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3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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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未多在意,抽手抚袖,犹自一脸兴味地看着顾乾。
多年伪装一旦撕下,她顿觉眼前一清,然而,细思那缠绵枕榻、缱绻被衾无数个日夜,她原本以为的爱恋与深情,不过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却又令她切齿。
可笑他二人,各怀心思、各自肚肠,你骗我、我骗你,竟将这一场戏足唱了十余载。此际回首,她忽然便觉得,那些许的一点点真心,直比假意更令人作呕。
康王妃遥看着顾乾,目中怨毒有若实质。
此刻的她,只觉此人面目可憎,恨不得叫他立时死在眼前。
顾乾仍旧保持着方才的神情,目视前方,毫不旁顾。
那一针能否射中,他委实无把握。
然,他不可多看,甚至不能有一丝眼神的游离。
他必须以绝对无害的姿态,射出这致命的一击。
事实上,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性急,尚不知来者何人,便先向康王妃下了手。
他只是遵循着历来行事的准则,凡有意外,当第一时间消灭隐患,以保万全。
而此际,康王妃,便是他最大隐患。
此女一除,则诸事皆有转圜,否则,遗祸无穷。
“侯爷这耳朵可不怎么样,连本侯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匪气十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懒洋洋地,几乎能想见那说话之人抱臂而立、歪头撇嘴的神情。
随后,“咚、咚、咚”,林深之处,竟起战鼓。
苍茫而萧杀的鼓声,一扫这清丽月华、漫卷湖风,似将人带到残阳如血、铁甲长戈的战场,眼前尘硝盈面、耳畔杀声震天。
一鼓鸣,火把明;
二鼓鸣,刀枪立;
三鼓鸣,勇行进。
已而鼓竭,整片桃林登时火把重重,亮如白昼。
在康王妃并顾乾等人外围,现出一支黑甲军,竟似将整片桃林包围起来,层层叠叠的枪尖儿,密密麻麻的刀剑,在火把下如水银泻地,寒光慑人。
顾乾瞳孔陡缩,康王妃亦自变了脸。
场中形势,再一次发生了转变。
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的顾乾众,此时优势不再。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支数量未知的正规军,而火把最耀眼的正中,一面玄底绣金字的将旗,正自迎风招展,那旗上斗大的“裴”字,张牙舞爪,直撞进顾乾眼底。
他后心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直到此时,他才终是记起,除北疆八卫外,这盛京城中,尚有一支威震西夷、百战百胜的铁军——裴家军。
这是一支绝不输北疆守军的强军,当年楚夷大战,裴广父子战死、主帅不再,裴家军却仍旧以超凡的意志力,与强悍的战斗力,击溃了来犯的西夷军,令西夷大伤元气,多年来再不敢进犯。
当看清将旗的那一刹,顾乾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树影投下,将他半张脸掩去,亦将他眼底的那一抹惧意,没于黑暗。
“嘶律律”,马鸣萧萧,一骑自火把丛林中驰来,勒缰立于旗下,马上战将黑衣黑甲、高大冷峻,正是威远侯——裴恕。
在他左近,另有一骑青骢,马上端坐着一位穿蟒袍箭袖的少女,身负长弓、手把缰绳,却是陈滢。
一见他二人,顾乾整个身体都绷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来回滑动,却再也寻不出第二支铁管。
而其实,就算还有第二支、第三支铁管,又能如何?
就算他能杀得了这二人,又能如何?
在成建制的裴家军面前,区区五十死士,又能如何?
顾乾的面色,真正地苍白起来。
这一刻,他忽然无比庆幸方才的决定。
康王妃必须死!
只要她一死,则人证已失,届时,他大可凭康王的那一双子女,为自己求条生路。
几乎是一息间,他便已然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且损失最小的判断,并打算立即执行。
第685章 满握寒凉()
“原来,这一位便是名震天下的裴家少将军,真真幸会。”康王妃此时终是从震惊回神,盈盈浅笑着道。
裴恕挑眉,斜起半边唇角,笑得意味深长。
康王妃并不以为意,流波转盼,睇去一旁的陈滢,复又展颜“啊哟,这位便是陈大姑娘吧,我也是久仰大名了呢。五年前雪花桃酥事发的时候儿,我也在花厅外头来着,虽然不曾亲睹,姑娘的冰雪聪明,我却……”
话声未了,她的口角忽然毫无征兆地溢出一缕黑血,旋即两眼反插上去,朝下便倒。
“王妃!”黑衣人大惊,其中一个看似首领之人,抢上前扶住了她。
康王妃像是完全失去了力气,软软仰倒于他的臂弯,苍白的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唯眼角、口鼻、两耳,各有细细的黑血渗出。
她张了张口,似欲说话。
然而,更多的黑血溢了出来,她的眼耳口鼻,尽皆被血流堵塞。她开始咳嗽,一声连着一声,先是轻细,继而响亮,终至声嘶力竭,仿佛能将心肺咳穿。
她张口用力地喘息着,可空气却仿佛越见稀薄,稀薄到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尖锐的啸音。
渐渐地,她两眼鼓起、眼球突出,原本美丽的面庞变得狰狞恐怖,唇边与眼角的细纹,在这一刻显得格外鲜明,整个人仿似老了十几岁。
那一刹,一股巨大的寒冷,正自她的灵魂深处,漫向四肢百骸。
她伸出手,想要握住些什么火把、手炉、灯笼,或者,握一只温暖的手掌,投进某个宽阔的怀抱。
只要能予她温暖,哪怕只一息也行。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用着最后的一点余力,将指尖探到最远,却也始终触不到她渴望的那一切。
唯冷风割过手指、划过肌肤,让她从里到外都被这冷冻成了冰块,而那寒冷还在加剧,如一只越张越大的手,将她紧紧攫住。
“王妃中毒了!”看着康王妃渐呈死灰的面庞,那首领登时双目赤红,吼出的声音几乎不似人声,抬头嘶声问“你们谁有解毒药?谁带着解毒药?你们谁有……”
“啪嗒”,一只手臂软绵绵地耷拉下来,纤细的腕子上,套着一只粗糙的木镯,镯子落上石径,发出一声闷响。
首领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他很慢、很慢地低下头,面巾上方那双狭长的眼,张得很大。
康王妃紧闭双眸、七窍流血,已然气绝。
这个在逃亡中活了半生的女子,在这个月华如水的夜晚,终于走完了一生。
“啊——”那首领蓦地仰天,发出一声悲啸,眼角迸裂,竟挣出血丝。
他紧紧抱住康王妃的尸身,一把扯落面巾,露出一张扭曲的、已然看不出原来面目的脸。
两行殷红的血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自唇侧滴落,似将他的脸亦割裂成了几块。
他一手拥紧康王妃,一手发疯般地撕扯着头发、撕扯着胡须,撕扯着衣襟,露出布满伤疤的胸膛,状若疯魔。
顾乾定定地看着他,面上有着极度的震惊。
沈靖之!
这黑衣人之首,赫然竟是沈靖之!
顾乾不由自主地眨了几下眼,最终确定,他没认错。
此人正是沈靖之。
那双蛇眼,他绝不会认错。
而震惊之后,顾乾又觉狐疑。
沈靖之回来了?
他回来做甚?
还是他根本就没走?
可就在数天前,顾乾还收到过消息,道沈靖之已然前往山东。
难不成,他这是虚晃一枪,却暗地里潜回京城,就为了护着他暗生情愫的康王妃?
顾乾简直想笑。
还真看不出,那长了双死蛇眼的沈靖之,竟还是个痴情种子。
看着犹自抚尸痛哭的沈靖之,顾乾眸光微闪,落在身侧的手,渐渐紧握成拳,神情亦变得冷酷。
正愁此人不死,可巧他送上门。
顾乾目中陡然划过一丝凶戾,蓦地高举衣袖。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拦下他!”几乎同一时间,裴恕与陈滢觉出有异,裴恕厉声断喝。
“虎!”
裴家军发出一声大吼,声威之重,直令月华失色、草木倾颓。
顾乾明显被震住了,动作微微一滞。
也就在这一瞬,一团黑影忽如离弦之箭,直扑向他。
竟是沈靖之!
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起身的,待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然扑到了顾乾身前,手中长剑高举,疯虎般疾刺而出。
陈滢大惊。
康王妃的死已然是意外,若顾乾再死,则此案诸多细节亦将湮灭,更重要的是,她希望从他们口中查到更多风骨会的消息。
她目注场中,却并未发现,一旁的裴恕趁机转首,向何廷正微一点头。
何廷正会意,蓦地高举令旗,迎风三扬。
“杀!”前锋枪阵立时发动,战靴踏地、疾逾奔雷,场中形势再度一变。
顾乾惨白着一张脸,任由身后死士将他护进阵中。
他其实早有防备。
在举手前,他便一直在暗中观察沈靖之,生怕他暴起。
只是,那一声“虎”声势惊人,直震得他心惊肉跳,瞬间坐失良机。
而今回思,沈靖之悲嘶嚎哭之举,可能亦是真假掺半,为的便是迷惑于他,抢占先机。
一刹时,三方人马陷入混战。
沈靖之杀红了眼,挥舞着一杆夺下的长枪,不要命般冲进死士阵中,将阵形撞得七零八落,顾乾不得不且战且退,被他逼得无所遁形。
这场混战只持续了很短时间,裴家军人数与装备皆占优,很快便控制住了场上形势。
当尘埃落定,清点战场,顾家五十死士,竟无一生还,悉数战死。
他们中至少有一半儿,死在身为同党的黑衣人手中。
沈靖之也死了。
他中了十余箭,身体几被乱枪刺穿,尸身抬出来时,体内鲜血已然流尽,形如干尸。
残留在他脸上最后的神情,是释然。
或许,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可同年同月同日死,便是他对旧主、对爱人、对那一份无法言说之情,最后的报还。
顾乾倒是只受了轻伤。
不过,他中了毒。
他受伤倒下时,正挨着白老泉的尸身。
白老泉至死紧握双刀,而那柄淬毒弯刀,恰巧割破顾乾的小腿。
当陈滢带人找到他时,他已是口吐白沫,奄奄一息。
。
第686章 圆脸男子()
裴家军的军医,暂时吊住了顾乾一口气。
只是,看着顾乾那张死灰的脸,陈滢觉得,他有极大可能活不过今晚。
冥冥中,她忽有所感,转眸望向裴恕。
裴恕正带同郎廷玉、何廷正巡视战场——亦即小院左近的那片树林。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微侧首,回以一笑,剔透瞳仁映着火把,星辰般夺目。
陈滢遥遥与他对视,心头渐觉异样。
死得太快了。
康王妃、沈靖之,以及他们带来的所有人。
全都死了。
顾乾是唯一的活口。
可是,昏迷不醒的他,根本提供不了有价值的信息。
而这一切,果真是“战之过”?
陈滢低下头,眉心微微蹙起。
以裴家军的战力,甚至再退一万步,仅以裴恕、郎廷玉与何廷正三人武技,留下康王妃、顾乾、沈靖之或白老泉这几名要犯中的任意一个,应该不难。
可偏偏地,死得最快的,就是这几个。
此外,如今再细想,那场三方混战,竟也有几分诡异
陈滢忍不住再度转首,望去裴恕的方向。
裴恕正与何、郎二人说话,她目之所及,唯三道背影。
夜风拂过,他们盔顶上的红缨飒飒舞动,灼烈而又凶悍,一如方才裴家军枪阵带给陈滢的震撼。
莫名地,她想起了郎廷玉在鬼哭岭投出的那三枪。
方才他所处的位置,远比在鬼哭岭时离战场中心更近,可他却一枪未出,任凭沈靖之冲向顾乾,引发一场血腥内斗。
是来不及出手,还是有人授意他不要出手?
陈滢收回视线,心底的那根弦,似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有袅袅余音,萦绕盘旋。
可与此同时,她却又无比清晰地知晓,这一尾弦音,并不能令真相泯灭。
裴恕对她的顾念,她感激。
他的一片心意,她也愿意接纳。
可是,真相却依旧必须揭穿。
哪怕这样做的后果会令他们的婚事受阻,更会影响到家人的命运,陈滢也无法坐视真相被掩盖。
此念一生,她素来平静的脸上,便浮起一丝苦涩。
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亲情与理想;
信念,与家人的命运;
当这两者产生冲突时,她深切地觉出,妥协,远比坚持容易。
每逢这样的时刻,放弃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就算被人知道了,也不会有人诟病她什么,甚至还可能得来一两声赞美,说她“有人情味”。
反倒是坚持下去,或会得来千夫所指。
不,是“一定”、“必须”得来千夫所指(比如正读到这一章的很多读者嗯嗯)。
可是,理想与信念,从来就是这世上最昂贵的事物,而非俯首可拾的廉价品,若要将理想付诸现实,就必须付出高昂的代价。
陈滢能做的,也只是将这个代价尽可能加诸于自身。
若能以她一人之命运,换回李氏、陈浚以及阖府人等安好,她愿意。
“阿滢,在想什么呢?”醇酒般的声线骤响,令陈滢回过神。
她抬起头,见裴恕正立在身畔,遂笑了笑,问:“我在想,陛下是不是应该快来了?”
裴恕抬头望望天色,“唔”了一声,一只手习惯性地按向腰间配剑:“想必还得再等等,我给陛下递消息的时候,把时辰放得挺宽。”
他伸臂向四下一扫,眉梢挑了挑:“一来刀剑无眼,陛下万金之躯,纵使勇武非凡,这等险地还是不要来的好。二来,还得留出收拾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