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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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陈滢的嘴角又拧到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将银锞子往上举了举:“请看清楚,这是去年才制的银锞子,去年的银锞子,几年前桃枝就能拿到了?”
那女官自知失言,闭紧了嘴,再也不说话了。
她二人一问一答皆是又快又清晰,众人一时都听得傻了,直到此时,才有轻微的笑声响起。
若论人缘儿,香山县主比陈漌只差不好,被她欺负过的姑娘也不在少数,看到她吃瘪,自是有人趁愿。
“主子打赏本是寻常,可县主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竭力否认曾重赏过桃枝,为什么?”陈滢转向众人问道。
花厅里有了一种很微妙的寂静。
虽然没有人说话,可却又仿佛喧嚣至极,似是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议论着、猜测着。
郭媛整个人都埋在阴影里,那冰冷的气息,似乎正一点点地向外漫延着。
第008章 长公主到()
陈滢环视众人,面上的笑容古怪而又安静:“我想,大家应该都看到了真相。桃枝的证词是假,所谓的盗玉摔玉也是假。我大姐姐是清白的,而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赏了桃枝银锞子的人,也就是香……”
“你凭什么说是我打的赏?”郭媛突然尖声说道,整个身子前倾着,看着陈滢的眼光像是要吃人:“你凭什么揪着我不放?这银锞子我身边的人都能拿到,你有什么证据一口咬定就是我?”
陈滢抿紧了嘴,心里又泛起了一股厌恶。
“怎么不说话?你没话说了吗?”郭媛再度尖声说道,原本明艳的面容,在这一刻变得狰狞:“你不是聪明吗?你不是很会让人做证吗?你说话啊!你说啊!”
她蓦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响亮而肆意,带着一种“你能奈我何”的狂妄。
陈滢蹙着眉,默默地收起了证词。
依照她的经验,这种大笑一般都维持不了太久,毕竟挺耗力气的,所以她决定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把证物收拾好。
果然,她这里方一收拾妥当,那笑声便也跟着停了,郭媛扶着桌子直喘气,显然是累得不轻。
趁此机会,陈滢立刻开口:“县主有没有发现少了个人?”
郭媛一愣。
陈滢拧了拧嘴角,伸手往她背后一指:“县主有个丫鬟不见了。”
郭媛大惊,尚未回头,大丫鬟携芳已经凑在她耳边悄悄地道:“主子,扫红没回来。”
“不见了的是扫红吧?”陈滢像是长了顺风耳,一口说出了郭媛另一个大丫鬟的名字。
郭媛眼中的笃定与得意,至此尽皆消失。
她微眯着眼睛,第一次正眼打量着眼前的陈三姑娘,同时悄悄地向后一挥手。
携芳会意,立时躬身退了下去。
这主仆二人的小动作,自然没逃得过陈滢的眼睛。
“县主这时候才叫人去找,只怕太迟了。”陈滢不慌不忙,像是对此时所言毫不在乎:“算算时辰,我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带着扫红进了城,再过不了多会儿,盛京府就能收到我状告香山县主的状子。”
花厅里静了一息,蓦地哗然。
陈家三姑娘居然要去盛京府衙状告香山县主?这种事情也是能告的?
可是看陈滢的表情,她又不像在说谎,这让场中的议论变得越发热烈。
郭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盛京府?状子?你在说什么?”她终于有点慌了神,那种理所当然的倨傲从她的身上消失了,现在的她才像个真正的十四岁少女,带着几许无措与张惶。
今日之事,扫红知道得最清楚。
买通桃枝、支走守净房的丫鬟、把郭媛弄碎的玉块扔在净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扫红一手操办的,万一她供出点什么来,那可就……
“我在说,我要告你,香山县主。”陈滢的语声突地响起,让郭媛马上回过了神。
她定定地看着陈滢,面上的神情在呆怔与阴鸷间不停转换。
陈滢的语气却是一如往常般地平静:“我要去盛京府衙状告香山县主纵奴为恶,诬人清名;我还要告你收买证人、意图陷害栋梁之后。”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似是为了让接下来的话更具冲击力:“我更要告你违背祖制、不敬尊长,故意损毁先帝遗物。因为,那枚九环螭珮,就是香山县主你自己亲手摔碎的!”
“轰”,花厅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姑娘们再也顾不上矜持与风度,议论声几乎能掀翻房顶。
盛京城贵女圈儿里,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样大的热闹了?
成国公府的姑娘居然要状告香山县主?!
这事儿要成了真,这场戏该有多精彩?她们在茶余饭后又要增添多少有趣的话题?
“永——宁——长——公——主——到——”一阵响亮的通传声蓦地响起,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花厅里骤起的沸腾。
议论声飞快地小了下去,姑娘们纷纷收束神情、整理衣裳,摆出了最为娴静合乎规范的姿态,肃立于门口两侧,等待着大楚朝最尊贵的女人。
门扇大开,永宁长公主昂首阔步,当先走了进来。
她约莫四十不到的年纪,容长脸儿、吊梢眼儿,描着今年最时兴的小山眉,抹了明艳的桃红唇脂,挽了高高的望仙髻,上穿着秋香色斜菱纹万字不到头织锦夹衫,下系着烟月白五凤朝阳泥金沿边挑线裙,外罩着一件小缸青紫气浮云镶珠鹤氅,打扮得格外华丽。
陈滢在人群外头瞧着,摇头叹气。
原本这位长公主还有五分长相,却生生叫她打扮成了三分,而她本人却毫不自知,甚至还自以为出众。
随着永宁长公主驾临,成国公世子夫人许氏、镇远侯世子夫人杜氏并其余的夫人太太们,皆紧随其后鱼贯而入,一个个的面上都带着笑,似是游玩得十分尽兴。
“母亲!”一见来了救星,郭媛带着哭音儿就飞奔上去,一头扑进了永宁长公主的怀里,呜咽着道:“母亲,我……陈三她……”一时间她已是泣不成声,如同一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孩子。
永宁长公主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一切,疼爱地拍着她的背,一面又歉然地看向了身后诸夫人,摇头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就知道瞎胡闹,不经事儿,让大家伙儿看笑话啦。”复又柔声安慰郭媛:“我儿听话,别哭了,娘在这儿呢。”。。
“可不是吗。”接她话的人是成国公世子夫人许氏。
这满厅的贵人里,也就她有资格接长公主殿下的话。
此时她也搂住了女儿陈漌,又是心疼又是懊恼地道:“瞧瞧你,都快及笄了,大姑娘啦,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地,臊不臊呢?”
陈漌把头埋在许氏怀里,憋了许久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出来,也哭了。
一时间,满花厅都是女儿家的哭声与母亲们柔和的劝慰声,再不复方才的剑拔弩张。
“先坐,都先请坐。”镇远侯世子夫人杜氏上前招呼道,又命丫鬟仆妇调派桌椅,重上茶点。
第009章 言笑晏晏()
长公主与许氏各自拉着女儿,坐去了上座,陈漌与郭媛的哭声也渐渐小了,热茶与新鲜的果点流水般送了上来,通往水榭的门儿也再度开启,袅娜的曲声渡水而来,飘渺而幽远。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远远地看着在坐在上首言笑晏晏的长公主与许氏,陈滢拧了拧嘴角。
阴谋算计告一段落,现在只需要涂抹上最后的一层粉饰,这场春宴便将以宾主尽欢收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陈滢拧到一边的嘴角,停顿在了一个更加怪异的角度。
约莫小半刻之后,郭媛终于把所有的害怕担忧都哭完了,吸着鼻子离开了长公主的怀抱,矜持地拿帕子按着眼角。
母亲到了,她的底气便又回来了。
“母亲,您快叫人备车,把扫红给追回来。”收回帕子时,郭媛便拉着长公主的衣袖央求,语气软糯,如同寻求保护的稚儿,同时视线不住四处搜寻,很快便找到了坐在下首末席的陈滢,伸手一指:“母亲,就是她,就是这陈三姑娘,她要……”
她忽然停住了声音,伸出去的手也陡地僵住了,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看向人群之外。
她的贴身丫鬟扫红,正从人群外头走了过来,许是恰好听见她前头的话,便紧走几步,恭敬地躬身问:“县主在找婢子吗?”
郭媛毫无形象地张着嘴,脸上写满了震惊,看看扫红,再看看面无表情的陈滢,不停地眨着眼睛,生怕自己看错。
“你这孩子,这又是在做什么?”长公主笑道,慈爱的眼神始终停在爱女的身上,对远处的陈滢根本懒得看一眼。
郭媛没有回她的话,而是缩回手,吃惊地看着扫红:“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刚才去了哪里?”
扫红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忸怩了一会,低声回道:“婢子……那个……在净房……”
她的话没说完,但众人差不多都明白了。
陈滢所谓的“把扫红送去盛京府衙”一说,就是在使诈。
众人再次感慨:连县主也敢骗,这位国公府三姑娘的胆子,可真是大得能兜天了。
郭媛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不由怒极,冰冷的视线扫向陈滢,可心底里却有点发飘。
怎么就这样巧,陈滢不偏不倚就挑中了扫红来使诈,莫非她知道扫红做的那些勾当?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这人真的能掐会算?
便在郭媛心神不宁的当儿,长公主并许氏等人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事实上,若非收到顾楠派人送的信儿,她们也不会提前回转。而此刻知悉了个中详情,许氏与长公主皆是满脸带笑,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香山这孩子我再知道不过,性子直、没心计,就是块爆炭,一点就着。”长公主首先向许氏说道,脸上挂着和煦的笑:“这孩子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本宫也头疼得紧。好在今儿没出大事,本宫也算是松了口气。”
“殿下这说的哪儿的话。”许氏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温婉中带着几许怜惜:“孩子们都是打小儿一处长大的,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一时恼了,一时又好了,皆是她们的情谊,咱们做长辈的看在眼中,那心里也是欢喜的。”
长公主听了这话便又笑了,很是感慨地回忆起了一些孩子们小时候的趣事,许氏也凑趣应和,二人聊得极是热络,不消三言两语,事情便被迅速定性为“小孩子瞎胡闹”,长公主还命郭媛给许氏认错儿,许氏坚辞不受,长公主却不过,只好退而求其次,让郭媛上前跟陈漌拉了拉手,又严厉地要求女儿“往后再不许这么毛躁”。。。
有了这么一出,花厅里的气氛便空前融洽起来,处处皆是欢声笑语,那个方才还是众目所瞩的证人桃枝,几乎被人遗忘了,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的。
看着一片祥和的花厅,陈滢的嘴角在那个奇怪的角度停了很久,复又收回。
她整了整衣裙,站起身来,十分合乎规范地向上行了一礼:“长公主殿下,大伯母,我有话要说。”
笑语声慢慢地停了下来,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这位陈三姑娘,今儿可是一战成名,方才那些明里暗里的视线就没少往她身上凑,如今更是光明正大,人人都在看着她。
“三丫头有话要说?”许氏闲闲语道,搁了茶盏,拿帕子揩着手指。
一旁的长公主没说话,精致的眉峰却往下一压。
刹时间,一股难言的气势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那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更是一国之长公主的气势,冰冷、威严,山岳一般不可侵犯。
花厅里完全地安静了下来。
可叫人惊讶的是,陈滢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长公主的神色,行止间仍如流水,干净通透。
她步履平稳地走到堂前,并未急着说话,而是开始一样一样从袖子里往外掏东西:数份证词、一张地图、两个纸包着的银锞子。
在看到银锞子的时候,郭媛用力地“哼”了一声。
“你拿这些东西做什么?”许氏的语声有点发沉,似是觉出了异样,不安地拨弄了一下腕边的羊脂玉镯子。
陈滢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长公主,嘴角拧去了一个奇怪的角度:“这是我今天收集到的证供与证物,都在这里了。”
花厅里静得落针可闻,甚至有几分压抑。
“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的疯?”郭媛忍不住刺了一句。
一旁的陈漌也有点坐不住了,悄眼看了看长公主,正要开口提醒陈滢一声儿,猛不防衣袖被人扯住。
她转首看去,却见拉她的人正是许氏。许氏向她轻轻摇头,又将眼风往长公主的身上一绕。
陈漌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闭上了嘴。
陈滢再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捧着那堆东西放在了许氏面前的圆桌儿上,眼角余光却是瞥见,那桌腿上雕镂着一枝半开的桃花。
她有点奇怪,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够注意到这些。
第010章 踏雨而去()
“三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许氏再度问道,面色完全地淡了下去。
长公主扫了陈滢一眼,一双小山眉便全挤去眉心,就像是有人在她的眉头画了两团墨点儿。
她抬起手来,拂了拂衣袖,淡淡地道:“你这孩子,何必如此多礼?事情都过去了,本宫恕你无罪。”
“我并无罪,根本无需殿下宽恕。”陈滢很快地回了一句。
态度竟是前所未有地强硬。
许氏脸色一变,正要出声,陈滢已经抢先开了口,语声格外清朗:“今日之事首恶就是香山县主,其罪有三:一、不敬尊长,损毁先帝圣物;二、买凶诬告,诬陷我大姐姐是小偷;三、仗势欺人,累及宗室及太后娘娘英名。”
语速极快地说罢这些,她伸手一指桌上那堆东西,声音陡地转厉:“这是证词与证物。”又回手一指身后花厅大门的方向:“镇远侯府丫鬟桃枝就是证人,方才她被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