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君三尺-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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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君墨宸再次道。
如兰还是摇头,她怕我受欺负,怎么也不肯走的,只是手指却越收越紧,我的手被她握的生疼。
君墨宸一步步向榻前过来,眸中的怒火升腾,我哪里知道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君墨宸发起火来竟这样可怕,心里没来由地害怕起来,不自知地护住如兰。
君墨宸道,“我再说最后一遍……出去。”
如兰终于抑制不住地微微啼哭出声,慌张地看向我,“姐姐……”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君墨宸,一时竟也手脚无措起来。
君墨宸带着凌人的气势站在面前,他身材高大,几乎阻挡住了面前所有的光亮,那一身戾气令人不自觉地汗毛倒立。
“你要做什么?”话一出口才发现语气微弱低沉,半是无力半是心悸,倒更像是撒娇的呢喃。
“做什么?”君墨宸仿佛是笑了一声的,只是下一刻,恶狠狠道,“今日这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我侧过头去,便看到窗边的案几上放了一溜的汤汁药水。
有药汁强行灌入喉咙,竟是君墨宸端着药碗给我灌药,我侧头躲过。
他又用手掐着我的脸掰开嘴唇灌下药去,我呛得猛烈咳嗽起来,他急急松开,才喝下去的药一口不落全吐了出来。
他愤恨地将药碗大力砸在地上,发出极响的声音,伴随着响起的还有君墨宸的声音,仿佛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淩倾颜,你比朕狠。”
我紧抓着被角,俯在床侧,竟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却还是喘着气,唇角颤抖着一字一句道,“君墨宸,我……好恨你……好恨你。”
屋中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他逆光而立,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直觉他身上的戾气消散了不少。
他嗤笑一声,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在做什么呢?真是傻。”
还未等我细想这话的意思,他却已经转身出去了,只余榻前的烛火微微跳动,有不知名的鸟叫声在窗外低沉地响了一声。
我呆呆望着未合紧的殿门,随着风的吹动,一下一下地晃动。
仿佛一刹那天地都旋转起来。
那日后君墨宸再未来过,珍贵的药品却日日不断地送来。
只是宫中人凉薄,哭笑莫不是看高位者的脸色,我本就是前朝的人,没有了君墨宸的照拂,日子比在长乐宫时还要难过几分,故而也再没有勤谨侍药的宫人。
如兰是我的贴身侍女,她以前从未煎过药,而这些入口的事情她自然是不放心假手于人的,是以日日摸索着煎了药来。
我明知如兰不会煎药,难免有火候不到或者过了火候的失了药性,只是见着如兰恳切的眼睛时,心中万分不忍,那日对着君墨宸的倔强却是半点也没有了,无声饮下一碗碗苦涩药汁。
这样吃着,竟反而病的越发厉害了。
待如兰煎药的功夫长进了许多时,病根已然种下,怎么也没用的了。
长久缠绵病榻,一晃便是月余,我倒是不甚在乎。
如今国破家亡,孤家寡人一个了,偏偏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出公主,比不得父皇嫡亲的颐骆长公主还有复国的希望,我要那么好的身子做什么。
仍旧没有严奕的消息,心里一日比一日沉重起来,每过一天,心里的希望便少一分。
他那日伤的那样重,又是被君墨宸带走的,不知君墨宸可否能给他一条活路,或者……
我硬生生打断思路,不准自己再想下去,尽管这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拿出贴身的几件饰物,皆是母妃留给我的,如今也少不得要拿出来打点了。
如兰借着由头出去了几次,却是一无所获,如今阖宫混乱,宸淩两国宫人搅混,皇都动荡不安,怕有什么好歹,便再不许她去了。
不过近来应是君墨宸采取了措施,时局稳定了不少,宫城中巡逻的侍卫比往常多了一半,防守也更加严了。
心知既是君墨宸带走了严奕,若他诚心藏躲着,我又如何找得到?
解铃还须系铃人。
立夏已过去了好久,已经是炎炎夏日了,可还是觉着冷。
阳光温暖地铺了满脸,我侧头看着镜中的女子,还是满脸煞白,没了生气一般,似乎再也暖不过来了。
身上披着的大氅,还是母妃的,那时自己还小,就算不能穿也要霸占着,放了这许久,如今穿着却是正合身了。
还记得母妃当时颇为无奈道,“可不是成了个女魔王?竟是娇纵得没个样子了。”
是呢,当时就是个娇纵的小魔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是看看如今,当真是今非昔比,沧海桑田了。
不过,已经习惯了,真的已经习惯了。
从母妃殁逝后,父皇冷落,份例缩减,连宫里的侍女都敢欺负我。
不一直都是这样的日子么?
如兰出去了半日,仍旧没有回来,我蹒跚着脚步回到榻上,像极了迟暮的老人。
半时辰前,我写了笺字让如兰给君墨宸,只盼他能来,我也好得知严奕安危。
可是去了这许久,如兰还不回返,心里不禁焦灼起来。
前些日子还能听到外面的隐约嘈杂,如今什么都听不到了,反而觉得冷清。
倚在床框上,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还是冷,索性拖过榻上的被褥搭在身上,才暖和了些许。
心里走马灯似的飘过许多事情,似乎什么都清楚,又似乎什么都不清楚。
第六章 一朝失势一朝寒()
如兰回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了,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隐约听得如兰道,“……姐姐怎么睡这里,还未大好若再发了可怎么办?”
我睁开眼,如兰隐在一片昏暗里,看不清神色。
见我醒来,如兰又道,“姐姐快躺好了睡罢,仔细着凉。”
如兰这样才说着,便觉得身上一阵又一阵地发寒,鼻子塞塞的,一点不通畅。
我全然不管这些,仰头问如兰,“可送到了?他来不来?”
因才醒,嗓音还有些暗哑低沉,鼻音很重。
如兰沉默着,半晌才道,“如兰无能,没有送到……”
如兰说话时,声音里有隐隐哭腔,甚至听得出她在极力压制。
我知晓没那么容易,如兰并不是轻易感伤的人。
我伸出手拉住如兰,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柔声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认得去勤政殿的路吗?”
如兰看我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去,哽咽道,“如兰不敢告诉姐姐……”
我心里“咯噔”一下,颤声道,“可是打听到了他的消息……”
如兰摇头。
我已急得不行,如兰还兀自低垂着头不言语,“你倒是说话啊,可是发生了什么?他到底如何了?”
“姐姐,难道你眼里只有严将军却再没有家国了么?”如兰忽然抬头道,一双眼睛在昏暗的殿阁中仍觉得明亮灼灼。
一向温顺柔弱的如兰何曾像今日这般?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我一时愣怔住,只听得如兰声泪俱下道,“这几日宸帝就要准备确立新朝了,可姐姐你还是只关心严将军……”
新朝?
我恍然惊醒,如今宸淩一统,君墨宸坐拥天下,哪有不登临大统的道理?
还是不可避免地转到严奕身上,若如此,那君墨宸又如何容得下身为淩将的严奕?
“如兰听到,有人说要将淩国残党……赶尽杀绝……”如兰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瞳孔骤然缩紧,心跳加速,赶尽杀绝?
我脑中浮现出那日皇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不,不行,我不能让那样惨绝人寰的场景再发生一次。
“你说的当真属实吗?”我颤着嗓子向如兰确认。
如兰含泪点头,“确实是勤政殿里传出的,如兰亲耳听到,怎么会有假?”
我当即便要下床去寻君墨宸。
如兰按住我,“已经入夜,姐姐就是去也不必现在啊。”
我安静下来,正是呢,只怕现在去了他君墨宸也未必见我。
这样辗转难眠一夜好容易熬到天亮。
一早便起来梳妆洗漱,身体还是无力,软软地坐在镜前,由得如兰将一头青丝挽成发髻。
如兰挽了发,又拿了些胭脂过来问我,“姐姐气色还是不好,不如擦点胭脂罢,看着脸色也红润些。”
我无神地瞧着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睛下一圈青紫,哪里是一个气色差可形容的。
我轻轻摇头,对如兰道,“那样未免落了刻意,这便好,病怏怏的,说不定他还安心些。。”
如兰听了这话,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走在宫中,四处俱已安定,井然有序,仿佛这里一直都是如此,那些鲜血与动乱从未发生一般——可见君墨宸是有实力的。
一路步行到麟趾宫,已是气喘吁吁,身体乏力得即刻就要倒下似的。
我扶着如兰的手抬眼看那麟趾宫——与记忆中的并无半分不同,还是那样的宏伟庄严,华丽肃穆。
不同的是坐在内里的人,早已易主。
记得母妃在时,我曾数次坐在这座宫殿里读书习字,与父皇母妃玩乐,那时,这是无上的殊荣,可是如今再站在这里却是莫大的耻辱。
我习惯性地握紧手指,那支被我时常捏在手里的木槿花开步摇早已不在,只有长甲深深陷入皮肉里去。
我颤声对如兰道,“去通传吧。”
如兰走向殿前的内侍,说了几句又返回来,神色间竟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姐姐,他们说……陛下正忙,不许人打扰。”
我轻轻扬起嘴角。
君墨宸好大的架子。
轻提裙角,拾级而上,在殿门前止步,不管不顾阻拦的内侍,用了力气朗声道,“臣女淩倾颜求见宸帝陛下。”
因病了多日,话中还是底气不足,隐隐透出一股子虚脱。
“哪里来的野蹄子,这里也是你能乱闯的?若是惊扰了圣驾,你可万万担当不起的。”一内侍厉声喝道。
不等他话毕,殿门轻启出来一个躬身屈膝的内侍,尖着嗓子道,“宣。”
那内侍听得这一声立即住了口,狐疑地打量我。
我不做他想,进去殿内,其中格局并未有太大调整,只是屋内的摆设略换了一换。
殿中空无一人,他坐在梨花木案几前看着一本奏疏,面前还有许多,分成好几摞,他埋首其中,听到我进来,头也未抬一下。
他低垂着眼眸看得认真,偶尔用朱批勾勾画画。
我不由怔了神,原来一个男子专注起来如此好看——我的奕郎,他也曾这样专注地为我雕了一支簪子。
想起奕郎,便不自知地柔柔笑起来。
可是如今,我不知他的生死安危,不知他身在何处,这样的感觉,仿似无根的浮萍,惶恐不安。
直到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身体也不住地微微摇晃,快要支撑不住时,君墨宸忽然出声道,“好不懂事的奴才,客人站了这半晌,竟连椅子也不搬一把过来。”
没他的吩咐,谁敢搬椅子过来?除非项上脑袋不想要了罢?
抬眼看他时,他却还是之前的那副样子,坐姿都未变一下,甚至连头都未抬,仿若说那话的不是他。
内侍搬了椅子放在身后,我并不坐,直直望着君墨宸。
片刻,君墨宸朗声道,“朕的茶呢?”
朕?
乍听得这个称呼我不禁愣了一下,我再次在麟趾宫听到了这个字,却再不是出自慈爱的父皇了。
立即有侍者呈了茶过去,君墨宸颇为闲适地抿了口茶,才从案几前站起来。
看向我时,他明显怔了一下,却又平静道,“怎么几日不见,你竟将自己作贱成了这副样子?”
我抿紧嘴唇,半晌才道,“谢陛下关怀,不过是换季的时节,好得慢些。”
“这竟是不对的了,如今小满都过了,哪里还是什么换季的时节?送去的药可都吃了?”
我敛眸低声道,“都吃了,如今已是夏日,想来不日便会大好吧。”
“还是一会叫太医进来瞧瞧,好歹放心些。”他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一番听着是关心的话语说下来,也似吩咐政事一般。
我并不理这一句,心里早已急得如汤煮,却还是兀自强装镇定。
君墨宸看我片刻,语气沉静道,“还是为着他吧?”
我未想到他会如此说,愣了一下,然后无可置否地点头。
他沉默着,看不出喜怒,“你是要我给他一条生路?”
我暗自松了口气斟酌着语句,如今不仅仅是严奕一人更有淩国众多忠士,半点马虎都要不得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可以得饶人处又何必要赶尽杀绝,好人总会有好报的,你说是不是?”话语里掺杂了自己都作呕的小心翼翼,难道这便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吗?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波动,低头重拿起案几上的奏疏,再抬头时还是那样的一脸平静。
他道,“你当我这是施粥棚?谁来都可以领一份粥?”
我更紧地捏了下手指,心里抽紧,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我是淩国的公主,我不能对君墨宸屠杀淩国人视而不见。
“淩倾颜,你太天真些,难道你父皇没有教过你……”他直直地望进我的眼睛里,一字一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一朝天子一朝臣?
手心里已满是汗了,我吞咽了口唾沫,颤声道,“那你可这样做了?”
他上下打量我,言语戏谑道,“还没有,不过他的生死攥在你手里,你可要……三思后行。”
听得这一句,我反而平静下来,只要有希望便好。
奕郎,今日终于轮到我可以保护你一次,所以不论是怎样的艰难我都会尽力做到。
“以命换命吗?”
他却只是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那你要什么?”
他从案几前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嗓音暗哑低沉,“若是我要你呢?”
我抬起