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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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颜料就开了染坊。”
夹枪带棒,从陈滢到陈湘全都被她骂进去了。还别说,这几句正是得了沈氏真传,果然是一对好母女。
陈湘直气得唇青面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扭头就走。
陈涵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像是很惊讶,又像有点委屈,嘟着嘴看向了陈滢,娇声道:“二姐姐怎么这就生气了?我就开个玩笑,她也能当个真,真是个小心眼儿。”
陈滢拧了拧嘴角,没说话。
这世上就有这种人,最喜欢把语言当作武器,进行无差别攻击。你当真了,她就说是玩笑;你若当玩笑,她却骂得比谁都难听。陈涵在这一点上真是青出于蓝,沈氏也比不了。
见陈滢始终不语,陈涵的眼珠转了转,便凑过去掩唇笑道:“哎呀,瞧我这心直口快的脾气,却把个二姐姐给气跑了,一会儿我还得跟她赔不是。”说着又埋怨陈滢:“三姐姐怎么也不劝劝我?显是没把我当姐妹瞧了。”
这一番轻嗔薄怨,又是娇俏又是甜腻,就仿佛是天真不懂事的少女,与刚才那刻薄的模样截然相反。
陈滢的嘴角再度拧了拧:“我为什么要劝?”
“我们是一家子姐妹呀。”陈涵笑得越发地甜,一脸理所当然:“姐妹之间可不就该能帮就帮么?”
“那在武陵别庄的时候,四妹妹怎么也没说来帮帮我?”陈滢道。
陈涵面不改色,娇笑着道:“那我哪儿能帮得了?再者说,三姐姐能说会道,舌战群雌,又哪儿有我们插嘴的余地呢?”
“我可不这么觉得。”陈滢一脸坦诚地看着她:“在我看来,四妹妹才叫灵牙利齿,堪称全盛京之最。”
陈涵到底年轻几岁,还没到老脸皮厚的程度,听了这话,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了,便咂嘴叹道:“啧啧,三姐姐原来也会说反话,我可见长见识了。我这笨嘴拙嘴的可比不得三姐姐。”
说罢,她便又状甚遗憾地叹了口气,一脸怅怅:“从前三姐姐可不是这样儿的呢,可见在三姐姐的心里,家中姐妹也分了轻重,长房排在第一位,我们三房就没放在三姐姐的心上。”
这些挑拨离间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跟喝水吃饭一样容易。
陈滢拧拧嘴角,仍旧一脸真诚:“四妹妹,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从我这里套些消息,好回去告诉别人去。不过我要说的是,我这里没有你要打听的事儿,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口舌了。”
陈涵愣了愣。
这完全不是她熟悉的后宅那套说话方式。
难道不是应该绵里藏针地打机锋吗?难道不该把真正的意图夹在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话里吗?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这还让人怎么接话?
她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好一会儿后,方才猛地将脸一沉:“三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谁要从你这儿套消息了?”
“难道不是吗?”陈滢反问。
陈涵嗤笑了一声,不屑地道:“你以为你是谁?我用得着从你这儿套消息?”
陈滢拧拧嘴,竖起了一根手指:“第一,我是你三姐。”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你用不着。”。。
语罢,放下手,拢拢斗篷:“四妹妹慢行,我先走一步。”话音未落,已是大步朝前,很快便将陈涵抛在了身后。
寻真忍着笑,匆匆向陈涵行了个礼,也跟着去了,不过数息之间,曲廊中便只剩下了木呆呆的陈涵并她的一个小丫鬟。
好一会儿后,陈涵才重重一跺脚,啐道:“我呸,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什么玩意儿!”说着又回过头,狠狠瞪了那小丫头一眼:“你是死人哪?怎么不晓得帮我拦一拦?”
小丫头倒是个机灵的,闻言也没怕,只诞着脸上前讨饶:“哎哟我的好姑娘,婢子这小胳膊短腿儿的,哪儿追得上三姑娘呀?”说着又上前拉她:“姑娘快回吧,余婆子刚才说了,六姑娘今儿晚上要背书给老爷听呢,您再不回去,那起子下作东西指定又要蹬鼻子上脸了。”
“她敢?”陈涵被她一言提醒,立起眼睛骂道:“那个狐媚子惯会哄人,你看我不扒了她的皮。”一壁说话,一壁走得得飞快,忙忙地去了。
陈滢自不知游廊里的这些后续事件,一路穿花绕树,寻真好容易赶了上来,捂着嘴儿直笑:“姑娘今儿可真威武,您是没瞧见三姑娘那脸色,都快赶上青面虎了。”
陈滢便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又跑哪儿看戏去了?”
寻真立马闭紧了嘴,再不敢说半个字。
她们家姑娘厉害着呢,真话假话一听就知,在姑娘的面前最好就是别说话。
走出曲廊,便是一所极精致的小花园,穿过园中石径,转过两座荼蘼架子,另有曲径通幽,便可抵达二房所住的院子——鸣风阁。
陈滢先去见了母亲李氏。
李氏这几日犯了桃花癣,咳嗽的症状也加重了,此时才喝了药睡下,陈滢过去的时候,正房屋子里还黑着灯,大丫鬟紫绮走出来,将她引去了耳房。
“母亲可好些了?”陈滢进屋后便问。
紫绮躬身道:“回姑娘的话,夫人已经好多了,前几日夫人总睡不踏实,今儿想是舒坦了些,半个时辰前就睡着了,一次也没翻过身。婢子想着,今儿晚上必能补足了一觉。”
“那就好。”陈滢放心了,又叮嘱紫绮几句,便回了西厢。
第018章 此身是客()
大丫鬟知实一直便候在西厢房的门口,见她来了,便当先迎出来:“姑娘今儿想是累了。”她挑起帘栊让进陈滢,又轻声问:“姑娘是现在用饭,还是再等一等?”
“摆饭吧,我换身儿衣裳就来。”陈滢吩咐了一句,先去内室换衣裳,知实便叫了小丫头来抬桌子,将四菜一汤并碗筷等物摆上了桌。
陈滢换好衣裳出来,便吩咐道:“叫人去二哥哥那里瞧瞧去。”
陈滢的哥哥陈浚今年刚满十六岁,正在国子监就读。因近几日放春假,他便也回了家。不过,他的性子与陈滢相反,比较跳脱,不喜欢呆在家里,就爱跟一帮朋友到处跑。
“婢子已经派人去瞧过了,素问说二爷正温书呢,晚饭也是在书房用的。”知实一面答话,一面便向那梅花白瓷碗里盛了半碗饭:“姑娘快吃吧,才热过的。”
自陈劭失踪后,李氏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许老夫人便叫将鸣风阁的茶房给隔出了一半儿,砌了灶,权作小厨房,平常也就热个汤汤水水什么的,并不开火。
见陈浚还知道用功,陈滢便也放了心。
这厮很快就要考试了,如果他现在还敢满世界乱跑,陈滢绝不会放过他。
用罢了饭,寻真便觑了个空儿走过来,期期艾艾地问:“姑娘,那箭垛子还摆么?”
自六岁起,陈滢便给自己定了好几门额外的功课,日日不辍,射箭便是其中一项。只是,这会子天已然黑透了,在外头射箭显然不合适。
“罢了,把弓拿到我房里来。”陈滢吩咐道,预备一会儿在房里拉它两百下空弦,聊胜于无。
寻真应声下去,陈滢又叫了罗妈妈过来说话。
罗妈妈是李氏的陪房,行事沉稳、进退有度,是打理内宅的一把好手。因李氏时常病着,鸣风阁的大小事宜如今全听陈滢的,罗妈妈也被李氏调给了女儿使动。
好在今日鸣风阁并无大事,罗妈妈过来说了几句话,陈滢便送她出去了。
再过不多时,那查夜的便到了。陈滢在西次间儿听见管事嬷嬷花在圃家的与那寻夜的婆子说话,随后是关门闭户的声音。再过得一刻,花在圃家的便出现在了帘外,很恭敬地道:“姑娘,天儿不早了,早早歇着吧。”
这是国公府的规矩,每间院儿里都有个积年的老嬷嬷,管着院中起居事宜,这一句问候亦是规矩所在。
陈滢便命知实挑起锦帘,拧着嘴角冲花在圃家的道:“花嬷嬷辛苦了,去歇着吧。”
花在圃家的笑着应了个是,便退了下去,这个既定程序也算是结束了。
直到眼瞧着花在圃家的去了后罩房安歇,寻真这才轻手轻脚地捧着个大布囊走了进来。
那布囊里装着陈滢的弓。
这张弓的拉力以及所配箭支的重量,都是陈滢自己找人做的,最适合她目前的状况。
“去外头守着。”陈滢吩咐道,接过了弓,转身走进卧房。
大楚朝的勋贵们皆是以武晋爵,国公府也一样,因此府中对习武之事采取放任的态度,既不推崇、也不反对,若想学可以自己去找武师学,若要寻外头的武师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跟府里报备一声,自会有管事帮忙跑腿。
陈滢没去学拳脚功夫。她觉得,与其学那些花拳绣腿,倒不如扎实掌握一门更易量化的技艺,比如射箭。
力道足不足、箭法准不准,皆是一目了然,且也不需要太大悟性,只要勤学苦练,总能练成。
陈滢先在房间里做了一套自编的体操,活动开手脚,随后便拿出了弓,侧身、展臂、拉弓、松弦,务求每个细节的完美、每个动作的到位,待两百次已毕,她已是两臂酸胀,出了一身的透汗。
寻真与知实早就知晓她的习惯,提前叫人烧好了水,陈滢这厢一收弓,她们便抬水去了耳房。
舒服地泡了个澡,时辰便也不早了,陈滢没有晚上看书的习惯,直接上床睡觉。
梦很快便来了,带着新鲜而又冰冷的空气,以现代化的都市为背景,一段段分割呈现:
……侦探先生,有宗案子需要请您帮忙,是一宗儿童失踪案,这是卷宗。据不完全统计,近一年来类似的案件共有五起,我们初步断定这是一宗连环案,目前失踪的五名儿童全都下落不明……
……死者为女性,骨龄测算年龄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颈椎左侧有脱位现象,初步断定为挥鞭样损伤,右手食指与无名指骨折,双脚踝骨也有骨折,疑系遭人为殴击所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在第一次描述案发情景时,曾说在电话里听到了狗叫声,正是由于有了您的证词,我们才初步锁定了第一嫌疑人。可有意思的是,经过我们的调查,我们得知那天晚上正好有一位打猎爱好者路过案发地,他也听见了狗叫声,但时间上却比您的证词晚了一个小时……
……根据现场遗留的脚印,推测入室者为男性,身高约一百八十公分左右、体重约为七十公斤。通过调查鞋底花纹,已查明这是三年前生产的“lk”牌运动鞋,根据室内残留的玻璃碎片推测,入室者先行打碎了厨房的窗户……
如潮水缓缓退却,露出了艰硬而沉实的水泥,梦境也在不知不觉中淡去,陈滢缓缓张开了眼眸。
依旧是破碎不连贯的梦,像是记忆罗织绞缠在了一起,总也连不成完整的篇章。
她轻轻翻了个身,向外看去。
透过低垂的雨过天青折枝莲花纱帐,她看见屋子的一角点着细烛,微弱而温暖的光晕散荡开去。
那一刹,她恍惚想起了前世。
在另一个同样也是古代的时空,她也时常会在午夜梦回时醒来,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梦里不知身是客。
高中课本上读来的这句诗,便是对她前世今生最好的阐释。
陈滢在幽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个死过两次、每一世都活不过二十岁的人,大抵也只能以这样的叹息,来回应发生在身上的一切了罢。
第019章 五年一梦()
陈滢微微阖眼,不由又想起了那些梦。
自从八年前来到这个时空,化身为成国公府二房的三姑娘,她便一直在做着同样类型的梦,直到两年多前,那个奇异的梦才算终结。
整整五年,她似是在梦里,走完了一个人的人生。
与其说那是梦,倒不如说,那是一个人的生命中最重要的片断,以梦的形式,浓缩成为了她的记忆。
而从两年多前起,她的梦就变得破碎起来,如同真正意义上的梦,而不再是那五年间带有一定连续性的、人生经历般的梦境。
“侦探先生……”陈滢喃喃自语,唇角拧去了一个奇怪的角度。
在梦里时,这是别人对她的称呼。
侦探先生。
是的,在这连续五年的梦里,她不再是她,而是他,一位侦探先生。
梦里的时间呈片断式地跳跃,从青年一直到老年,这个时间线是清晰的。此外,这些梦还有一个很鲜明的特色,便是以案件为契机。
也就是说,只有与案件有关的那部分记忆或是人生,才会进入陈滢的梦里。
死过两次,却拥有了三段记忆。
这是多么奇妙的际遇。
陈滢再度翻了个身,裹紧了身上的锦被。
柔软的织物抚触着肌肤,带来阵阵令人舒适的暖意。
据说,只有缺乏安全感的人,才会通过外物来为自己营造一个安全的氛围,以缓解内心的焦虑。
她也是这样的么?
陈滢有点迷茫。
无论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还是前世生活过的古代,安全感于她,都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在现代时,她疲于奔命,因为孤儿的身份而不得不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从上小学直到考进一流学府,她每天都在拼命地往前跑着,为了生存、为了出路、为了将来,为了她想得到的物质的一切。
那样的日子,她哪里有时间去感受安全与否?往往一天下来,累得倒头就睡,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而在前世的深闺宅院里,她活在算计与争斗中,婚前斗嫡姐、斗姨娘、斗祖母亲眷;婚后则斗丫鬟、斗妯娌,斗一切觊觎她主母之位的女人。
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来的如鱼得水,从一开始的潜心学习、压抑本性,到后来的自然而然、纯熟自如,直到最后,死在了内宅争斗之中。
两世人生,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从来没审视过自己的内心。
她只是茫目地跟随着大多数人的步伐走着,不抬头前望,也不返身回顾。
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