天真无邪,命寻真赏了她一个银角子,又与她说几句闲话,便到了正房门前。
紫绮早便挑帘相候,此时便握了嘴笑:“这丫头这是又得赏了,见天儿就听她咭咭呱呱地,婢子们都嫌吵,偏太太乐得跟什么似的。”
陈滢笑着不说话,一旁的寻真便凑趣儿:“太太哪是喜欢听青丫说话儿呀,太太那是高兴咱们大爷金殿唱名,考在了那二甲头几名里头,又点中了馆选,马上就要进翰林院,太太这才高兴着呢。”
虽大字识不了一箩筐,然寻真这几日天天被罗妈妈盯着念叨,却也对殿试那一套了若指掌,知道陈浚高中二甲,委实是了不得的天才,几万个人里头才只有一个,小姑娘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时言及,眼睛里头便冒出星星。
“罗妈妈一直都说,咱们家大爷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这么年轻就入了翰林院,往后必定鹏程万里。”寻真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全身上下都写着“崇拜”二字。
这话委实讨巧,紫绮并陈滢皆笑了,紫绮便向寻真额角点几点,笑道:“这话你过会子说予太太听,必能压过那青丫一头去。”
她们几个说笑惯了,寻真听了也不恼,笑嘻嘻替她打起帘栊,陈滢迈步进屋儿,迎头便闻李氏笑声自西次间儿传来,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如此畅快的笑,李氏已然许久不曾有过了。
陈滢面上亦含浅笑,转过六扇填漆秋月满关山围屏,绕过鸡翅木岁寒三友槅扇,便见李氏与陈浚正坐着说话,一旁绛云领着几个头脸儿干净的小丫头,正轻手轻脚地调配桌椅、安放碗箸。
“姑娘来了。”见陈滢进屋,一众丫头忙问好。
陈滢笑着摆摆手,上前给李氏并陈浚见礼,李氏笑盈盈拉她近前坐下,未及开言,先向她身上摸了摸,柔声道:“怎生又穿得这样薄?外头雨还下呢,万一着凉可怎么着呢?”
陈滢笑道:“娘也知道的,我身子骨儿一向强健得很,从来不生病,娘不用担心,我一点儿也不冷。”怕她不信,将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晃几晃:“您瞧,我的手是不是挺暖的?”
常年坚持不懈的锻炼,令得陈滢身体素质极好,自穿越至今连感冒都没得过,自不畏这些许轻寒。
李氏握住她的手,果然很暖和,便顺势向她掌心一拍,嗔道:“娘这也是怕你受凉。眼瞧着就要出阁的人了,你可好生在家呆几日吧,那嫁衣也没见你绣上半针,娘都替你急。”
李氏一提起这事儿就发愁,此际便锁起眉心来。
陈滢委实太忙,嫁衣便只能交予绣房,纵然京中贵女不讲究这些,但过场总得走一走,也免得叫人听见了,又要风言风语。
第592章 雨夜扉声()
“娘别着急,等我忙过这几日,一定去绣房瞧瞧。请百度搜索”陈滢顺着李氏的话道。
李氏那眉头却管自蹙着,再不得放松:“这嫁衣是个意思账,你绣几针也罢了,只那嫁妆你也不能一点儿不问。”
她拉紧陈滢的手,目漾起焦色:“我的儿,你也将要及笄了,陛下那圣旨里说得明白,待你满了年岁,那婚事要操办起来,且小侯爷都二十多了,你等得,他也等不得。娘算算这日子,最迟明年春天你要出阁,娘整日急的什么似的,你倒好,成天不着家。”
她又轻轻向陈滢手打了一记,嗔道:“再怎么着,这个月里头你得匀几个整日出来,跟娘一起理理嫁妆。”
这一儿一女的婚嫁,实是李氏最关心的大事儿,每每思及,总要忧心一番。
见她愁眉不展,陈滢自不会驳了她去,满口应下:“很快闲下来了,女儿定给娘个准日子,专心跟娘学着理家。”
陈浚在旁看着,忽地幽幽叹了口气:“妹妹没说人家的时候,娘谁都急,如今有了婚约,娘又急着嫁妆的事儿。待妹妹出嫁了,娘怕又要舍不得。”
语罢,便作出那捧心之态来,跟个深闺怨妇也似。
李氏被他这模样逗笑了,又故意板脸:“你也是,这要进翰林院了,莫要整日没个正形儿。”
语罢,一时间心事泛起,蹙眉道:“不是娘说,你这婚事也该好生相看起来了,前些时候净忙着你殿试之事,娘也没”
“娘,您饶了儿子罢。”不待她说完,陈浚便哀嚎起来:“才说了妹妹,这来说儿,娘这是生怕儿和妹妹成了那老光棍儿和老姑娘不成?”
这话直将满屋子人说得皆笑,李氏啐他一口,笑骂:“再混说,看我不撕你的嘴。”
陈浚忙又作势讨饶,越发引得李氏开怀,一时间,西次间儿笑语不断,便细雨寒夜,亦不能消弥。
桥外竹影间,一着青衫、披鹤氅的男子,举着柄油伞,孤立雨,遥望着那竹桥灯火、微雨流溪,神情怔忡。
这男子正是陈劭。
院笑语携凉风而来,入耳时,不见融怡,反觉轰然,好似整个耳鼓都震荡起来。
他出神地望着前方,手琉璃灯早已熄了,却犹自无觉。
疏落的雨丝敲打伞面,寂寞不若黄昏喧闹,间或地一两点,轻且细。
桥灯火、桥下溪流,兀自发出细密清越的声息,好似将这一整个长夜,尽皆消磨。
渐渐地,那院笑渐低、声渐悄,唯饭菜的香气在细雨下翩飞,湛然清冽,却并不激发人的食欲,唯教人觉得凉。
而到最后,那香气也旧了、散了、沓然无消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城头暮鼓忽响起,悠远苍茫,连绵无尽,陈劭才惊觉已然站了许久,风拂衣袍时,凉意砭骨,那袍角兀自粘在身,不肯动弹。
他垂目看去。
借着远处桥头微光,便见青衫下摆已湿得透了,伞外传来穿林打叶声,噼噼啪啪,如爆豆也似,却原来那雨势又疾,旧纸伞被密集的雨点浸透,伞柄处不时滑下水珠来,手掌与衣袖尽皆潮了。
他摇摇头,换只手举伞,纵目看去。
桥头水面,烛影交错,便雨冷风疾,亦不曾减损那一份清灵,正如那院落的名目,临水照花。
临水照花,水去花还在,纵落英随波、枝凋叶谢,到明年,仍旧依时开。
陈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刻的他,委实不知,那个曾经在岁月里痴痴等的女子,还会不会再于那水畔折腰顾影,与他携手风雨。
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旋即再提步,复又停。
如是者数回,他终是牵动唇角,苦涩一笑。
“罢了,这一趟,终须来的。”他低低自语,语声亦是涩然。
雨如飞针,一捧又一捧泼进伞下,那伞顶漏下的雨水越发频密,髻的木簪也渐渐向下滴水,沿着额角滑落鬓边。
然而,陈劭的目却漾起异的火,好似被那灯火点亮。
他不再犹疑,大步前行,过竹林、踏过竹,不过数息,便已立在院门边儿。
青漆木门紧闭着,门铜环尽是水渍,陈劭伸出潮透的衣袖,扣响门扉。
“咚、咚”两声,寂夜听来,倒像那城头暮鼓又响。
“谁啊?”值夜的婆子才将门栓插,此时不由扬声问道,心里头老大的不乐意。
这等天气,正该好生守在屋,喝着热茶,吃着瓜子儿点心,再与那老姐妹围着小火炉坐了,将那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讲几回,才是惬意,却不知又有哪个不识趣的,偏在这时候敲门儿。
“是我。”清和的语声,透雨穿风而来,虽只有两个字,那婆子却惊得险些没摔倒。
“老爷!是老爷来了!”她喜得几乎跳起来,三步并两步前拨栓,面笑出朵花儿,迭声道:“奴婢这给您开门儿,这给您开门儿!”
这可真是再没有的好事儿了,老爷居然趁夜来访,委实是叫她打从心坎儿里欢喜。
如今,太太与老爷分院而居,平素几乎不说话,临水照花的一众仆役瞧在眼,哪个不着急?
虽然说那夫妻两个置气吵架,并不算什么大事儿。
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合,这夫妻拌嘴再正常不过,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总要个几天才能缓过来。
可是,他们太太经年累月地冷着脸,老爷也不怎么登门儿,他们这些忠心为主的,自是担心。
这府里纵是太太一人说了算,可府外却不是啊。
听闻那官老爷们有时候喝酒喝高兴了,喜欢互相送个歌女啊、舞姬啊什么的。万一老爷哪天领着几个妖妖调调的女人进了门儿,那多膈应人?
再万一,那狐媚子竟生下儿女来,太太往后这日子可不得糟心死?若老爷再把那狐媚子宠一宠,将太太往脑后一丢,他们这院儿里的人,可还有站的地儿?
也正是因此之故,乍闻陈劭扣门,那婆子才会高兴得不行。
第593章 君子如玉()
“奴婢给老爷请安。”许是太激动之故,守门的婆子手脚都不利落了,拨了半天门栓才把门拉开,连伞也没顾上打,就着雨地忙忙地给陈劭行礼,又回身唤:“快往里头传一声儿,老爷来了!”
传话的小丫头飞跑着进了正房,紫绮并绛云正在屋中铺床,听得这消息,直是又惊又喜,忙去内室向李氏禀报。
看着两个大丫鬟喜笑颜开的模样,李氏轻轻一叹,将手中经书搁在了案上,一旁的罗妈妈见状,眼圈儿登时便红了,悄悄向绛云打了个手势。
绛云会意,上前轻声道:“婢子替太太梳头。”她切切地望过去,目中竟有几分求乞,讨好地道:“太太,婢子又学了几种新发式,您就叫婢子展一展才,也免得罗妈妈总说婢子懒。”
李氏垂目望向地面,未应声,却也不曾拒绝。
罗妈妈面现喜色,抬起袖子擦眼角,向绛云并紫绮点了点头。
双婢皆悄步走去,紫绮轻手轻脚将经书收了,又扶了李氏坐去妆台前,顺手打开几只描金妆匣,挑拣首饰,绛云则执起角梳,将李氏的头发给打散了,复又对着镜子笑盈盈地问:“太太,婢子给您梳个百花髻可好?”
“挽个纂儿便是。”李氏淡淡地道,抬手将那妆匣盖儿给掩上了,吩咐紫绮:“金的银的就别戴了,这黑天里头,又在我自己屋儿里,戴了满头的家伙,没的叫人笑话儿。眼面前这些皆用不上,另找别的来。”
见她神情冷漠,紫绮不敢再说话,低应声是,便将那妆匣盖儿都阖上,另去一旁的竹丝格儿前,挑了几个嵌镙钿扁盒儿过来,悄声问:“这里头一水儿皆是玉的,太太瞧可行?”
李氏“嗯”了一声,随意挑了个羊脂玉如意簪,便命她将旁的都收起来。
罗妈妈在旁看着,思忖再三,到底忍不下,低声劝道:“太太,这外头雨大得很,听那报信儿的小丫头说,老爷的衣裳都湿透了。就当来的是客,太太拿出那主人待客的款儿来,也不能不顾着些儿,何况老爷又不是客。”
她凑近些,声音越发地低:“奴婢记着,这屋里还收着老爷好些衣裳呢,总叫老爷穿着湿的,一时冻出病来也不好。太太说是不是?”
“妈妈看着办吧。”李氏道,两个眼睛平平望向镜中,竟是没有一点光,就跟两潭死水一般。
罗妈妈心里难受得紧,却也知不能再劝,万一李氏恼了,反为不美,只得悄叹一声,转去外头张罗去了。
镜子里,正映了一角莲座灯台,那八角纱罩中的烛火,投下满地微黄的光晕。
李氏怔望着镜中的自己、望着那两个丫鬟忙碌小心的身影,忽然便觉得倦。
就像那灯台上行将熄灭的烛火,夜愈深,便愈无力。
方才,门外那清润的语声一起,她便听见了。
那是她听惯了,却又陌生的声音。
清寂、温和,就像他这个人,温润如玉。
只是,再是温润的玉,那也是块石头,无论外头还是里头,都是又凉又硬。
然后她便想,他扣门、她听闻,又能如何?
便如他夤夜而至,她见或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李氏有些恍惚起来。
梳头、插戴、换衣,再被人轻扶着走出内室。
砖地上铺了青毡,踩上去软绵绵地,一双脚总像落不到实处。屏风外有风声、雨声,有窸窸窣窣的走动声,还有低低的咳嗽与说话声。
李氏从不知道,方才还觉得静得叫人憋闷的院子,原来,亦有它自己的热闹。
可笑就在半刻前,她还曾在心中哀叹,怕这寂静要伴着自己的一生。
却原来,静的从来都不是院子,而是她的心。
而这一刻,她的心不再静,所以,这声音便也蜂拥而至。
而后,她又觉得奇怪。
分明她有更重要的事要想,亦有更该正面应对的人去应对。
可此时此刻,她却没办法教自己专注。
那些自外而来的声息,嘈切繁杂,如夏蝉唧喳、秋虫啁啾,扰得人心神不宁。
再往后,有灿亮的光“轰”地迎面扑来,像薄削阔大的利刃,直直削进眼中,刺得人目眩。
李氏忍不住抬起手,在眼前挡了一挡。
似乎也就在这一刹,烛火明亮的东次间儿里,仆从如潮水般退去。
静寂中,雨丝成片,被夜风裹挟着,“扑啦啦”抛向屋檐,也震碎了这短暂的安静。
李氏在这声音里回神,转首四顾,见陈劭正与她隔案对座,身后烛台散出光晕,照出他温润的眉目。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清孤的崖上修竹,而是月夜空庭下的一株白桦,虽近,却冷得没有半分颜色。
“是不是灯太亮了?要我灭掉几盏蜡烛么?”清和的声线,吐露出的,似乎也是关切的话语。
可是,这语声入耳时,却像是一根形状怪异的线,与李氏留存的关于陈劭的所有记忆,皆不能嵌合。
“不必了。”她抬起眼睛看他,微凉的两道光,毫无避讳地投在他身上。
“你来做什么?或者,你来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