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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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她被两个婆子带出去了。”
满厅如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这个陈三姑娘莫不是疯了?居然跟当朝长公主叫板?
她就不怕太后娘娘怪罪吗?
“我的话说完了。我现在有些不舒服,想回车上歇着,就此告退。”陈滢最后说道,语气重又归于平静,屈了屈身,转身走出了花厅。
长公主面色铁青,她身后的女官张口就要喝斥。
“杨妈妈,你跟出去瞧瞧,别叫三丫头找不着路。”许氏抢在所有人之前开了口,声音温婉、态度雍容,完全看不出一点抢话的局促。
说完了,她便转眸看向长公主,面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三丫头到底还是小孩子,请殿下别与她一般见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忧心事,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二弟妹正病着呢,要不今儿她怎么也该来的。如今二房就靠着三丫头打理,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
一面说话,许氏一面便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似是极为悲戚。
长公主面色一僵,她身后的女官极有眼色,立时也闭上了嘴。
许氏这话说得委实刁钻,只要长公主表现一点斥责之意,那就是欺负一个既没了爹、娘又病着的孤苦幼女。
长公主自恃身份,怎么可能给别人留下这种话柄?
从品级上说,陈滢以下犯上,确实有不敬之嫌;可从年龄上论,长公主比陈滢母亲的年纪还大着些,怎么好真的当众发作一个小姑娘?
许氏这一席话果然不负她宗妇的身份,柔中带刚,既圆了场面,又没显出软弱。
花厅里的气氛松动了些。
郭媛面色紫涨,直是羞愤欲死,几次三番要起身,叵奈长公主一直死死地按着她的手,又连续给了她好几个严厉的眼神,让她根本发作不得。
此时,陈滢早已走到了廊下,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眼见得她从从容容在廊下找了把伞,拒绝了杨妈妈并那青衣小鬟的服侍,自己撑着伞,踏进了漫天细雨中。
花厅里鸦默雀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那一刻,所有人几乎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这位陈三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怎么就有胆子去捋长公主的虎须,且竟还得全身而退?这到底是她胆大包天呢,还是她运气特别地好?
无数人的眼中,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武陵春宴不欢而散,镇远侯世子夫人的脸色,直到最后都没缓过来。
脸色不好看的绝不只她一个,长公主母女比她更甚。
一坐进马车,郭媛二话不说,反手拨下头上金钗,直照着扫红兜头盖脸地便扎了下去,一行哭一行怒骂:“你个作死的贱人!不要脸的小娼啊妇!眼睛里糊屎的下作东西!你怎么不死在那茅坑里?你怎么不死在外头?我叫你躲!我叫你躲!”
扫红只疼得浑身乱战,根本不敢躲,直挺挺地跪着,眼泪混着血水盖了一脸,瞧来极是吓人。
“罢了罢了,你也歇歇手。”长公主拉住了郭媛,神情有些无奈:“跟个小丫头子也闹,你这孩子也真是的。”
虽是责怪,但她的语气却还是温温软软地,一壁又捧了郭媛的手呵气:“手疼不疼,要不要娘替你揉揉。”
郭媛积了半天的情绪瞬间便爆发了,把钗子一掷,索性抱着长公主大哭起来,抽抽噎噎地道:“成国公府……欺人太甚,母亲为什么不罚他们……下跪赔罪?为什么由得女儿被她们欺负?”她说着又是一阵羞恼气恨,顿足哭道:“陈三该死!陈三真该死!母亲,孩儿要陈三身败名裂!孩儿要报仇!”
长公主将她搂着,疼爱地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好,好,我们阿娇乖,别哭了。等为娘进宫禀了你皇祖母,定叫那陈三跪在你脚下,由得你处置。”
听了这话,郭媛顿时便不哭了,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巴巴地盯着长公主,含泪的眼睛张得大大地,似犹有几分不相信:“娘说真的?不哄我?”
“瞧你这小花猫儿,娘什么时候骗过你?”长公主点了点女儿的鼻尖,一脸地心疼,旋即眉头一压,语声也跟着冷了下去:“今儿这事是娘委屈了阿娇,这是娘的不对。阿娇且安心,娘定要叫那陈三当着我儿的面赔罪,阿娇想怎么摆弄她都行。”
“娘真好!”郭媛立时破啼为笑,抱着长公主的胳膊摇了摇,一脸快意:“娘,这回您可不能拦着我。我定要叫人扒了陈三的衣裳,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责打。我倒要看看,往后她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d依我的阿娇,你想如何便如何。”长公主慈爱地说道,又掏了帕子出来替她拭泪:“快别哭了,瞧瞧你,真成那花猫儿了。”。。
郭媛渐渐地收了泪,见扫红还直挺挺地跪着,满脸是血,便朝她啐了一口,恨声道:“难不成还要我说请字儿吗?你到底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从实招来?”
第011章 细雨初歇()
扫红闻言,这才敢掏帕子出来擦脸,一面便颤声道:“回县主的话,婢子把玉珮搁在净房之后,便按着县主的吩咐,在外头逛了一圈儿,正打算回花厅的时候,却被个小丫鬟泼了一身的茶。那小丫鬟一个劲儿地告饶,还拉着婢子去下人的净房换衣裳,婢子怕在县主跟前失礼,便跟她去了。结果……”
她颤抖着停住了话声,不敢往下说了。
郭媛两眼喷火,恨不能再拔下根钗子来扎人。
接下来的事情委实容易猜,扫红定是被人使计绊在了净房,那使计之人,不必说,定是陈滢。
一旁的携芳见状,壮着胆子过来向扫红身上重重打了两下,疾言厉色地道:“你是个木头脑袋么?人拉你你就去?人要你死你也去死?你还有脸哭?”
扫红不敢说话,只伏地发抖,眼泪流个不停,青毡上迅速地湿了一小块。
“罢了,携芳,你替她收拾收拾,一会儿下了车给她找个幂篱戴着,这满脸的幌子怕是得养好一阵子呢。”长公主终于发了话。
携芳心下松了口气,忙按着扫红磕头谢恩,便带着她去角落收拾去了。
长公主便揽了郭媛在怀里,柔声道:“你这性子真得改改,一个小丫头子罢了,若是瞧着不顺眼,只管叫妈妈婆子们打了就是,又何必自己动手?”
郭媛的眼睛又红了,哽咽道:“女儿就是气不过。那陈三实在奸诈,女儿真是……”
她有点说不下去了,眼中又落下泪来。
长公主膝下只此一女,实是爱逾珍宝,此时见她又哭了,哪里还舍得责她半句,搂着她又是心肝肉儿地一通乱叫,还许了她好些东西,车厢里的气氛才重又松泛起来。
且不说公主府的马车上是如何地母慈女娇,却说国公府的马车,此时却是一片安静。
许氏上车后便一言不发,只靠坐在一方弹墨绫山水大迎枕上闭目养神,眉心微蹙,似是倦极。
车上只有陈滢与她两个,连个倒水的丫鬟也没留。而陈漌她们则被许氏赶去了另一张车,由三太太沈氏领着。
陈滢猜测,那张车上应该会比较热闹,毕竟沈氏的脾性在那里,就是没事她也能生出事来,何况今日出丑的是长房,冒犯长公主的是二房,三房一身清静,她自是乐得瞧热闹。
隔岸观火最大的好处便是,那火烧不到自己身上来,所以那热闹便越发有趣。
回到国公府时,已是天将向晚,雨不知何时停了,脉脉斜晖破开阴云,投向大地,铺展成一面阔大的金色的纱。
许氏等人停车换轿,青纱小轿自偏门而入,一路穿堂过院,最后停在了垂花门前,众人方才落了轿。
垂花门上的两盏红灯笼已经点了起来,金红的光芒蕴着暖意,灼灼如焰。
“三弟妹想是累了,便请先回去吧,我带着她们几个小的去给老太太请个安。”许氏很客气地对沈氏说道。
“这……不大好吧。”沈氏根本不想走,双目炯炯,燃烧着亢奋的火苗:“你们都去了,单我不去,老太太还以为我怎么着了呢。”
“有我在,老太太不会怪罪的。”许氏一点话缝儿不漏,面上的笑容却很柔和,一副好商好量的模样:“老太太喜静,人太多了反倒不好,三弟妹且去就是,若有什么,回来问二丫头四丫头也是一样的。”。。
陈湘与陈涵是要去见许老夫人的,并不是许氏有意把三房抛下,许氏这话已经说得很透了。
沈氏满心不乐意,却也只能勉强应下,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在与许氏长达十余年的交锋史上,她从来就没赢过,这越发激起了她的斗志,越挫越勇,每一次败下阵来,歇不下几日便又会卷土重来,许氏对此早就习惯了。
打发走了沈氏,许氏便带着陈漌等人去了明远堂。
明远堂是许老夫人的住处,位于府邸中轴线,三明两暗五间正房,外加耳室、抱厦与暖阁,极其标准的上房格局,庭院的布置也是方正阔朗、一丝不乱,就连青砖缝里的灰尘都擦扫得干干净净。
许老夫人早就得了信儿,命管事妈妈刘宝善家的守在门外头,一见许氏一行人,刘宝善家的便满脸带笑地迎了上去,口中笑道:“大夫人并姑娘们来得巧,老夫人正想要寻个人说话儿解闷呢,可巧你们就到了,老夫人必欢喜的。”
许氏虽是满心忧烦,此刻也要端出笑脸来,打趣地道:“再过会子就要用饭了,我们瞧一瞧老太太就走,再不会扰了老太太这顿饭,妈妈就这么回了老太太去。”
“大夫人就是爱说笑。”刘宝善家的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又挨次向几个姑娘见了礼,转身在前引路:“老太太在屋里等着呢,奴婢这就领您们过去。”
说笑之间,几个人便在丫鬟们的围随下到了正房门前,众人到此都息了声,刘宝善家的上前亲自挑起门帘,将几位主子让了进去。
屋子里尚未点灯,却也不暗,窗纸上透着金红的光影,斜阳西坠,满室静谧。
跨过透雕缠枝葡萄藤的挂落飞罩,转过一面嵌琉璃松鹤延年檀木六扇屏,众人静默地进了东次间儿,许氏带着众女上前行礼。
“起罢,坐。”许老夫人的态度很是慈蔼,略抬了抬手,刘宝善家的立刻一弯腰,带着丫鬟仆妇们都退下了。
众人依着辈份坐定,许氏也不多耽搁,低声禀道:“尚要请老太太恕罪,媳妇本不该这么着急就过来的,便有话说也不该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只今日这事不小,媳妇不敢专擅,要请老太太的示下,这几个孩子也得在场。”
许老夫人“唔”了一声,未置可否。
许氏转头看着陈湘,柔声道:“二丫头,好孩子,你来把今儿的事说给你祖母听听。”
陈湘可能是早就得到了指示,此时闻言并未惊讶,就是显得有点紧张,想来是因为要在许老夫人跟前回话。
第012章 何为因果()
陈湘的讲述持续了颇长的一段时间。
因她是整件事的旁观者,又全程皆在花厅,所知比陈滢还要全面,因此说得倒也清楚明白。
待说罢了,许氏便柔声道:“坐下吧,难为你记得清楚,快喝口水润润。”
陈湘娟秀的面孔微微一红,屈身坐了回去。
许氏便又转向了许老夫人,不疾不徐地道:“老太太您瞧,事情就是这么着的。还有件事二丫头是没瞧见,就在我们告辞的时候,长公主那脸就一直板着,只冲媳妇点了个头就走了,却拉着顾二夫人讲了半天话儿。媳妇想着,今儿这事,咱们可是把长公主给得罪狠了。”
她说着便长叹了一声,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语声忽然哽咽:“漌姐儿是我肚子里蹦出来的,今儿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这心里疼着呢。可是,长公主已然赔过罪了,媳妇便想着,总不能跟她较这个真儿,得顾全大局。可如今看来,长公主很是生气,媳妇不怕别的,就怕她闹到太后娘娘那里去,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她似是越说越忧心,又是长长一叹,收起了帕子:“如今还要请老太太的示下,这事儿我们该如何处置?”
陈漌在座位上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却也仅仅是欲言又止而已。
一如她在花厅时的张口欲言。
许老夫人微阖双目,半晌没说话,似是盹儿着了。
许氏与她本是姑侄,对她的脾气还是很了解的,知道此时不宜打扰,便也安静地坐着喝茶。
过了好一会儿,许老夫人方在座位上略动了动,慢慢地道:“三丫头,你可有话要说?”
老人家瘦削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眼睛也依然没有睁开,就像是对着空气说出了这番话。
陈滢站起身来,屈身行礼,然后直身:“有的,祖母。”
许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拿帕子按按唇角。
许老夫人倒是有些意外,似是没料到陈滢真有话要说,微微怔了怔,方点头道:“好,你说。”
陈滢再度福身行礼,用着很清晰的声音道:“祖母,大伯母把因果关系给说反了。”
许氏一愣,帕子也离开了唇畔。
怎么忽然间的说起因果来了?
难道不该是陈滢向老太太请罪吗?
请罪与因果有什么关系?
还有,什么叫她这个大伯母说错了因果?
“你说什么因果?”许氏问道,眉心微微蹙起。
“回大伯母,侄女说的,就是今日发生的所有事件的因果。”陈滢静静地回道:“我们得罪长公主不是果,而是因。因为长公主早就存了心要为难国公府,所以才会发生香山县主诬陷大姐姐一事。”
一直半闭着眼睛的许老夫人,第一次睁开了双眼,冷电般的视线蓦地扫向了陈滢。
陈滢立时就感知到了。
那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老妇人该有的眼神。
锐利、明亮、果决,带着强烈的穿透力,如同真正的闪电打在身上,让人从里到外地战栗起来。
陈滢当然没有战栗,也没有躲闪,而是平静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